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願永世與共(三)
願永世與共(三)
“你們在這等我一下。”
在帶周舒妤他們回家之前,李民富必須要去收廢品站,把獨輪車上的紙板賣掉。
這些年他獨自照顧王若梅,生活過得并不好,莫嶺不比蘇北,幾乎沒有像樣的廠子,更不用說在這樣的小鎮上,他只能找幾份零工打着,大部分甚至是在晚上工作。
周舒妤遠遠地看到,父親接過收廢品站老板遞過來的錢數了起來,他們從大城市來,很難想象在這樣的小鎮上,不僅沒有流行網絡支付,更是大量使用着10塊、5塊、1塊、5角、1毛這樣的散錢。
可想而知這些年他的艱辛,心裏頓時更加凄楚酸澀。
李東城皺着眉頭怕她難過,“怎麽了?”
周舒妤緊咬着下唇,心裏難過得無以複加,她已經接受了自己死亡這件事情,但真看到父親如此潦倒落魄,她便開始悔恨不甘,為何她死了?為何她不早一天找過來?作為一個女兒,她竟然沒有盡孝到老的機會了。“……我不知道怎麽告訴他們,我現在的情況。還有,以後該怎麽辦呢?”
眼神裏流露無數的哀嘆。
李東城知道她在乎家人,遠勝過自己。幾乎是為了讓她不難過,想都不想地說,“我會幫你照顧他們的。”
聽了這句話,她并沒有松一口氣,心頭仍有太多的擔憂了,不僅是對父母的,還有對李東城的,“就算我死之後?”
李東城苦笑着點點頭,知道她這話的內涵。“我們倆結了婚,你父母就是我父母,我自然會照顧他們。”
周舒妤沒有忙着回答,她知道動情時人會說出各種話,而能不能付諸行動則另說。她不是不相信李東城,而正是因為太了解他,所以反而猶豫。
這個時候李民富回來了,他這個簡陋得像一棟破房子一樣的父親,依然想着熱情招待女兒和女婿吃一頓早餐。
來到早餐店裏,周舒妤把辛勞的父親摁着坐下,自己去點了三碗馄饨,把錢也給付了。
這讓李民富多少有些無措了,“我兜裏有錢……怎麽能讓你來給。”他的女兒是長大了,但他沒想過自己已經到了,要靠她養活照顧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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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在外面賺了錢。我照顧你,拿錢孝敬你是應該的,況且你養育我長大,我不孝敬你,我又該孝敬誰呢?”
李民富。聽了這話心裏美滋滋的,他開始有一些女兒回來的實感,甚至大膽地享受起女兒給他拿筷子端水的好來。
但對面的周舒妤一直顯得很憂愁,一點笑容也沒有。她的男朋友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吃馄饨的過程中,李民富也問了幾個問題,似乎都讓女兒很為難:
“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裏?”周舒妤回答不上來,他就以為是她不想回答。馬虎地掩蓋過去,“沒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你男朋友是幹什麽的啊?”看上去細皮嫩肉,肯定不像是個做重工活的人。
周舒妤還沒思考完這個問題,李東城就看了她一眼,幫她答了。“伯父,我是唱歌的。”
李民富沒想到過這個答案,但是還是下意識地誇獎到:“唱歌、唱歌好啊。”他又隐隐想起王若梅反對過女兒和誰在一起,那個孩子就是不務正業搞音樂的。
一想到王若梅,他吃飯的心情也沒有了。怔怔地看着周舒妤出神,“你回來,你媽一定很高興。”
聽到“媽”這個詞,周舒妤的動作也完全停頓下來。他沒有擡頭,睫毛也垂得很低。“我媽,我媽她還好嗎?”
