60 (1)

得知許征要和救援隊一起下礦, 尤志只有一個反應:“你他媽瘋了嗎?”

在他看來, 許征年輕、意氣用事, 什麽都不懂就在這瞎胡鬧。

救援的工作不比其它, 同樣具備危險性, 稍有不慎, 可能在原定的基礎上再多死幾個人。

參加救援隊的,都是對礦內結構、地形位置十分了解的人。

許征看完地形圖, 将其默記于心。

他在學習上天分一般, 和普通人一樣, 都是靠死記硬背, 對于圖形記憶方面, 卻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但凡看過的圖,能做到過目不忘。

“出事的地點在哪?”許征問向一旁的救援隊長。

隊長給他指了個點,說道:“我們到那兒的時候,前面路全塌了,過都過不去。”

偏偏出事的地方,是位于幾條巷道的交界處,人會躲在哪, 是否還存活,一切都說不準。

“這幾個地方搜過了嗎?”許征指着地圖上的幾個位置。

隊長:“還沒。”

許征:“等會去這幾處找找。”

……

兩人一言一語聊上了,尤志把許征扯到一旁,低聲道:“喂,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許征還想問他:“你從哪兒找的救援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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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不專業。

“還能去哪?礦上呗。”尤志一臉煩躁。

經尤志這麽一提醒, 許時才幡然醒悟。

他倒忘了。

這個年代, 在關樂這樣的小地方,哪有什麽正規的救援隊。

煤老板礦上出了事不敢聲張,背地裏偷偷壓下來。

直到後幾年,有位姓張的記者深入煤礦,暗中尋訪兩三年,揭開了一場十年前的巨型礦難事件。

由于開采設備簡陋、礦內安全條件差,導致煤礦坍塌死了二十三名礦工。

這件事最終以每人五千元封口費,礦工家屬十萬元賠償金了結。

張記者深入內部,從礦工做起,一點點把事情經過了解清楚,還找到當地火葬場工作人員,人證物證确鑿,寫了篇報道,一舉将事件捅破。

報道出現後,當地部門将那座煤礦老板告上法院,此事過後,掀起了煤界一場浩劫,多年前的煤礦事故被頻繁報道,導致煤老板對于煤礦安全不得不重視。

這才有救援隊這一行業。

在此之前,給錢封礦,是行內默認的規矩。

尤志事業剛開始起步,良心仍在,沒選擇這麽做,這才組織起救援。

礦雖然是他的,可他本人對礦內情況一竅不通,自然不能這麽看着許征瞎胡鬧:“我都沒下去,你下去幹嗎,年紀輕輕的,不是給他們添亂嗎?”

許征一時間沒辦法向他解釋。

他挖過的煤,比尤志吃過的米還多。

許征注視着他問道:“你就不好奇我當初為什麽偏找了你做生意?”

“好奇。”尤志事後想了很久也沒想通,最後幹脆不想了。

“等我上來告訴你。”許征道。

“你……”

救援隊長跟着勸道:“尤老板,這小兄弟懂的比我們還多,他跟着一塊下去,說不定還有希望。”

尤志左右為難,還是忍痛決定:“不行。他們是我的工人,出了事我負責,你要是出了事,誰負責?”

“少在這廢話。”許征忽視他的意見,轉頭問,“衣服呢?給我一套。”

下礦前,許征交代給尤志一件事:“哄好我弟。”

許時在車上睡着了。

隔着車窗玻璃,許征看不清車內的臉,隔着老遠回頭望了眼窗戶,和他們一塊進入到礦內。

礦上的尤志站在車旁抽煙,火星撲閃,一根接一根。

很快,半包煙空了,腳下是一堆零星的煙頭。

天剛蒙蒙亮。

車窗被搖了下來,許時環顧四周沒看見人,第一時間問道:“我哥呢?”

