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章

第 53 章

謝鄭總管的房間已經被官差和衙役封鎖了起來, 幾名看起來就五大三粗的衙役面色不善,人高馬大地堵成一排,正與言辭激烈的鄭家人對峙。

鄭二方臉上早就沒有了平素的笑意, 他幾乎是惡狠狠地瞪着那幾名衙役:“沒錯, 報官的是我們,但報官破案是一回事兒, 死者為大是另一回事兒!我師父近些年雖然不在郡城,但早年也是與你們官府打過不少交道的, 怎麽如今, 他屍骨未寒,昨日你們還笑臉迎人, 今日便如此冷臉相待了?!這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

衙役面無表情,只沉默伫立在那兒,一旁的官差現

在已經與鄭家人交涉了好幾個回合了,便是賠笑, 此刻也已經累了, 臉上多少有了不耐煩, 還打了個哈欠。

那官差凝辛夷倒是眼熟, 之前已經打了幾次交道,官職并不小, 在郡府中任主薄一職, 姓白。

“我就實話實說了吧,要不是看在你家老爺早年與我們的那幾分交情和謝家的面子上, 我還不惜得起這麽一大早就站在這兒呢!”白主薄有些不耐煩道, 他見的死人實在太多, 言語之間自然便也少了一些恭敬:“老謝鄭這死狀,要麽是妖祟, 要麽是得罪人了。我們仵作都不敢驗屍,生怕沾染了什麽要命的東西。我們這些衙役弟兄們敢站在這裏,已經是舍命陪君子了,你們就不要為難我們了。”

“非是為難。”鄭三方強忍着悲痛與對白主薄言語間不敬的怒意,盡量誠懇道:“實在是……您說的這一番道理我們都懂,可這情感上,實在是難以接受啊!”

“就再等等吧。”白主薄打了個哈欠,油鹽不進:“平妖監的監使大人們已經在路上了,若是你們運氣好的話,過了晌午應該也就到了。”

鄭二方看到他的态度,怒意更甚,哪裏還有半點謝鄭總管描述中能屈能伸的靈活模樣,鄭三方在一旁愁眉苦臉,試圖踮腳或從縫隙裏探頭去看謝鄭總管如今的模樣,生怕守在裏面的仵作做些什麽。

見狀,白主薄終于沒忍住,怒道:“你看什麽看?官府辦案,豈能這樣随意窺探?!怎麽案是你們報的,如今我們探查一番,阻攔的也是你們?!這案子要麽現在你們就扯了案,我們立刻就走,絕不拖泥帶水,要麽你們就趕快準備其他後事,該幹嘛幹嘛去,都少圍在這裏。”

鄭三方恰看到仵作帶着手套,面色嚴峻地俯身在看什麽,心裏焦急萬分:“我若偏不呢!你們能奈我何!就算要驗屍,也得當着我的面!”

他邊說,邊要往裏沖。

白主薄怒喝一聲:“鄭三方,你可不要不知好歹!阻擾官府辦案可是重罪!給我攔住他!”

然而他一介平民商賈,便是平時還算有幾分力氣,又豈能撼動幾位衙役,如此來回撕扯一番,鄭三方頭發也亂了,衣服也被撕扯開了幾道,好不狼狽,後退幾步,險些跌倒在地。

——然後被鄭一方從身後一把撈起。

“師兄!”鄭三方紅着眼睛激動道:“不要攔我!”

鄭一方哪可能松開他:“三方,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

“你說什麽我都——”鄭三方劇烈掙紮,就要再次向前。

鄭一方只得大聲喝道:“少東家和少夫人來了!”

這一聲音量頗大,終于惹得在場的人都向着他的方向看來。

凝辛夷和謝晏兮今日穿得很素,但兩人風姿同樣出衆,饒是渾身上下不加任何裝飾,就這樣簡單站在那兒,也足夠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見到二人,鄭家人還沒反應過來,白主薄先松了口氣,扶了扶方才拉扯中稍微歪斜了的官帽,一路從臺階上小跑了過來,下意識先向凝辛夷行了禮:“少夫人,您可來了。”

然後才想起來什麽,眼珠一轉,從善如流再向旁邊一拱手:“謝公子。”

場面多少有點尴尬,白主薄這面子顯然給凝辛夷給的更多,又或者說,給的是凝辛夷背後的凝家。但謝晏兮對這等小事只當未覺:“帶我進去看看。”

白主薄下意識就要擡腳,又想起什麽,有些擔憂道:“二位才來,不如白某先介紹一下情況,以免驚擾到兩位貴人……”

“邊進邊說吧。”謝晏兮已經向前走去:“死亡面前,談何貴賤,白主薄,請。”

他的音色很冷,聽不出有什麽特別的感情,卻有一種能讓所有人都平靜下來的力量。

鄭二方和鄭三方聽到謝晏兮的最後一句,終于露出了動容的神色,原本有些瘋癫的神色也漸漸平息下來。

猶豫再三,鄭三方還是沒有攔上來,只是站在一邊,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一揖到底:“此處便仰仗少東家與少夫人了!”