李民富實在很難擠出笑容,這事也瞞不住,“她一直以為你沒了,我也是。”他說這句話時,有無盡的對周舒妤愧疚。“你媽受了很大的刺激,腦子也不正常了。我一直照顧她,但沒有好轉。她不是不想去找你,你別怪她。”
李東城用筷子的動作也停住了。很難描述他聽到這些話時是什麽感情,盡管之前周舒妤說得再輕描淡寫,掩蓋罪證。但是憑借他模糊的認識,他就是知道周舒妤一生的悲劇跟她媽脫不了關系,要不是她媽逼着她只能學習,逼着她來莫嶺,周舒妤也許不會死。
他隐隐約約,刻骨銘心地恨這個人。
有條件的話,他真想問問她這個當媽的心是怎麽長的,可現在竟然聽說她已經神經失常了,所有的憤怒和悲哀徹底沒有了發洩的出口。
簡直是個笑話,這世上怎麽會有人這麽幸運?逃脫了一切的質疑和責怪。
周舒妤那邊的心情則更為複雜。
上一次和母親相見,這是死前的最後一次争吵,已經是上輩子那麽遙遠的事情。
她本來就很難想象,自己再重新見到她,母女倆會是什麽反應。現在甚至正常對話的權利都剝奪了,她能認得出自己嗎?她記得當年發生的事情嗎?她會跟他說什麽呢?
似乎看出了女兒的不安,李民富安撫道:“沒事沒事,我們回家說,只要回到家一切就好了。”他繼續吃馄饨,把自己的黑暗和彷徨也一起掩蓋了。
周舒妤也只好點點頭,看李東城也沒什麽食欲,還捏捏他的手,讓他多吃幾口。
李民富和王若梅的住處不在鎮上,而在山上,昨天晚上周舒妤他們到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便沒有上山。
現在加上父親,他這個本地人有門路,打個電話找熟人開車帶他們上山,他可舍不得自己的女兒,跟他一起走一兩個小時的路。
開三輪摩托的司機認識李民富,也知道他有一個女兒,“離家出走這麽多年,現在終于回來了。”
這是對外流傳的版本,李民富憨笑着沒有解釋。周舒妤也只是默然以應,唯有李東城覺得有些不舒服。
司機看這個女孩很安分的樣子,怎麽樣也不像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10年的人,但這種事又怎麽說得定呢,他很清楚裏面李民富家的情況,多少有點同情之心,又忍不住勸了一句。
“這麽多年你爸爸一個人照顧你媽媽也很辛苦,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把話說開就行了。”
李民富給司機遞了煙,但并沒有圍繞着這個話題說下去。
周舒妤聽着呼嘯而過的山風,看着山上的景色,不斷上爬的泥路,路上兩邊的綠黃色的草,上面還有一些霜,或者類似冰渣子一類的玩意兒,樹木林立透着一股幽深的寒意,山間沒有下雪,但是卻有輕霧萦繞。
她想起很久之前,她第一次來到這座山上的時候,是和搬家行李一起坐在一輛大貨車後面,那大概是輛裝牲畜的車,味道非常濃重。陌生而孤獨的感覺,至今印象深刻。
李東城似乎有些難受,不知是因為暈車還是高原反應。周舒妤按了按他的脖子,摸着他的背,幫他順了會兒氣,他挽着她的手,悶悶地沒有說話。
到了山中的村子,他們一路穿梭密林,走了十幾分鐘才到,遠遠地就看見大松樹下有一個小房子,那就是周舒妤的家。
打開門鎖進門前,李民富跟周舒妤囑咐了一句,“這麽多年,我們一直以為你死了,但怕你媽再受刺激,我沒敢提這件事,外面人不知道,你媽呢,就一直以為你在外面讀書呢,她腦子不太清醒……”
周舒妤要過一會兒才知道,她媽腦子不清醒到底是有多不清醒,打開門之後。
屋裏陳舊的景色照進眼簾,沒有開燈,全都是自然光,光照不到的地方,坐着一個老太太蓬頭垢發,穿着一身黑舊的衣服和布鞋,抱着一個黑匣子,守在一個門口邊,和她身後的小木黑椅,就像是融為一體紮進了土裏。
她的嘴唇發幹,眼神沒有一點神采。像是一個枯死的樹。
李民富說,“若梅,小妤回來了。”
王若梅一點反應也沒有。
周舒妤心裏一酸,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像她媽媽,她媽在清醒的狀态下,是絕不可能容許自己以這樣一副面貌出現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瘋了。
