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趙若虛

第16章  趙若虛

自涼危城往突蘭行,須得四日。

顧淼一路随軍西行,暗中觀察高檀的動向。

破城之日,趙若虛被高檀救于壺口關隘,顧淼要想辦法在高檀找到趙若虛之前,率先找到他。

山脈綿延,眼前的嘉山是此行翻躍的最後一座矮丘。嘉山的另一側便是突蘭地帶。

因為火爆連環的裝卸,這幾日,高檀與顧闖常在一處。

雖然她沒工夫教高檀射箭,但是顧淼也一直跟在顧闖的左右,趁機注意高檀的蹤跡。

若是肖旗此時真在此地,高檀定然要尋得時機與他相見。

進了嘉山,行進的隊伍速度緩了下來,他們今夜要在溪流流經的山側安營紮寨。

顧淼勒缰停馬,扭頭去看高檀,卻見他恰好側目望來,開口問道:“明日破城你是與弓手一隊還是留在營中?”

“自與弓手一隊。”顧淼答道,心中卻想,她肯定是要與騎兵一道進突蘭,方能提前到達壺口關隘探個究竟。

高檀翻身下馬,道:“明日萬事小心。”

顧淼定定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鄭重,倒不似敷衍搪塞,虛情假意。

顧淼轉念一想,不過,說起來,大概都是因為她姓顧。他才來讨好她。

呵。

顧淼斂了神色,轉過了眼,翻身下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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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眼又見,不遠處的齊良也下了馬,他朝自己招了招手。

顧淼便朝他而去。

高檀見顧遠不發一言地走開,順勢望去,方見齊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高檀眉頭微蹙,心中想道,火爆連環之計替代了齊良的貫日弓,齊良心中定然不忿,只是顧遠性子魯直,與他似乎格外親厚,當日,他如何評說他……

他稱齊良為天縱之才。

高檀想到此處,暗自一聲冷笑。

他避開了齊良的視線,轉身而走。

顧淼擡眼,只見齊良的視線自她的身後移開,直視她,笑問道:“嘉山連同突蘭的輿圖,你可仔細瞧過了?”

“自然仔細瞧過了。”

顧淼點點頭,雖然嘉山如何,突蘭如何,她記得一清二楚,可是保險起見,琢磨了十數遍,如何趁亂到達壺口關隘,如何見到趙若虛,倘若再遇肖旗,她又該怎麽辦。

齊良觀她神色,忽而問道:“你有心事?”

顧淼一愣,搖頭道:“齊大人,何出此言?”

齊良笑了笑:“你仿佛在出神?”

顧淼忙答:“只是有些憂心明日破城,倒不是什麽心事。”

齊良徐徐道:“我見了那火爆連環,誠然難得,亦甚為機巧,有此器械,明日破城,大有把握。”

顧淼頰邊露出一點淺笑:“那便是最好了。”

*

夜靜更闌,一夜過後,旭日的光芒在東邊點亮,銀朱色的霞光刺破朝霞,一點一點地輝照山麓。

數座投石器高聳,掩映在松柏綠意間,火器裝置也已備齊,顧闖點了兵馬,唯待時機。

突蘭金玉節,是整個突蘭地帶,最為盛大的節日,焚香沐浴,祭祀祝禱,直到午時至,衆人須得四肢撲地,埋首長拜,三刻過後,繼而再起,載歌載舞,直至昏昏。

午時一至,火爆連環便起。

衆人望着遠處的連亘石牆,屏息以待。

金烏緩緩爬上雲頂。原本耀眼的光芒卻漸漸地黯淡了下來,越來越暗。

顧淼聽見四周傳來了壓抑的驚呼:“天狗吞日!是天狗吞日!”

午時将至,四野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林中的夜蟲發出鳴叫。

“投器!”一片黑蒙蒙之中,顧闖揚聲下令道。

赤色火焰轉瞬騰空而起,接連數發,自投石器齊齊飛向突蘭的石門與石牆。

數息過後,爆破的聲響,轟隆如雷,刺目的金色的火光迸濺而出,石牆一闕亮如白晝。

精銳騎兵俯沖下山。

顧淼捏緊了長弓,翻身上了雁過千山,埋低了身,随騎兵之流,趁勢沖向山下突蘭。

耳邊的轟隆巨響不絕,火爆連環,撞上石牆,濺起滾滾飛煙與亂石。

化狄的人馬早亂了陣腳。

誰能想到火爆連環能有如此威力?誰又能想到,偏偏是今日,偏偏是金玉節慶遇上了天狗吞日!