“丢下你跑路了。”尤志把煙丢下,用腳踩滅。

許時剎那間變了臉色,渾身充斥着低氣壓,看向尤志的眼神讓他感覺怪滲人的。

“诶,別別別,我跟你開玩笑呢。”尤志瞬間認慫,“你哥他有事出去了,先跟哥回家好好休息。”

“他什麽時候回來?”許時追問道。

尤志摸了摸下巴,捉摸了半天,惆悵地嘆了口氣:“我也說不清,明天吧。”

許征和救援隊一塊進入礦下,道路坑坑窪窪,頭頂上的礦燈成了裏面僅有的光源,潮濕黑暗的環境,就像一只扼住脖子的手。

讓人窒息。

環境還是那麽惡劣。

許征前世就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了他的青春。

礦內的路上,有的就是泥湯和石子,看不到半點綠色,就連平坦的馬路都是一種奢望。

井口刺骨的風和各種有害氣體混雜在一塊,粉塵、煤塵,伴随着高溫氣候,多待一秒都讓人覺得無法忍受,可偏偏,他們在裏面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

許征聽過工友說過這麽一句話,“在礦裏待久了,看棵草都覺得親切。”

明明周圍是不認識的人,熟悉的礦內景象将他拉回到了上輩子。

許征跟着他們走。

他們前進的速度快不了,每人攜帶一只手電,必要時照明開路。

礦內地形複雜程度遠超過上面的圖紙,彎彎繞繞的,無數個岔路口擺在他們面前,救援隊裏有負責這片地區的開采人員,領着他們走到了出事的巷口。

道路被堵得死死的,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一路走來,許征将礦下結構銘記于心。

上次下礦,救援隊就是在這處折返,此次他們帶上工具,做好了充足準備,打算從這兒清出一條路。

剛開工,便被救援隊長急忙喊停:“再打下去,礦就塌了,想想其它辦法。”

許征用手敲着周圍的岩壁,最終選定了一處最薄的地方:“在這打孔,我們進去。”

“能行嗎?”有人懷疑。

許征拿起工具開始敲,接着第二個人加入。

每敲一下,壁上掉落點灰。

這裏的救援隊長也不過是平日裏領着他們幹活的人,被困在礦內的有他的侄子:“年前在鄉下給我侄子說好了媳婦,就指着在礦上幹到年底,掙夠蓋房子的錢。沒想到他命不好,遇上了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出來。”

又有一道聲音跟着忏悔:“我爸還在裏面呢,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欠了賭場這麽多錢,他也不會跟着下礦。”

“要是沒把我姐夫救出來,我姐年紀輕輕的就成寡婦了。”

……

願意來參與此次救援的,都和被困的人沾親帶故。

否則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給再多的錢也沒人願意幹。

無異于拿他們的命去賭裏面人的安危。

“你們尤老板都還沒放棄,怎麽就不行了?”氣氛越說越感傷,許征看不下去,開口打破這份哀愁。

“說得對,咱們還有尤老板!”得知礦難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沒希望了,準備領賠償金,沒想到尤志一個搜救的命令,給了他們另一條路。

此次過後,相信礦上的人會更加為尤志賣命。

許征這話,無疑激發了他們所有的動力。

“咱們加緊挖,争取早點把人救出來。”不知是誰提了這麽一句,大夥鉚足精力幹活。

有誰體力不支了,退到後面去休息,換其他人上來。

要打通礦道,最常用的方法就是□□。

可目前礦內情況不明,□□威力過大,容易引發二次塌方。

他們只好用手一點點敲。

從徒勞到看見希望,岩壁總算出現個洞,拿手電筒一照,光線垂直穿過,有人驚呼:“穿了穿了。”

能打通一個孔,即便再小,那也是通了。

沿着洞孔周圍不斷進攻,敲擊聲混雜在一塊,眼見石塊一堆堆坍塌,露出的孔越來越大。

不知道打了多久,随着轟隆一聲巨響,牆上被鑿除個能夠一人通過的大洞。

三四支手電同時往洞裏照去,地面積滿了水,演變成一片小型湖泊。

全部人的心咯噔一下,頓時涼了。

許時被尤志領回他家,金碧輝煌的裝修風格閃瞎了許時的雙眼。

尤志招呼他:“你随便坐啊,今晚想睡哪兒就睡哪兒,樓上客房随你挑。”

“餓不餓,需不需要我給你弄點吃的?”尤志關切道。

許征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

許時禮貌回絕:“不用了。對了,我哥到底有什麽事?”

