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葉子

第18章  葉子

齊良頓住了上前的動作,只側目望向高檀,顧闖也不禁回頭多看了他一眼。

高檀目光澄澈,雙手依舊維持着抱拳的姿态,他略略躬身,朝顧闖而拜。

顧闖眉頭皺得更深:“這如何使得?分明是她犯了錯,憑什麽你要代她受過!賢侄,快快請起!”

好一個賢侄!

顧淼心中登時了悟,高檀用心何其險惡,說什麽予他有恩,代她受過,實則是以退為進,把她架在火上烤,讓顧闖騎虎難下,不得不真罰她!

小人!

“将軍……”顧淼朝前一步,将起了個頭,卻被齊良打斷道,“将軍三思,如今突蘭初定,若在此時,動用軍法,恐怕會寒了人心。”他露出一點淺笑,又道,“顧遠單騎直取壺口關隘,亦是有功,功過相抵,若真要罰,往後回到邺城大營,再議也不遲。”

“齊大人……”

齊良為她求情,顧淼着實有些感動。

她又狠狠刮了一眼高檀。

小人!

高檀落下雙拳,直起身來,也瞥向了齊良。

顧闖冷哼一聲,瞪着顧淼道:“既然如此多人為你說情,今日我倒還不能罰你了。先攢着,等回了邺城,再與你細算。”

顧闖的語調冷了幾分:“至于那個趙若虛,你嚴加看管,往後要是出什麽差錯,我唯你是問!”

顧淼得了便宜,自要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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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拳,揖身道:“将軍大恩。”

顧淼別了顧闖,便要往邺城折返,令她不滿的是,高檀竟要與她同路。

突蘭一役過後,顧闖對高檀更是青眼有加,幾乎有求必應。

況且,高檀自請返回邺城,不流連突蘭,不妄自居功,顧闖哪裏會不同意。

他喜歡高檀,卻也要提防高氏。

是以,高檀真的跟随顧淼往邺城折返。

來時是一路疾行,去程,顧淼愛惜雁過千山,便多停歇了幾次飲馬,加之,趙若虛盲了,自不能策馬,只能坐在馬車裏。

他們的腳程并不算快。

翻過最後一座山頭,顧淼尋了山麓的一處淺溪飲馬,雁過千山低頭飲水,高檀也牽了他的白馬,停在了溪畔。

顧淼見他神色複雜地掃過一眼雁過千山。

“怎麽,覺得它是顧将軍賞你的馬?”

雁過千山确實是顧闖先前賞給高檀的良駒,可是自回五山之後,顧淼便一直在騎雁過千山,還給它刷了好幾次毛。

雁過千山現在已經是她的馬了。

高檀再想讨回雁過千山,想都不要想。

高檀聞言,一愣,繼而笑答道:“不,在下并無此意,我只是在想,你騎術了得,驅策此馬,似乎不費吹灰之力,我記得,當初我初禦此馬,吃了一些苦頭。”

“哦,是麽?”顧淼冷淡地敷衍了一聲,轉過了眼。

拍馬屁也沒用。

見雁過千山喝完水,顧淼摸出了腰包裏的幹草,又喂了它。

高檀靜靜地看顧遠喂馬,心中想到,他是個愛馬之人,故此,雁過千山才與他親近。

顧遠雖是顧闖親信,可性子着實大相徑庭。

顧闖身上殺性太重,無論是在涼危城,還是在突蘭,不留降兵,下手毫不留情,即便是為斬草除根,可到底殺性太重。

戰時猶可遮掩,待到不戰時,殺性太重,遲早引火燒身。

然後,顧遠則不一樣。

他甚至大有幾分優柔寡斷。

在回五山,去而折返來救他,在壺口關隘,單槍匹馬地救趙若虛。

不,亦不能全然算作優柔寡斷,是含仁懷義,略有幾分柔腸。

顧淼喂過雁過千山,擡眼卻見高檀的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她不悅道:“還有何事?”

高檀适才收回了視線,微微轉過身去,目光恰落到不遠處停駐的馬車上。

顧淼見他視線,旋即明白過來,如此吞吞吐吐,欲說還休,是為了趙若虛。

她試探地問道:“你先前認識趙若虛?”

高檀回過頭來,狀似不解道:“我先前不認識他,從未見過此人,你為何如此問?”

顧淼心中冷笑一聲,嘴上卻說:“我見你仿佛猶為在意此人,随意問問罷了。”

高檀只笑了笑,伸手撫摸過白馬的鬃毛,不再答話。

顧淼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見他臉上并未變色,既不慌張,亦不争辯。

不曉得肖旗自突蘭之後有沒有再與他聯絡,她當日蒙面,肖旗大概沒認出她,不過萬一高檀是在做戲呢?

“我聽說趙若虛極為多智,若無此人,化狄興許不能盤踞突蘭地帶至如此規模。”

高檀聽罷,不由地多看了顧遠一眼,他在疑他,他為何要疑心他?

他一瞬之間便想到了肖旗,莫非顧遠見過肖旗?在救下趙若虛的時候?

顧遠自不可能認出肖旗是何人,可是他心知肚明,邺城無人去救趙若虛,他疑心肖旗是湖陽的人,故而才來試探他?

想到這裏,高檀垂下眼簾,附和道:“遠弟,耳聽八方,竟知曉這趙若虛的來歷,你又意外救下他,想來往後此人定能為将軍所用。”

什麽遠弟!不要又來和他稱兄道弟!

顧淼想要立刻反駁,卻又不願露出自己輕易被他拿捏,火急火燎的模樣。

她于是扭過了頭,束緊鞍側水囊,上馬便走。

高檀見顧遠背影遠去,抿唇一笑,也打馬跟上。

日落過後,一行人到了涼危城外。

營中派了數騎前來接應,小路竟也身在其中。

他坐在馬上,興奮地朝顧淼揮手:“遠哥哥!遠哥哥!”