敵在暗,我在明,即便突蘭布防再嚴密,也不可能剎那生出明目,生出三頭六臂,抵達洶湧而至的千軍萬馬。

顧淼借着火光照映,掃視四周,此情此景,不必顧慮破城,她要往壺口去。

是以,她并不與人纏鬥,只驅策雁過千山,避過襲擊,一面禦敵,一面往北疾行。

她記得很清楚,當年,趙若虛在壺口關隘,被流矢射中,箭頭淬了毒,傷了他的一只眼。他目盲之時,幸而被高檀所救。

只是,依照眼下的情勢,高檀尚在石門之外,她猜,興許是埋伏已久的肖旗救了趙若虛,而高檀不過是順水推舟,做了這個‘恩人’。

呵。

顧淼一夾馬腹,愈向北疾行。

壺口關隘,亦有駐軍,午時三刻過後,天光再度亮起,先是蒙蒙亮,如同烏雲蔽日,繼而大亮,一如尋常日中。

顧闖部署的另一隊人馬早已自嘉山而下,與關隘的駐軍纏鬥在一處。

流矢若雨下。

顧淼一面留意箭矢的方位,一面焦急尋找趙若虛的下落。

人仰馬又嘶,顧淼策馬敏捷地躲過數道飛箭,打馬沖開騎兵的包圍。

她一刻也不多留,繞到了化狄的兵馬後方。

在人群中,她先看到的人是肖旗。

他高坐黑馬,身上穿着的,竟也是化狄一方的軍服。

黑鐵頭盔之下,露出大半個面目。

他沒有看見她,打馬往關隘北側而去。

顧淼拍馬跟上,擡手摸到了背後的長弓。

肖旗耳邊聽得幾聲木輪之聲。果見一輛青布馬車自關隘北口疾行而出。

他知道趙若虛就在車中。

兩馬并駕,馬車快速地通過了關隘北側。

肖旗揮了空鞭,胯下駿馬飛奔而去。

眼前的馬車穿過了亂軍,往一側石道而去。

肖旗忽見,自石道另一側卻來了追兵,不是顧闖的人,而是化狄的兵馬。

車簾一動,趙若虛探頭而出,臉上的表情還不及松懈,卻見追兵舉弓而至。

他們要殺了他!

肖旗默然片刻,可惜,化狄到底是個強人,只怕趙若虛手裏有他的把柄,他就算逃出了城,他也不會真留下趙若虛的性命。

肖旗念頭急轉,心中有了決斷,這是二公子要的人。

數箭齊發,鐵箭貫穿了木車的後側。

肖旗抽出腰間長刀,打馬而去,追兵見勢,先是怔愣,為首之人,暴喝一聲道:“來者何人?勿要誤了将軍大事!”

這個“将軍”指的當然就是化狄。

肖旗恍若未聞,揚手刀落,砍向來人。他的刀法淩厲,刀刀直取要害。

諸人方才覺得不對,一擁而上,團團圍住了肖旗。

“你究竟是何人,要做什麽?單槍匹馬!你以為你落得了好處!”

肖旗不語,側頭卻見,幾枚鐵箭又釘上了趙若虛所在的馬車,不知道他人是死是活?

拉車的馬兒受了驚吓,發足狂奔。

肖旗不敢耽誤,執刀在手,橫掃而去。

追兵功夫萬不及他,可足有十數之多,他得盡快脫身。

肖旗将砍落數人落馬,耳邊忽聽破空聲響,一枚鐵箭斜插而來,射向了對面弓手的右臂,力道非常,弓手中箭,霍然墜地。

又有追兵?

肖旗回身去看,只見一人一馬,疾疾而至。

數枚鐵箭,接連而至,射落了數人。

好箭法!

肖旗見來人穿着顧氏的軍服,臉上卻是以黑布半遮面。

不知是敵是友?

化狄的追兵轉眼只剩四人。

四人面面相觑,突然拍馬逃竄而去。

肖旗還不及松一口氣,卻見鐵箭直直對上了他的臉,箭頭流光,倏忽而至。

他慌忙避過,再一定神,來人已至身前。

只見來人彎腰抽出地上軍士的長刀,揚手揮來。

肖旗橫刀去擋,雙刀铮然相撞,丁然作響,撞得他手臂發麻,垂眼又見來人腳下的黑馬,純黑,油光水亮,渾身無一絲雜毛,乃是千裏良駒,腳程快如疾風。

此人深不可測!

肖旗立刻下了決斷,他自湖陽來,遇上顧氏,萬不可被擒,壞了公子大事。

他轉過刀鋒,擋開攻勢,扯過缰繩,調轉馬頭。

顧淼見他要走,先是一驚,卻見肖旗橫刀又至,只得側身一閃。

兩馬險險錯身而過,肖旗竟往南面而行。

顧淼擡頭看了看漸行漸遠的馬車,咬了咬牙,只得追去,顧不上肖旗了。

她的右臂隐隐作痛。肖旗到底還是臂力驚人,武藝超群,再這般糾纏下去,她說不定,打不過他。

還是先找到趙若虛要緊。

肖旗如此緊張那一輛青布馬車,趙若虛肯定在車裏!

顧淼狠夾馬腹,雁過千山飛奔起來。

馬車撞進了北側的林地,林道狹窄,車身被撞得嘩啦大響,雙馬長嘶,只顧狂奔。

顧淼穿過密林,從一側靠近了七零八落的馬車,她揚手斬斷了車轅的長木,木屑飛濺,雙馬霎時掙脫了去。

車輪驟停,車廂朝前轟然落下,斷木落了一地,車中之人滾落在地。

兩個灰衣仆從前胸後背被數箭射穿,已是死了。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也滾落出來,臉上有血,可是身上沒有箭。

顧淼下馬,用刀柄轉過他的頭顱,定睛看了看他的臉。

白臉書生,滿臉血污,五官雖可見,可如此狼狽,這哪裏還是當年那個形相清癯,豐姿隽爽的趙丞相。

顧淼冷冷一笑,她與高檀至親至疏夫妻,經年相伴,漸行漸遠,除卻顧闖,趙若虛當居一功。

她擡手,捏着他的雙臂,将昏迷的趙若虛面朝下地撫上了雁過千山。

大火燒了半日,石牆破碎,化狄身死。

顧淼沒有進突蘭城池,可是回到了嘉山的營帳。

夜色沉沉落下,趙若虛醒了過來。

他頭疼欲裂,雙目更是痛楚難當。

眼前模糊一片,他的耳邊卻聽到咕嚕的水響,又是一道腳步聲緩緩而至。

趙若虛摸了摸眼前蓋住的布料,想到先前他僥幸逃出了壺口關隘,卻被化狄的弓手所傷。

這裏又是何地?

他聞到了滿室的藥味,不會是化狄的人。

他于是顫聲問道:“你是何人,是你救了我?”

顧淼端着藥碗,居高臨下地看他臉上纏着的白布,嘴角一揚,道:“沒錯,是我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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