尤志眼神回閃,違心道:“這我哪兒知道。”

“你不知道嗎?”許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幽幽問道。

尤志不願承認,自己被這麽個小屁孩吓住了,索性同他攤牌道:“他不讓說。”

許時的神情有片刻落寞,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尤志也被他這幅外表所蒙騙,哄道:“你別難過啊,我先帶你許征住過的客房休息休息?”

許時很輕地應了一聲:“嗯。”

尤志他表弟尤信,又皮又欠,說出的話讓人恨不得把他褲子扒了狠狠打他屁股。

哪像許時,看着就乖。

白白淨淨的一團,尤志生怕哄不好許征回來找他算賬。

許時躺在許征躺過的床上,獨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也只有許征曾經住過的地方能帶給他安慰。

你去哪裏了啊?

為什麽每次都不告訴我。

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許時揪着手裏的被子,把它想象成許征的頭發,狠狠揪了兩下。

礦下。

許征一陣頭疼。

他總算明白這起事故的起因是什麽,地下水滲透。

開采過程中,挖穿了隧道,導致水流淹進礦道,再加上小型塌方,堵住了出口。

由地下水聚成的湖,嘲笑着他們的徒勞無功。

有人頂不住哭了出來:“這還救個屁啊。”

他們不眠不休挖了這麽久,好不容易砸穿個洞,結果換來的就是這麽個玩意。

“萬一呢?”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是有人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地下水洩露也總比瓦斯爆炸來得好,前者被困在裏面還有生存的可能,後者一旦逃不出來,就得永遠被留在地下。

許征離死亡線最近的一次,就是瓦斯爆炸。

空氣中瓦斯濃度過高引發的爆炸,震得整座礦都在搖晃,幹活的人拼了命地往外跑,許征的師傅,陳老被壓在了礦下。

陳老是手把手帶他進門的人,許征關于礦內的知識,全是陳老告訴他的。

陳老腿被柱子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空氣中的瓦斯濃度在不斷升高。

“你走吧。”陳老勸他。

周圍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們兩個。

許征試圖把人拽出來,卻怎麽樣也拉扯不動。

許征的賣力讓陳老不免感動:“你還年輕,沒必要為了我把命搭上,待會說不準什麽時候會二次爆炸,到時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啦。”

那時候的許征什麽都顧不上,一心只想把人帶出礦。

“你把刀給我。”陳老果斷道。

手起刀落,陳老親手斬斷了被壓在柱下的那條腿,虛弱道:“來,背我出去。”

許征背着人一路狂奔,血跡滴落在經過的路上,黑紅一片。

逃出礦井的時候,許征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一半是汗,一半是血。

那起事故,讓陳老失去了一條腿,換來的,是保住了整條命。

殘疾的陳老再也不能擔任礦下工作,領了賠償金後被調到了其它崗位,還好專業知識過硬,不下礦也依舊能活得很好。

尤其是在後來煤礦安全隐患被大幅度曝光後,陳老參加了當地救援隊。

許征和救援隊的人鑿開牆後,看見那面湖,救援隊的人情緒頓時崩潰。

“我爸不會游泳啊。”哀嚎聲猶如哭喪。

有位暴躁老哥忍不住揍了他一拳:“哭哭哭,哭個屁啊,老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具屍體,也得把它扛上去入土為安,媽的,留在礦裏面像什麽樣。”

“都別吵了,大家先吃點東西,咱們進去接着找。”救援隊隊長安排道。

他們包裏帶的是壓縮餅幹,占地少還頂飽,平日裏不容易吃到,是尤志怕他們體力不足特意從超市買的。

一袋餅幹一瓶水,就能撐好幾天。

許征草草啃了兩口,往嘴裏灌好幾口水,靠近洞口,聽水流聲響。

陳老的經驗還在耳邊:“找到洩露的根源,就能找着人。”

水是從哪兒流出,就代表出事時礦工位于哪個地方。

黑暗反倒提升人的聽覺。

從模糊至清晰,許征睜開眼,斷定道:“左邊。”

水自左前方流下,出事時應該跑不遠。

一行人向左前行。

沿着水邊走,一腳踩下去,水深沒過小腿,湖中央的深度不可估量。

打着手電,摸着岩壁走了幾個小時,他們來到了地下水洩露的地方。

洞口放了堆石頭堪堪堵住,這樣只能減少水流速度,不出一周,這整個地方,都會被淹。

“有人嗎?”