“媽,是我。”她走過去蹲下身,很安靜地看着她,希望從她眼神中,能找出認識自己的線索。
實際上她不管等待多久,王若梅的眼神也沒有落在她身上,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忘記了時間和空間,甚至又忘記了她自己的女兒。
李民富把側過臉去抹眼淚的周舒妤拉起來,“沒事,你回來就好,她一直很牽挂着你,你多跟她說幾次話,也許她能夠認出你的。”
事實證明,這種想法是完全徒勞的。
王若梅對外界的事物失去了一切的反應,不管是別人對她說的話,還是出現在她面前的人。
周舒妤想扶她到亮堂的地方去坐,她不肯,她就要守在那個房間的門外,甚至還會很嚴肅地說,“老李!女兒在房間裏讀書,別吵到她了。”
周舒妤一愣,心又是一碎。
她媽媽的記憶才是真正地停留在十年前,甚至還在想象自己還在那間小黑屋裏學習,不久之後高考來了,她會擁有光明的前途,她的成績能夠證明,王若梅的女兒不比誰差。
她的媽媽還活在這種執念和黑暗裏。
一瞬間,她甚至明白了,媽媽手裏抱的黑匣子裝着什麽。
王若梅就一直抱着它,吃飯的時候也不肯歇手。
李東城很好奇就問周舒妤,“那裏面是裝了黃金還是錢這麽貴重,你媽舍不得撒手。”
周舒妤給自己父母夾菜,“裏面裝的應該是我的手機。”上山之前她特意去銀行把自己幾乎所有的積蓄都取了出來,然後和父親去菜市場買了一只母雞炖湯。
李東城一時不知作何感想,只覺得這個房間裏的氣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但周舒妤和李民富對此卻是習以為常,李民富一邊熟練地給王若梅喂飯吃菜,一邊道:“那盒子裏的手機都不知道摔了多少遍,早就沒辦法用了,也就任她裝在裏面了。”
這大概就是他們分手之後,周舒妤失聯的真相。
李東城低聲問她,“我給你打那麽多通電話,發那麽多通短信,你一條都沒收到?”
周舒妤看着自己已經癡呆的母親,漠然答道:“開始的時候收到了,後面手機就不在我手了。”
她從家裏逃出去的那一天,有想着帶手機逃跑,但是打不開鎖,只好拿着木匣子先走,結果自己摔到水裏,這個木匣子倒是被找回來了。
吃完飯,周舒妤洗了碗,又給他們洗衣服。李東城想打下手,卻幫不上忙,之前參加綜藝的經驗用上了,山上用水不方便,沒有裝水龍頭,用的是人工打的井,他自告奮勇去提水,結果因為青苔濕滑,毫無防備地摔了一跤。
周舒妤很心疼,給他處理了傷口,但是家裏沒有藥。李民富為他們聯系了下山的村民,莫嶺的男男女女身體強壯,哪會在乎這一點傷,還覺得城裏面的人格外金貴。但對他們總體來說還是熱心腸,善意的。
離開家之後,李東城問了一個他一直很好奇的問題,“你說你掉進了水裏,是在哪裏?”
周舒妤沉默了一會兒,她很清楚地記得自己逃出來的那一天是早上,山上湖面上的冰還沒有完全融化,她并沒有搭上順風車,也沒有跑出多遠,甚至在一時心急下迷失了方向,走偏到另外一條路上。
“在那個方向有一條湖。”
她指了一個方向,村子裏面的人知道那條湖的名字,不過是用莫嶺話說的,他們不知道方言在漢字中的對應。
下山之後,他們采購了一些常見的藥品,周舒妤還去當地市場上給自己爸爸和媽媽挑了幾件新衣裳。
她有問過爸爸在這邊生活一切都不方便,為什麽不回蘇北?他的回答是在這邊照顧媽媽反而方便一些,而且他們也習慣這裏的生活了。但在山上居住,上山下山,總要有一輛車才方便,在買車這件事情,還得是由爸爸去決定,她也只能出錢。
趕在天黑之前,坐車回到山上。
一家人一起吃飯。
新聞聯播裏正在報道最新的新聞,外面的世界與這裏無關,流動的時間與王若梅無關。
周舒妤給爸爸試衣服,他覺得她不應該花這麽多錢在他們身上。
“不,需要采購的東西還有很多。我有錢,而別人也應該知道你們也是有女兒的人。”
她把身上的錢幾乎都給了爸爸。
雖然不是多到離譜,但已經是令李民富瞠目結舌的數字。
“你怎麽有這麽多錢全給了我們,你怎麽辦?”
周舒妤頓首,“我可能不能一直陪在你們身邊照顧你們,你們身上有些錢會方便一些。”
李民富只以為她過慣了城市裏的生活,不習慣回山區裏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們不在這多待一會兒?”