凝辛夷沒有視而不見,她特意停了腳步,柔聲道:“若是不放心,你們便留在這裏看,只是夫君與我都是道門中人,許多手段的确不便凡體之人知曉,恐怕還是要先關上門來,所以不如先去梳洗一番,一會兒謝鄭總管出來,想要見到的,一定是體體面面的徒弟們。”

鄭二方和鄭三方對視一眼,難掩眼中悲恸,千言萬語滞在嘴邊,最終化作又是一揖。

說完,凝辛夷不等兩人反應,便也擡步跨入了屋中。

到底是凡體之人,白主薄跨進門檻,便打了個寒顫,饒是他見多識廣,說話的聲音到底也小了幾分,然而氣若游絲的聲音在這樣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更加詭谲,白主薄的聲音于是又大了起來,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接到鄭家人的報案後,我們到現場時,謝鄭總管平躺在床上,床帏緊閉,門窗全開,周圍還有說不清是哭暈還是吓暈過去了的女眷……當然也有男眷。”白主薄臉色不是很好看:“情況太過混亂,一時之間我也分不清在場的究竟有誰。請了鄭一方公子去統計,名單都在這裏了。”

眼看謝晏兮大步流星,直接向着床榻處去,仵作拿着手中工具退在一邊,白主薄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謝鄭總管死狀……”

他還沒說完,謝晏兮已經看到了。

果然是如凝辛夷所說。

此刻天光大亮,他當然也看到了更多細節。

譬如那只曾經鑽出了傀屍蟲的空洞眼眶裏,血都快要幹涸,只沿着蟲爬的路徑,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路。又譬如脖子上的一條手指粗細的紅痕,但他卻并非死于窒息。

如今仵作已經用薄刃将他身上的寝衣割開,露出了上半身來。

乍一看倒是沒有任何其他的痕跡。

白主薄悄悄觀察一眼,卻見凝辛夷和謝晏兮面色雖然都沉重起來,卻并沒有半點被吓到的痕跡,不由在心底暗嘆,這兩位不愧是見多識廣的世家子,想來平素平妖戡亂時,說不定還見過更多慘狀。

仵作四十歲上下,一臉苦相,說話時,聲音裏也似天然帶了一層苦意:“方才我摸了一摸,五髒六腑俱全,以小老兒之能,現在非得剖開才能驗出是否有毒,抑或其他死因。但這事兒體面人家都不樂意。為今之計,也只有等平妖監的監使老爺們了。”

謝晏兮垂眸看了片刻,已經伸出了一只手,虛虛懸在謝鄭總管上空。

白主薄卻已經先一步攔了上來,見到謝晏兮不虞的目光,賠笑道:“謝公子,非是不信您的本事,只是這事兒既然已經上報了平妖監,自然應由平妖監接手。平妖監來人之前,我們的責任就是守好這裏,讓二位進來,已是知曉二位的本事,破例而為,還請謝公子千萬不要為難我等。”

尋找痕跡的事情,便是以三清之氣去尋,也要趁早不等晚,謝晏兮剛要說什麽,卻見一塊腰牌平直地伸了過來,在兩人之間晃了晃。

“如果白大人是要見牌子才好,那現在就算是見過了。”凝辛夷語氣溫和,卻自帶一股不由分說:“一會兒監使大人們來了,便将責任推到我身上。”

金銅雲紋花邊,玄鐵厚重漆黑,篆體的“平妖監”三個大字在白主薄面前一晃而過,也足夠他看清。

白主薄僵住。

他欲言又止,下意識在想凝大小姐怎麽會有平妖監的牌子,腦中瞬息間又想到了這畢竟是龍溪凝家的小姐,若是秘密入了平妖監,抑或是私下有什麽手段搞到了一塊腰牌……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畢竟這腰牌據說能保命。

想到這裏,白主薄的臉色又稍稍一變,覺得自己別不是知道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辛。

卻見凝辛夷已經善解人意地舉起一根手指,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向他和臉上苦色更盛的仵作道:“無妨,只要二位不要說出去,也不算什麽太大的秘密。”

她這樣說,白主薄這才松了口氣,對着仵作比了個眼神,兩人一并退了出去。

于是偌大房間終于只剩下了凝辛

夷和謝晏兮兩人。

謝晏兮揚手,先布了隔絕窺探的符陣,又燃巫草,起了一卦。

片刻,他言簡意赅道:“昨夜有人窺伺這裏,此刻沒有。”

“想來也是。”凝辛夷道:“只是不知,你我的行蹤被兇手掌握了幾分。”

謝晏兮将指間巫草以靈火燃盡,不留一點痕跡,旋即風涼道:“兇手在這裏總共設了三個陣,你百發百中踩了三個陣,依我看,你的行蹤應是被掌握了十全十,我的嘛……從帶了你出去起,也是十全十。”

凝辛夷:“……”

她昨夜是大意了,她承認,但是她又不是故意的!

謝晏兮又道:“不過沒關系,找到确切的突破點之前,你我都算是被兇手牽着鼻子走,這繩子就算昨夜沒牽上,也是遲早的事情。從現在起,每一處我們找到的線索,都需要辨別,究竟是兇手想讓我們看到的線索,還是真正的線索。”

他這話說得倒是在理。

“昨夜我來時,見到阿橘小姐已經被困住了。”謝晏兮掌心的三清之氣已經将整個房間充盈:“為了能夠再現一遍兇手布的陣,辨別他到底用的是什麽陣,來自哪個流派,還要勞煩阿橘小姐重演一遍現場。”

他站在原地沒動,以免擾亂三清之氣的痕跡,只用下巴比了比牆邊:“就從你穿牆而入的時候開始。”

凝辛夷沒覺得這要求過分,溯源本就是捉妖師勘察現場的手段。能像謝晏兮這樣直接以三清之氣的痕跡溯源的,已是很高階且高效的做法。

只是她剛剛極配合地貼在了牆邊,才如昨日那般輕輕擡腳,便聽謝晏兮道:“你這姿勢看起來倒是怪娴熟的,就是偷感有點足了。其實沒必要的,反正能發現你的人早就發現了,發現不了的,你大搖大擺也發現不了。”

凝辛夷:“……”

凝辛夷蹑手蹑腳邁出去的腿僵在了原地。

她多少覺得,和這人合作,可能未必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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