“二娃你在哪兒?”

“栓子、栓子你聽得見嗎栓子。”

呼喊聲在洞內回蕩,回應他們的,只有從石縫中流出的水。

“吱吱吱吱。”一只老鼠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許征身邊,從他腳邊穿過。

礦內有這麽一個傳統,遇見老鼠不能打。

相反,礦下的老鼠備受尊敬。

有老鼠出現的地方,就代表着有氧氣。

一旦遇上老鼠集體搬家的時候,就知道礦快塌了。

所以老鼠在礦下,非但不是禍害,還是他們礦工的恩人。

同樣是挖洞的,老鼠算得上是他們前輩。

經常礦工還會把吃不完的饅頭分給這些老鼠。

許征低頭,頭頂上的礦燈照清路面,老鼠沿着邊上的石頭逃竄,不僅一只,足足有七八只。

這些老鼠都是從同一個方向過來的。

“我們去看看。”許征跟随老鼠來的方向,走向了其中一條分支。

這兒地形比周圍高不少,水只淹了一半,再往裏走,路都是幹的。

越往裏,路越窄,只能弓着腰通過。

“誰?”洞內突然傳來人聲,充滿戒備。

許征一愣,跟在他身後的救援隊長喜極而泣:“栓子!”

铿锵一聲,男人丢了武器,喊道:“叔!”

這一聲呼喊,讓後面的人躁動不已,不斷往裏鑽。

走過這條窄道後,裏面寬敞不少,這幾天被困人員就是在這度過的。

六個人,一個不少。

也顧不上身上髒,親人重逢的喜悅讓他們抱在一塊,許征被冷落在一旁,随手拎了只老鼠,提着它的尾巴,晃悠在空中的老鼠唧唧叫個不停,短小的四肢拼命掙紮。

許征提了一會,把老鼠放了。

多虧了有它帶路,才讓他們找到了礦內這些人。

礦內的人七嘴八舌:

“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們怎麽找到的?”

“我們也試着出去過,可洞口被堵了,我還以為我要死在這裏。”

……

許征找了塊木板坐下。

一塊木板就是煤礦工人不錯的座椅,在井下就別妄想能找到一個幹淨的地方可供休息看了,累的時候拿塊木板靠下,已經是種享受。

溫情過後,有人的肚子響了:“有吃的嗎?好餓。”

救援隊友紛紛把自己的食物掏出來:“快吃,吃飽了咱們出去。”

他們沿着來時的路開始撤離,就在他們剛出洞口,由于水流擠壓過多,水壓驟增,堵在水孔的石堆被沖散,孔邊的岩壁被沖垮,原先筆孔大小的洞頓時擴大到拳頭般大的洞口,水流嘩嘩地往礦裏滲。

“快、快走,礦要淹了。”

一行人全力逃奔,來時只到小腿的水位在不斷往上漲,越高走得越慢,還有人在逃命過程中不慎跌倒,被周圍的人連忙拽起來接着逃跑。

在水流中奔跑,此起彼伏的水聲擾得人心慌,時間越發緊迫,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同命運賽跑。

他們回到來時挖的牆孔時,水位已經上升至腰間。

人在一個個往外爬,許征逃出來時,水流即将上升至洞口,裏面的水深,至少有一米以上。

他們把身邊能用的材料全留在那兒,堵住之前鑿出的洞。

從礦裏上來的時候,一個個疲憊不堪。

許征身上都是泥沙和煤灰的混合物,全身上下,沒一處幹淨的。

礦內不知時間,距離他們下礦,已經過去了三天。

剛從伸手不見五指的礦內出來,頭頂的陽光過于強烈,許征用手擋在眼前,看見了一直守在礦邊的尤志:“地下水滲漏,趕緊派人去建密閉牆。”

