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出籠
第26章 出籠
顧淼擡眼也瞧見了對岸的兩道身影。
她剎那挺直了腰背, 齊良為何會和高檀走在一處?
順着她的視線,高嬛自也見到兩人。
她不悅地撇撇嘴,說:“今日好生倒黴, 難得出來游園,竟然又碰上了。”
高嬛說罷, 将魚食一股腦倒進了湖裏, 起身便要走。
齊良和高檀卻已經走到了近前。
“齊大人。”顧淼先向齊良拱手道,又望了一眼高檀,微微颔首。
高嬛冷哼了一聲,再拿眼好奇地去瞧齊良:“你是什麽人?也是邺城的人。”
齊良溫和笑道:“在下齊良, 見過高姑娘。”
高嬛露出個淺笑, 揚了揚下巴, 客客氣氣道:“原來是齊大人,往後我去了邺城也會見到你。”她語氣客氣了一些。
齊良吃了一驚, 視線略掃過顧淼,笑問高嬛道:“高姑娘,竟也也想去邺城做客?”
高嬛高興地點了點頭。
高檀的長眉微斂,目光不禁投向顧遠。
聽了高嬛的話, 顧遠的神色竟也未變,仿佛真默認了高嬛打定了主意,要往邺城去, 追随他同去邺城。
他聽見顧遠問道:“你們為何會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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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良笑道:“閑來無事,我與高檀兄棋盤對弈了幾局, 眼下正打算去拜會将軍。”
顧淼“嗯”了一聲, 只聽高檀忽道:“明日, 顧将軍便要進湖陽城了。”
顧淼頓時來了精神,阿爹要來了!
“真的?”她急忙望向齊良。
齊良颔首道:“正是, 前行的快騎已傳信來了。”
太好了!他們很快就能離開湖陽了!
顧淼立刻起身,道:“其餘人知曉了麽?若還不知,我這便回竹舍,知會他們一聲。”
齊良笑道:“既如此,煩勞小遠了。”
聽到小遠這個稱呼,高嬛扭過頭,多看了齊良一眼。
她忽然親昵地挽起顧淼的左臂,問道:“顧遠哥哥,我也可以喚你小遠哥哥麽?”
顧淼手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語調大為敷衍道:“随便你吧。”
高檀見狀,目光沉下。
顧遠和高嬛是大有些古怪,可是觀顧遠的模樣,卻又不似真的色迷了心竅,為何他要如此應付高嬛,難道是因為高宴的緣故?他不得不應付高嬛?
抑或是,高嬛,高宴,有他的把柄?
顧淼根本未看高檀的神色,只拱手道別,回了竹舍,告知衆人。
高嬛追着他回到了竹舍門前。
顧淼為了避嫌,不讓她進去。
高嬛再道:“顧遠,我們可說好了,明日等顧将軍來了,你一定要記得同他說一說,你要引我回邺城之事。”她小聲又道,“反正你是顧将軍的親戚,他一定會答應你的。”
高嬛曉得她是顧闖的“親戚”,卻不知她是何種“親戚”。
顧淼點了點頭:“知道了,待見到顧将軍,我自會同她說。”她想了想,不放心地又問,“你阿娘呢?你想帶她走,你可問過她了?她是高将軍的侍妾,為何要走,高将軍又肯放她走麽?”
帶走高嬛不易,再帶個高恭的侍妾更難。
高嬛急急道:“我阿娘自是我在何處,她便在何處,阿爹早已經不管她了。他恐怕連我阿娘如今長得什麽模樣都記不起來。他只是還沒想起來她這個人,若是想起來了,鐵定早已把她送到莊子裏去了,我阿娘說了,她去求夫人,放她去莊子裏,等我出了湖陽,便去莊子裏接她。”
事情恐怕不會那麽簡單。高嬛想帶她阿娘離開,尚需從長計議。
顧淼暗嘆一聲,暫且按下不提,只說:“我曉得了,等明日将軍來了,我自有打算。”
*
隔日,顧闖如期進了湖陽城。
他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百十精兵,另還有駐軍,駐紮在湖陽以西。
作為共同的聯盟,高恭允諾顧闖可以在湖陽以西駐軍一千。
一千之軍,難成大事,可是這是一種為盟的姿态。
顧闖自突蘭趕來,路上只偶爾歇息了數回。
他翻身下馬,風塵仆仆地走到“聚賢堂”前,胡須上盡是塵屑,身上的黑袍銀甲,濺上了大團黑黢黢的泥點子。
顧闖見到階上的高恭,朗聲大笑,開口道:“高賢弟,別來無恙啊。”
聽得這一聲“賢弟”,高恭臉上微微變色。
論長幼,顧闖那個土包子,似乎确實比他虛長了幾歲。
可是,論尊與卑,顧闖哪裏配得上,稱他一句“賢弟”,厚顏無恥!不愧是寨子裏出來的土包子。
高恭呵呵一笑,下得階來,雙手攤開,扶住顧闖的雙臂,道:“将軍何須如此客氣,某可擔待不起。”
顧闖大為不悅,說什麽屁話!這什麽作态?好像他在拜他似的!