見到高檀時,他也高興地喚了他一聲:“高檀哥哥。”

顧淼一問才知,小路這幾日都在涼危城中,聽聞要出城接應一行人,執意跟了出來。

涼危城池周圍巡邏,布守已經齊備,倒沒有多大危險。

進了涼危城後,顧淼梳洗過後,将收拾停當,小路便纏着她,要學射箭。

顧淼搪塞道:“天都黑了,還學什麽射箭,你連人都瞧不清楚。”

小路挽着她的胳膊,央求道:“遠哥哥在夜中亦能射箭,營裏現在燭火都點着呢,靶場更亮,我不練久了,半個時辰,哦不,一刻也行,遠哥哥,求求你了。”

顧淼經不住他軟磨硬泡,最終答應他去靶場練習一刻。

到了靶場才發現,高檀竟然也在,他拉弓射箭,羽箭順利地上了靶。

小路拍手道:“高檀哥哥,好生厲害。”

此時射箭,自比白日裏難得多。四角旗下雖點了燈,但草靶距離甚遠,一大半隐在陰影之中。

高檀回身,見到了二人,笑着拱手道:“師傅。”

顧淼臉色一暗,不過,名義上來說,她的确算得上,他學射藝的師傅。

小路捧着角弓,看了看遠處的草靶,又看了看顧淼,有樣學樣道:“師傅,我們今晚是射靶還是像從前一樣射葉子。”

話音落下,高檀與小路,二人齊齊望向了她。

從前,她教小路射箭時,是曾經讓他射葉子。

射葉子,箭頭穿過随風晃動的葉片,誠然,比射草靶有趣,可也難得多。

眼下,春日尚未來,舉目四望,靶場邊緣都是高大的柏樹,樹葉細長,絕不易射中。只有角旗旁側,有一顆矮樹,嫩綠的葉片将發,零零星星地挂在枝頭。

她摸了摸小路的腦袋,說:“你試一試射葉子,射不中的話,你今夜便只練習拉弓,練臂力。”

小路歡呼了一聲,對着角旗旁側的柏樹拉開了弓,他一連射出數箭,無一箭射中葉片。

他的小臉垮了下來,只得舉着角弓,練習拉弓,轉眼卻見高檀對着樹葉拉弓。

下一刻,羽箭離弦而出,雖為穿過葉片正中,可擦過樹幹,晃下了幾片葉片。

小路笑了一聲,卻見高檀再度拉弓,一箭而去,正中貫穿了一片葉。

“好生厲害!”小路嘆服道,見高檀收了弓,他才急急跑到樹下,把射落的葉子連帶剛才晃下來的葉子一并撿了回來。

“遠哥哥,快看,高檀哥哥真射中了葉子!”

我看見了,我又沒瞎。

顧淼心說,臉上只好露出個不鹹不淡的笑容,對高檀颔首道:“嗯,确有進益。”

“多謝。”高檀抱拳道。

小路手裏揪着幾片葉子,突然擡頭問道:“高檀哥哥,你會吹葉子麽?”

顧淼一愣,聽身側的高檀笑答道:“我不會。”

小路立刻笑眯眯道:“我教你。”

高檀,你會吹葉子麽?

我不會。

我教你。

這對話何其相似,曾經她也教過高檀吹葉子。不,是她強迫高檀跟着她學吹葉子。

彼時,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和他呆在一處。

他情不情願,分毫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顧淼暗暗自嘲地一笑,見高檀從善如流地接過小路遞來的葉子。

小路先吹響了葉子。

高檀将葉片放置唇間,輕輕一吹,吹出了清悅的聲響。

小路疑惑道:“高檀哥哥,你不是說你不會吹葉子麽?你怎麽又會吹了?”又追問道,“你從前在湖陽時,就會吹葉子麽?”

高檀長眉輕斂:“不會,我從前從來沒吹過葉子。”他捏着手中的細葉,輕聲笑了笑,“許是天賦,我捏着葉子,就會吹了。”

“哇,你好厲害!”

顧淼看得出來,小路有些喜歡與崇拜高檀了。

她再也聽不下去了!

顧淼暗自翻了一個白眼,轉身走遠了些。

小路拉弓練習了一刻後,手臂有些發疼,顧淼見天色已晚,便讓他回去了。

因為前些時日,高檀允諾他,要給他做一枚皮指套,小路這些時日搜集了一些碎皮革,便央求高檀給他做。

高檀只得随他回了他的營帳先瞧一瞧。

小路的帳中還擺着絹布和筆墨。

小路拉着他問:“高檀哥哥,你也會讀書,寫字對麽?你能幫我再寫幾個字,我可以跟着臨摹學寫字。”

“你想學什麽字?”

小路扳着指頭說:“出,回,去,來,先寫這四個字吧。”

高檀先研墨,一面磨墨,一面問:“你從前都是如何學字的?”

“和遠哥哥學的啊,齊大人偶爾也會教我,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遠哥哥教我,我臨摹字帖。”

高檀見過小路的筆跡,他将一提筆,忽覺不對,頓在原處,追問道:“你從前的字是跟着顧遠學的?”

小路不疑有他,點頭道:“是啊,是遠哥哥,一個字一個字教我寫的,我臨摹的字帖,也是遠哥哥寫的。”

小路的字與三水相似。

如此說來,實則是顧遠的字,像極了……像極了‘三水’。

三水,顧遠。

高檀胸中突兀一跳,怔怔愣在原處。

一見公子,驚為天人,玉樹焚風。

小路擡眼,細瞧了他一陣,疑惑地問道:“高檀哥哥,怎麽了?可是我的字寫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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