“對了,沒讓許時知道吧?”許征又關心道。

只見尤志一臉苦笑,往邊上移了步露出背後的許時。

許時臉上,有着的是他這輩子見過最難看的臉色。

“廢物。”許征氣急攻心,眼睛一閉,睡了過去。

許征體力不支昏過去前,隐隐約約聽見許時叫了他一聲。

就在許征進入礦內的第二天晚上,許時把尤志堵在房間門口,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尤志去哪兒,他去哪兒。

搞得尤志連出門去礦上看看都不敢。

對許時他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了。

他掏心掏肺地對許時。

可轉頭來,許時對他實行精神上的折磨。

“小少爺,你放過我行不行?”尤志長這麽大,哪受過這個委屈。

要是有誰敢惹他,叫手下的人揍一頓就是了。

他爸有錢,打進醫院多少錢都賠得起。

這一輩子,他就栽過兩個人手裏。

一個是霍君寧,一個是許時。

前者是他老婆他心甘情願,可許時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許征呢?”許時就這麽一句話。

他目前的表情,已經退化得和機器人差不多,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情感:“超過四十八小時,可以報警了。”

“你就別給我添亂成不成?”尤志哀求他。

這兄弟兩,一個個的都不讓他省心。

許時執着道:“許征呢?”

尤志被煩得不行:“複讀機啊你?”

“我去找他。”許時決定獨自出門。

尤志把人拉住:“千萬別,你要是丢了,你哥回來不得把我弄死。”

許時不依不饒:“那他人呢?”

“礦裏。”尤志退讓道。

許時和尤志就在礦邊上一塊等。

“要是許征有什麽事,我要去揭發你。”許時威脅他。

兩人等了整整一天,終于等到從裏面出來的許征。

那模樣,活脫脫像剛從泥坑裏撈出來的。

許征醒來的時候許時就趴在他身邊,壓着他的被子,只剩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許征剛動了動手,許時就醒了,看向他的眼神帶着憤怒。

“醒了?”許征問他。

“你……”

許征聞見自己身上那股熟悉的煤灰味,從床上起身,第一時間進了浴室:“有什麽事,等我出來再說。”

衣服倒是換了,可這麽多天待在礦下,身上的味道讓他無法忍受。

許征剛出來,許時就坐在門口同他對峙:“我管不了你了。”

“和你說什麽,你也聽不進去。”

“我對你很失望。”

“說什麽呢你?”許征一愣。

這話不是平常他對許時說的嗎,怎麽現在輪到從許時嘴裏說出來。

“這次的事,我要告訴媽。”許時一擊必中。

許征這才慌了神:“你可少來,你提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行不行?”

許時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話沒有可信度。”

“你到底想要什麽?”許征嘆氣道,同他商量。

“我要讓你被媽揍一頓。”許時報複性道,只有這樣,才能消除他心頭之恨。

“你來揍行不行?”許征拽上許時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許時無所适從,險些被氣哭。

把人逼急了就是這個下場,許征還得自己哄,他抱着許時:“你別哭啊。”

許時湊近許征的手腕,在上面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開了半個門,冒出個腦袋的尤志出聲問道。

同時受到兩道不耐煩的目光,尤志默默退了回去,把門帶上。

許征沒哄過人,待到許時心情平複後,他伸手把許時的眼淚擦幹淨:“說好要長大的,怎麽和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哭。”

“我們回遷豐吧。”許時要求道。

“明天就走。”許征松開他,“我去和尤志說點事,很快回來。”

一出門,尤志就接收到了許征鄙夷的視線。

讓他幫忙哄好許時,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尤志舉起手為自己叫冤:“這可不怪我啊,是你家弟弟太精了,什麽都瞞不了他。”

前兩天尤志還在羨慕,如今倒無比懷念自己的傻弟弟尤信。

人是野了點,但勝在好哄。

給點錢就快樂。

尤志這回過來,是為了煤礦的事:“多虧了你,礦裏的人才能得救,他們商量着要送你面錦旗呢,我攔下了。”

“你想要嗎?想要我補給你。”尤志又補充道。

“不用。”許征抽了抽嘴角。

“錦旗可以省,但這個,你一定會喜歡。”尤志晃了晃手中的合同。

“這是什麽?”許征不解。

“煤礦一半的股份。”尤志道。

“和我稱兄道弟的人,不是一兩個,可他們沖着的,不過是我手上的錢,你不一樣,是我真正的兄弟。”尤志感慨,“原本想把礦送你,可惜不怎麽掙錢,想着送你不是坑了你嗎?分你一半股份,以後你來礦上拉煤就不必掏錢了。”

許征會加入救援隊,并不全為了尤志,更多的是被他的品性所感染。

希望就在眼前,為什麽不救救下面的人?