“……我還有事。”
她這句語焉不詳的話,他爸并沒有為難地去追尋。在外面生活的孩子都不容易,女兒長大了,在外面有自己的工作,包括她那個男朋友,穿着和談吐氣質都不一般,也許是一個有身份的人。肯定不可能在莫嶺過一輩子。
“那你們常回來看看,尤其是要記得你媽惦記着你。”
周舒妤點點頭。
她接過了,給媽媽洗澡洗頭發的任務,小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對她的,給她穿自己給她買的新衣服,應該是王若梅喜歡的那種嚴謹風格中帶點素淨的藍底白碎花衣。
吹完頭發後,周舒妤給媽媽梳頭發,從小到大她媽媽就是一個一絲不茍,非常嚴謹的人。
這個時候被她擺弄得像一個木偶,她不會反抗,不會有任何批評的字句從口中蹦出。
她只是抱着那個黑盒子,好像是她的全世界,臉上一絲微笑都沒有。
周舒妤給年老遲鈍版的媽媽梳妝完畢,鏡子裏面的王若梅忽然開口,“你不是我女兒。”
這不像是一句苛責的話,反而像是一種陌生的疏遠。
周舒妤覺得她把一切忘了也好,蹲下身子看她道,“我知道你女兒在讀書嘛。”她順着她的話說,不管她記憶中的周舒妤是在那個黑房子裏,還是在莫嶺高中,還是在蘇北高中,甚至是在s大學。
她沒有死亡,永遠年輕,永遠熠熠生輝,前途無限擁有無限可能。
王若梅的視線下移,移到了這張酷似她女兒的臉上,相隔了十餘年間的歲月。
她非常殘酷無情的開口,“錯了,我女兒死了。”
後面她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周舒妤,觸目驚心,手足無措:
“她是被我推到水裏去的,誰叫她不聽話!老李幫我把她的屍體拖上來,就鎖在這個盒子裏。”
這個死了女兒的母親帶着一種猙獰的笑容,搖晃了一下手裏的黑匣子。
在旁邊守着的李民富,趕緊沖進來把周舒妤拉了出去,神色慌張又極其痛心地解釋道:“你媽又犯病了,你別把她的話當真,她很愛你的,絕對沒有想要傷害你。”
有一瞬間,周舒妤的腦袋也開始進入混沌,她看不清真相,分不清生死,不知道誰在說真話,誰在說假話。
當她看着自己瘋了的媽媽,抱着那個黑瞎子,像是抱着一個毫無知覺的嬰兒時,心中升起的同情又大于了一切。
如果媽媽的意識一切清醒,她會跟她說她見過周方生了,見過周舒了,別人都走出來,過得風風光光,潇潇灑灑,只有她們一直困在過去。
周舒妤替自己的媽媽覺得不值,她曾經很深刻地理解到了那種被抛棄的憤怒,和想争一口氣的強烈願望。
如果能活着,她也會好好地活着。
活出個人樣,活得漂亮。
所以她對着爸爸點點頭,“嗯,沒事,我知道的,不是媽媽的錯。”
李民富的眼中霎時閃現過異樣的光彩,他欣慰地點了點頭,就去照顧王若梅了,他先是哄她,“女兒回來了。”
王若梅沒有聽進去。
他又哄她,“小妤在房間裏讀書呢,我們別吵到她早點睡覺,她明天還有考試呢。”
王若梅聽了進去,抱着黑匣子乖乖上了床,念叨着:“得把門鎖好,別讓她跑出來了,幹擾她學習的事情太多了,她的心就不靜了,我不能讓她跟我一樣被男人毀了,不能把手機還給她。”
“嗯,手機在你手上管着呢。小妤在隔壁屋呢,你就別操心了。”
在這樣的說話聲中,周舒妤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曾經關她的小黑屋。
下一步坐進來的李東城,比她難受多了。在這個只有床和一扇窗子的黑色房間,他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真正的囚籠。
他看到了那些痕跡。
那個門上和床板上有很多指甲劃過的痕跡,地上也有很多用土塊刻的字,十七八歲的周舒妤一定很害怕,她很想要出去,想要求救,但是無人應答。她踮起腳尖,撐在唯一的一扇窗戶邊,不停地往外面看,窗戶邊那一塊的泥土特別稀少,看得出是兩個手掌的形狀。
只要稍微想象那種場景,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恐怖片,是地獄!他怒不可遏地說:“你爸媽還是人嗎?竟然把你關在這種地方!”
