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章

第 56 章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謝晏兮身上。

其中謝玄衣的眼神格外獨特點兒, 簡直就差吧“真的嗎我不信”寫在裏面了。

凝辛夷其實只是不想親手碰傀屍蟲這種惡心玩意兒。

之所以指向謝晏兮,是覺得兩人如今既然是合作關系,說她會還是他會都一樣, 反正要清場, 屆時他捧着,她來拘魂歸屍也一樣。

結果還不等她給謝晏兮使眼色, 謝晏兮竟然沉吟片刻:“是可以試試。”

凝辛夷:“?”

這等事情,定然與秘法有關, 不用謝晏兮開口, 宿绮雲已經先一步轉身,毫不猶豫地出去了。

她這樣, 謝玄衣和程祈年縱使欲言又止,也只能先跟着出去。

路過凝辛夷的時候,謝玄衣到底說了一句:“你還留在這裏?”

結果不等凝辛夷開口,宿绮雲就已經冷漠道:“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 你多什麽

嘴?”

謝玄衣垂在兩邊的手握成了拳, 青筋暴起一瞬, 又被他硬生生壓了回去。

等到其他人都短暫出去, 凝辛夷單獨留了下來,才問:“你真會啊?”

“不會。”謝晏兮完全沒有半分責怪她的意思, 甚至沒問剛才她為什麽要說這麽說, 就這樣施施然不知從哪裏翻出本書,當場翻開幾頁:“但可以現學。”

凝辛夷:“……”

她低頭看了眼那書, 還真被謝晏兮翻到了拘魂反靈的符陣這一頁。

……這人怎麽又靠譜又不靠譜的?

“以前對這些不是很感興趣, 所以沒研究過。”謝晏兮垂眸看了會兒, 指尖随意在半空跟着勾畫了幾筆,已經有靈火溢散出來:“現在看也不遲。”

凝辛夷到底還是道:“其實不必你來, 我方才那樣說,是因為我可以拘魂返屍。”

她還為自己找好了借口:“畢竟拘魂這事兒不太能上得了臺面,雖然我覺得沒什麽,但畢竟他們還要回神都……”

是想說她身為凝家大小姐,被發現會拘魂,聲名會有點難聽。

但說到一半,她又閉了嘴,畢竟她覺得聲名不好,卻将這個事情落在了謝晏兮頭上,怎麽都有點說不過去。

謝晏兮卻好似渾不在意,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會。”

說完卻還是沒有讓開,依然蹲在那兒,研究攤在地上那本書上畫的拘魂符陣。

凝辛夷有些摸不透謝晏兮的意思,幹脆也蹲在了他旁邊,湊過去看。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就發現這書的旁白處手寫了不少批注,字跡算不上漂亮,距離狗爬的距離并不太遠。

凝辛夷見過謝晏兮的字,首先确定這不是他寫的。

尤其她眼神一錯,便看到那拘魂陣下面有一行格外突出的批注。

之所以說格外突出,是因為這行字,顯得非常有情緒。

——【操蛋,試了八遍了,還沒成功。】

凝辛夷:“……”

不說這人靠不靠譜了,這書真的靠譜嗎?信這書的謝晏兮靠譜嗎?!

她幹脆伸手,點在了那行字上:“八遍都不成功,一只傀屍蟲,實在不值得費這麽多心。傀屍蟲用不了,我們還可以找別的突破口。”

“你也知道不值得。”謝晏兮轉眸看她一眼。

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凝辛夷很是反應了一下,心道要是八遍都不成功,實在也太浪費時間了。追蹤兇手這事兒,時間向來都極寶貴。

謝晏兮的手指又游走比劃幾下,落筆已經比之前流暢了很多:“都是拘魂,我來拘傀屍蟲練手,不如你試試謝鄭總管那邊?”

“非是我不想。”凝辛夷的手落在那本書的另一行手寫字上:“而是拘魂這事兒本就有限制。若非提前有人布了拘魂陣,讓魂魄聚而不散,亦或者死者有極強烈的執念,死後超過兩個時辰,這魂,便很難拘了。”

她目光落向謝鄭總管:“他心有執念,但還沒有強到經過一夜,還沒消散。否則我踏入這裏時,我的三千婆娑鈴就會響了。”

謝晏兮的目光在她手腕落了一瞬:“所以昨夜你才想要铤而走險?”

凝辛夷颔首,有些嘆息地看向謝鄭總管的屍體:“此刻若是還想拘他的魂來問幾個問題,恐怕也只有佛國洞天的了寂師傅,抑或三清觀的聞真道君,持秘寶法器才可為了。”

謝晏兮不為所動,反而似是順口道:“說起來,你師承何人?又是從哪裏習得的這一身鬼咒道術?”