沒想到尤志的報答,來得如此實在。

尤志想要對一個人好,那就是掏心窩子地對他好。

只要是他有的,他的兄弟要什麽都成。

許征接過那份合同:“合同就不必簽了,每月按時打錢就行。”

尤志哽他:“要錢沒有,要煤一堆。”

查明事故原因後,尤志派人重建密閉牆,将地下水洩露處封鎖起來,重新規劃礦內路線,還給此次遇險礦工,每人發了兩千塊補償金。

得知許征明天就回遷豐,尤志驚訝:“這麽急?”

許征看了眼屋內。

尤志心領神會,遞給他個同情的目光。

他懂,他全都懂。

國慶期間,返程的車票難買,這一切都難不倒尤志,他加錢從票販子手中搞來了兩張火車票。

這年代還沒實行實名制,票販子随處可見,猖獗得很。

錢到位,什麽都好談。

許征還在關樂的最後一晚,尤志試圖問道:“我帶你去做個足浴放松放松?”

“你自己去吧。”許征想也不想回絕。

“弟弟去嗎?”被拒絕的尤志也不氣餒,轉頭問起了許時。

果不其然,遭到了二次拒絕。

尤志自己出門去足浴城,別墅裏只剩下他們兩個。

許時這些天一直壓抑着暴躁,他想發洩又找不到途徑。

他還小,在家裏說的話沒有分量,沒有一個人會聽他的。

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他再也不想忍受這種無力的感覺。

他不會永遠是個小孩。

他也有最為在乎的人。

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等他長大,是不是事情就能夠不一樣?

許征從礦裏出來一趟,感覺到許時都不願和他親近。

兩人同住一間房,兩米寬的大床,中間隔得足以再睡一個人。

許征主動提及:“還在生氣呢?”

“沒。”許時生硬答道。

“沒生氣你隔這麽遠。”許征不信。

許時:“熱。”

十月份的天氣,晚上睡覺空調都用不着開,這個理由顯得無比牽強。

許征等了一會兒,許時沒有和他交談的欲望,他把眼睛閉上:“早點睡吧,明天就回家了。”

許時這時候才出聲:“你什麽時候,才能不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你才幾歲啊。”許征想了下,“等你成年。”

“成年了你要把我看作大人哦。”許時向他求證。

許征答應道:“好。”

許時卻忘了。

就算他成年,在許征心裏,也永遠是個弟弟。

次日早上,尤志開車把他們送到車站,尤志遺憾道:“要不是礦上走不開,我就送你們回去了。”

正好還能去遷豐度個假。

這不,剛出了事,他得把所有設備排查一遍,該修的修,該換的換,還有礦上員工的安全教育,整了本比磚還厚的安全手冊,要求每人必背。

還得不定期考試抽查。

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打回去補考。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好處的,考第一名還能拿到一千塊錢獎金,也是筆豐厚的報酬。

尤志送他們過來後,沒再多待,繼續回去忙他礦上的事。

七天國慶長假,這麽一折騰,轉眼間只剩下不到兩天。

光是坐車回家,就花費了一天時間。

許征和許時到遷豐的時候,已是傍晚五點。

在車上時間長,除了吃以外沒什麽能打發時間的,要麽看看樹,要麽吃東西,以至于下車後兩人到現在還撐得慌。

晚上,許征提起一件最重要的事:“你作業還沒開始做吧?”