周舒妤輕捂他的嘴,“好了,當時你也不了解是什麽情況。”
太具有同理性的李東城,陷入了因為憤怒和悲痛難以自制的顫抖中,“我根本無法想象你在這裏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已經過去,李東城。”完全走出黑暗的周舒妤,坐下來抱住他:“當時就是一時情緒上頭了,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下去,覺得一定要通過抗争,頭破血流争出一個結果來,所以就爆發了那麽劇烈的矛盾。”
“現在想一想,其實這裏也沒有那麽黑暗,事情也沒有那麽糟糕,當年的我要是能夠想通,平心靜氣地和我媽好好地聊一聊,也許事情根本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周舒妤總結自己的經驗和教訓,“人不應該陷在自己的情緒裏,給自己一點時間才能夠把事情看明白,世界是很廣大而且美麗的,人不應該自己把自己活狹窄活黑暗了。”
她很認真地對他說,“李東城,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李東城面色凝重地抱着她,但并沒有說話。
第二天早上,周舒妤按他要求,帶他去看她最後喪生的湖。
它的顏色像天地間一塊較大的石頭,沉靜得像是古代沉睡的仕女那樣的美麗。山間的白鳥從湖上飛過。
直到走到這裏,李東城還很難相信他身邊站着的周舒妤真的死了。
“你說你就睡在下面?”他問。
“當時踩空掉下去了,現在也不知道被水沖到哪裏去了。”
李東城蹲下身,手碰到了那冰涼的水面,感覺到了湖面的呼吸,以及想象中的沉睡在湖底的少女的呼吸。
她應該像是一朵冰藍的蓮花。
他的心忽然碎成一片一片的,腦顱裏悲傷和疼惜的情緒達到了頂峰,但他竟流不出眼淚。好一會兒才收拾情緒,轉過頭對周舒妤說,“我想下去看看。”
周舒妤當然不會同意,“你瘋了,這水還不知道有多深,雖然是夏天,但也很冷,你真想死在裏面?”
李東城看她緊張自己的樣子,忍不住發笑,“你都還在,我怎麽可能殉情呢?我就是想下去游一圈,看看十八歲周舒妤葬身的地方,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下面,不覺得太可憐了嗎?”
他說這話時,有意識把眼前的周舒妤和十八歲的周舒妤拆成了兩個人,他的确很愛眼前的周舒妤,可是最初是十六歲的周舒妤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就在下面,而他不能對她無動于衷。
李東城又說了很多理由勸服周舒妤,比如他水性很好,不會像她一樣完蛋。她不用擔心他做傻事,雖然這本身也不算多聰明,但他就是不會死,要做傻事也不會當着她的面做,還給她報警求生的機會。
“不是你說的,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嗎?”他硬是要下這一趟水了。
脫了衣服,再一次對岸邊緊張兮兮的她說,“我不會死的,因為你還在岸上呢。”
下了水,游動游動适應了水中的溫度,他又冒了頭,讓在岸上看他的周舒妤彎下身子,兩人一高一低地吻了一下嘴唇,美得像是電影畫面:“你等我,我去找她。”
太陽出來,把水面照得光亮的時候。
李東城徹底地下了水。
冰冷的感覺,從他的腳尖一直穿到了他的腦海。他想象這是活着時候的周舒妤經歷的最後一幕畫面,随後她就不斷下墜下墜,落到水底的深處。
他真想看她一眼。
《神雕俠侶》裏的楊過跳下寒潭。尋找小龍女的時候,是不是和他一樣的心情,他能穿過寒潭到達另外一個別有洞天,發現小龍女未死,遺世獨立地等着他。
他能不能也遇到一次這樣的奇跡?
就這麽往水深處游着。
他聽到一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李東城!李東城!”
也許是岸上的周舒妤。
也許是水底的周舒妤。
依稀看見十七八歲的周舒妤,穿着蘇北的校服,文靜的五官還充滿着稚氣,微笑的時候也顯得很拘謹。
她寫練習冊的時候,忽然擡起頭看他的時候,眼眸格外明亮。
“李東城,你在看什麽?”
懷念的感覺伴随着心酸的情緒,一同浮上心頭。他好像真的看見了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他最初愛過的,深深愛過的,一直至今的少女。
我在看你,永遠地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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