言罷,他又想到了鬼咒師的諸多禁忌,豎起一根手指:“不說也無妨,只是一時好奇。”

他邊說,邊一手已經在那傀屍蟲邊落下了一條細細的三清之氣。

那三清之氣似是自己有了靈智,真的游走出了一個與書頁上別一無二的拘魂符陣。

凝辛夷和謝晏兮一起盯着。

傀屍蟲被符陣環繞在最中央,符陣亮起時的微光将它照亮,凝辛夷指間已經捏了一張符箓,就等着魂魄一出,即刻貼符,将魂定在這蟲子的軀殼裏。

半晌。

陣光熄滅。

無事發生。

謝晏兮輕咳一聲:“才第一次。”

凝辛夷幽幽問道:“……所以這上面的字到底是誰寫的?”

謝晏兮答得毫無負擔:“我師父。”

凝辛夷更沉默了。

說好的帶謝家大公子去雲游的乃是三清觀某位早已得道的道君呢?道君就寫一筆這樣的字?畫一手這樣的拘魂陣,沒成功還要擲地有聲地寫一句“操蛋”?

凝辛夷忍了好半天,才沒去問謝晏兮師父的道號。

沉默間,謝晏兮不氣不餒,又試了兩次,均以失敗告終。

門外緩緩響起了來回踱步的聲音。

都知道拘魂這會兒兇險,誰也不會貿然出聲抑或敲門,但來回踱步,已經是一種變相的催促。

凝辛夷:“……”

她看着又試了第四次的謝晏兮,忍不住道:“不如,我來?”

謝晏兮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盯着那只因為被硬生生捏爆而格外惡心的傀屍蟲,倏而問了一個問題。

“這東西,真的有魂嗎?”他擡眼看向凝辛夷:“沒有的話,拘什麽?”

凝辛夷被問住了。

要說的話,傀屍蟲的确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是什麽真正的活物。從藥傀上養出來,再食屍而生,最終成為其他蠱蟲的飼料,這便是傀屍蟲的一生。

這樣的一生,需要什麽魂魄嗎?

他這問題,看似是問凝辛夷,卻又更像是自問。因為言罷,他已經起身,再擡手。

平妖監的監使們來時,他已經将幾種可能被設在此處的陣都勾勒了出來,只是還沒有最後的結論。

而現在,他松開十指的同時,将方才拘在掌心的那些勾勒出陣線的三清之氣重新放了出去,然後挑挑揀揀,收匿幾條,只剩下了最終的答案。

凝辛夷初時還不明白他在做什麽,但等到那些線完全地浮凸出來時,她也終于感到了……眼熟。

這份眼熟,距離她對它熟悉的時間,十分之近。

近到她甚至可以一邊看地上攤開的那本書上的陣線,一邊擡頭比對。

凝辛夷心底的震驚無以言表,因為這樣的重合絕無可能是偶然,只能說明,那日的殺陣和困字的連環陣外……是拘魂陣。

又或者說,那将她困住的殺陣和困字陣,極有可能其實只是為了遮蓋這個拘魂符陣。

一時之間,凝辛夷只覺得汗毛倒立。

她之前的猜測再一次被推翻,凝辛夷有些怔然地看着那個拘魂陣的輪廓,再看向謝晏兮:“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謝晏兮的神色也很沉沉,他俯身,将那本書從地上撿起來,撣了撣灰,又揣了回去。

“并不知道。”他搖頭:“若非這只傀屍蟲,若非宿監使手快,若非你正好想要用我來打掩護……這幾環裏,少了哪一點,我們八成都不會發現這裏還有一個拘魂陣在。這陣被掩蓋在殺陣和困字陣下面,若非提前知曉,便是起巫草蔔卦,也絕難想到這個方向。”

蔔卦首先要問卦,若是連問題都提不出,自然蔔不出想要的結果。

如今線索已經明了許多,凝辛夷有些出神地看了眼拘魂陣,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平妖監一并介入,或許效率會更高一些。你說呢?”