許時懵了,在許征的監督下,跑都跑不掉。

回到遷豐的第一晚,許時就被壓在書桌上做作業,邊做邊嘆氣。

唉,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開學不到一月,許時領回來了十幾張卷子,每科都有,科科分量還不平均。

短短幾天,許時做了他一個月以來的作業量。

白天,許家父母旅游歸來,兩個人四只手都是滿的,提回來許多當地的特産,連開門的手都騰不出來。

許征替他們開的門,接過王業萍手裏的東西:“買了什麽,這麽沉?”

“還不是你爹,吵着說那兒的茶葉好,這一大袋都是他的。”王業萍看了眼家裏,問道,“诶,許時呢?”

“屋裏做作業。”許征解釋道。

王業萍頓時放輕了音量:“轉性子了啊他?行,那咱們小點聲,別吵着他。”

“去去去,趕緊把你的茶葉收拾了。”王業萍輕聲催促起許敬言。

許敬言從裏面挑出一堆茶,對許征說道:“開學的時候,你帶點去學校。”

許家父母回來當晚,晚飯做得極為豐盛。

都是當地有名的食材,放不了太久的索性在今晚都煮了。

王業萍穿着圍裙,頭也不回說道:“飯快好了,把許時叫出來吃飯。”

許時專注地連許征的腳步聲都沒聽見,埋頭題海中。

許征站在他身邊待了好一會兒,敲敲桌子提醒他:“出去吃晚飯。”

“等會,我先做完這題。”許時此刻思路正順,題做到一半舍不得輕易放手。

許征沒出聲打擾他,耐心等許時把題目做完。

許時出來的時候,遭到了王業萍過分關愛:“小寶貝,今天怎麽這麽乖啊?”

許征打了個寒顫。

連許時也默默躲到他身後,小聲問道:“媽怎麽了?”

“不知道。”許征回。

“磨蹭什麽,還不快過來吃飯,菜都涼了。”王業萍的溫柔持續不過三秒,粗了口氣趕道。

這麽一來,全家人才覺得舒暢。

“寫作業費腦,多吃點。”王業萍給許時夾了塊魚,“還是得你哥在,你哥一回來,給我們省了多少心。”

許時都能開始做作業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許時一開始其實是不樂意的。

直到許征說:“你把作業做完,我答應你個要求。”

許時這才跟瘋了一樣,把書翻得嘩嘩作響,解決完一張又一張的卷子。

六號晚上,許時做完了全部作業。

僅僅花了一天的時間。

許征檢查過後,每一張都是認真做的,不帶半點敷衍。

“你不是都會做嗎?”許征感慨道。

許時的表現,超乎他的想象。

看來許時上課偶爾玩手機,也還是有在聽老師講課。

許征不知道的是,許時從未聽課,這些知識,都是他看書自學的。

人被逼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

明天一早,許征就得坐火車回學校,今晚是他和許時待在一塊的最後一晚。

“我們去放煙花吧。”許時提議道。

家裏還剩下過年沒放完的煙花,被許時藏了起來,這回一股腦地全翻出來,捧到許征面前。

“好。”許征同意地很快。

全然不顧在這個時候放煙花有多麽地傻。

鎖好門,許征提着一袋煙花來到了空地上。

還沒等他們開始放,空中已經炸開了煙花。

原來傻的不止他們兩個。

從題海中脫離的許時顯得比往常要興奮,不停催促着許征快點點火。

許征點燃炮筒,聽見biu的一聲,一束耀眼的光束直升天空,而後在漆黑的夜空中炸開,絢爛奪目,流光四溢。

他們放的煙花剛消失不見,遠處的天空又燃起了另一朵煙花。

許征放一個,對方放一個。

就這麽交替燃放,形成了一種默契。

“對面的是誰啊?有完沒完。”許時吐槽道。

對方的煙花快消失了,許時被激起了鬥志:“哥,快放,不能輸給他!”

這一輪戰役持續了四五個回合,最終對面放不出煙花黯淡收場。

許時一高興,連點了三個煙花,biubiubiu三聲,先後在空中炸開,宣告屬于他們的勝利。

許征笑他:“幼不幼稚?”

許時這一放,把留着過年放的煙花一次性放完了。

他們只剩下手持煙花。

點燃一支,跳動的火光朝周圍噴散開,燃燒地很快,不一會兒就放完一支,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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