發現拘魂陣的所有環節裏,也包括了平妖監宿绮雲的作用,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已經讓他們一起來。

謝晏兮颔首。

于是在門口來回踱步的宿绮雲終于等到了房門開啓。謝晏兮還在想凝辛夷要怎麽描述前一夜他們兩人雙雙在此出

現的事兒,便聽凝辛夷面不改色道:“之前倉促,未來得及向三位監使大人說明。是這樣的,昨夜月色明亮動人,我與夫君新婚燕爾,感情甚篤,于是相攜游城,又恐打擾到百姓,于是隐匿了身形,行于屋檐之上。”

宿绮雲一開始還沒什麽表情,聽着聽着,連她素來都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都出現了一抹游移。

大概就是“……你們夫妻這麽會玩的嗎?”。

更不必說程祈年和謝玄衣了。

不過這種場面凝辛夷見得太多了,硬着頭皮胡說八道是她最擅長的事兒之一,她甚至苦笑了一聲,還嘆了口氣:“發現謝鄭總管這事兒,也算不上是巧合。我這個人多少有點疑心病重,世家多陰私,若非如此,我從小到大或許已經不知死了多少次了。進來将總賬交給謝鄭總管,縱使對他信任,卻也到底還想再看一看。”

這話出來,不說別人,宿绮雲和程祈年先信了大半。

宿绮雲出身明昌白氏的旁支自不必說,程祈年在平妖監這麽多年,知道的聽說過的見到的更多,至于謝玄衣……

謝玄衣多少有點感謝自己有蒙面布。

從夫妻二人感情甚篤開始,凝辛夷嘴裏就全是屁話了。

凝辛夷才不管謝玄衣怎麽想,話鋪墊到這裏,後續就足夠順利成章了,她帶了點赧然地詳盡說了自己如何潛入謝鄭總管的房間,如何被陣困住,又被謝晏兮救了出來,驚動府中人卻又不便現身,再到今日此刻。

合情合理,毫無破綻,讓人信服。

謝晏兮一手以三清之氣維持着陣線走向,中間有那麽一兩次輕微的晃動,但很快就重新穩住了,并且在大家中間裝作不經意地看過來時,适時露出了和凝辛夷臉上如出一轍的赧然。

看起來的确……新婚燕爾,婦唱夫随。

宿绮雲看了眼凝辛夷,說不上懷不懷疑,對于她來說,這些前情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這漫天的陣法是什麽意思。

“之前我以為殺陣和困字陣,是為了殺我,暴露我的存在,甚至兇手的這一番設計,就是沖着我來的。倘若不是我,那麽第一個沖入這個房間的人,以及之後府上的所有人,都會被這兩個陣法絕殺而死。”凝辛夷道:“但現在,我和阿垣懷疑,所謂殺陣和困陣,都只是為了遮掩這個拘魂陣。”

為了顯得自己之前說的話沒有纰漏,她甚至直接喚了謝晏兮的乳名。

結果宿绮雲聽完,想了片刻,問:“所以這傀屍蟲是死透了?魂還在嗎?”

凝辛夷:“……”

她說了這麽長一段,你們蠱師的關注點就只有那只被捏爆的傀屍蟲嗎?

謝晏兮一直在旁邊聽凝辛夷鬼扯,這會兒看她扯得差不多了,才說:“你忘了說最關鍵的一點。”

“退開一點。”

他掌心的三清之氣下沉,房間裏所有的生之氣像是在這一瞬被抽離,本就冷寂的屋子變得更加徹骨,呼吸間的白霧瞬息模糊了視線。

等到白霧散去,房間正中已經浮凸出了一道魂體身影。

謝鄭總管的一只眼眶空洞,另一只眼睛緊閉,流通出一道血淚。

血淚劃過他的臉頰,順着他的下巴滴落,落在他的寝衣上,滑出一道長長的,觸目驚心的痕跡。

“……快逃。”他喃喃,倏而再從喃喃變成了絕望的驚叫:“老寧,快逃啊——!!”

“他要殺我們——要把我們全都殺了——一個都不留地殺了——!”

“逃——快逃——”

他的魂體似乎只剩下了這一句話,甚至這一個字要說,每說出一個“逃”字,魂體便要黯淡一些,直至徹底消散。

房間裏陷入一片死寂。

但謝鄭總管的“逃”字還久久不散地萦繞在耳邊。

他的魂體最後留下的信息,甚至與他家中的任何一人都無關。

而是在喊一個叫老寧的人快點逃。

凝辛夷來不及去想老寧是誰,已經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拘魂陣,只能用一次。

換句話說,一個人死後的魂靈只能被拘一次,旋即便要消散天地。

謝鄭總管的魂還會被拘這一次,只能說明,這個拘魂陣雖然被設下,卻并沒有被激活。

“阿垣。”她下意識喊謝晏兮了一聲:“你覺得,這拘魂陣還在,是因為兇手沒來得及用,還是因為……他就是将這個陣留在這裏,等我們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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