他馬上掙脫了高恭的手臂,撣了撣肩甲上的灰塵,環顧四周道:“我的人呢?怎麽不見?”
高恭笑了一聲,立在聚賢堂前的一排執戟侍衛閃開了些。
顧淼和其餘諸人便在他們身後。
顧闖的視線,當即射向顧淼,只停留了一瞬,便又轉了開來。
齊良立在前頭,率先拜道:“見過将軍。”衆人随後拜道。
顧闖笑了一聲,望向高恭道:“湖陽的水土恁是養人啊,齊大人看上去面色都像好了不少啊。”
高恭随之笑道:“若是齊良大人,願意長留湖陽,高某人求之不得。”
想得美!
顧闖哈哈一笑,擡步上了石階。
高恭一看,旋即轉身,揚聲道:“奉茶來。”
一行人跟随二人魚貫而入。
寬敞的聚賢堂登時站滿了人。
顧淼和齊良立在顧闖身後的不遠處。
堂上擺了兩把梨花木高背椅,一把比另一把,四腳略高了寸許。
高恭兀自坐上了略高的那一把椅子。
顧闖掃了一眼高恭腳下的高底黑靴,嘴角扯出個笑來。
他正欲開口,卻見高恭身後的月亮門轉出來一個美婦人。
她生得實在是美,顧闖不由看得一呆。
他想起了說書先生說的娉婷秀雅,美豔絕倫。
這樣的美人說的就是劉蟬。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劉蟬,高恭的劉夫人,可是每回見,他都要吃一驚。
難怪……難怪就算是硬搶,高恭也要把她搶來做夫人。
顧闖聽到身側的高恭假咳了一聲,他暗暗翻了個白眼,調轉了視線,這才注意到劉蟬身後還跟了一串女人。
燕肥環瘦,不一而足。
其中幾個分明還豎着婦人的發髻。
顧闖眉頭一皺,自然猜到了高恭的龌龊心思。
高恭朗聲一笑,果真道:“顧将軍,大駕光臨,高某也沒備下什麽大禮,将軍孤苦一人,守寡守了這麽些年,身邊到底少了佳人照料,今日來了湖陽,可要好好見一見湖陽的女郎,湖陽的水養人啊。”
顧闖毫不猶豫地擺了擺手,說:“高将軍,太客氣啦,不過我守寡倒是守習慣了,不勞高将軍費心。”他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偏要刺他一句,于是似笑非笑地說,“我對別人家的夫人可不敢觊觎,也沒興趣。”
他說得滿不在乎,而話音未落,原本略微嘈雜的客廳驟然靜了下來。
高恭身後的劉夫人臉色微僵。她從前便是‘別人家的夫人’。
在座各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劉蟬與高恭的這一段淵源。
眼下衆人聽了他的話,定然懷疑顧闖不是口無遮攔,而是含沙射影。
高恭真的動了氣,手中端着的茶盞“砰”一聲放到了案上。
二人之間,自見面之時,便相互憋着勁的暗鬥,此刻仿佛被陡然亮在了臺前,劍拔弩張。
顧闖未發一言,右手卻也按在了兩張梨花椅子之間的木案上。
顧闖身後的齊良,忽而出聲道:“将軍容禀,在下早先按照将軍吩咐,為高将軍提起備了禮,一直還未呈上,将軍既來了,何不親自交予高将軍?”
臺階已經遞好,端看二人肯不肯下了。
高恭暗吸了一口氣,顧闖此番前來湖陽,他心中早有打算,此刻斷不是真要撕破臉皮的時候。
因而,高恭先笑,說:“顧将軍何須如此多禮,我倒要開開眼,看看是什麽好東西。”
顧闖咬了咬牙,跟着他假笑道:“好說好說。”
齊良松了一口氣,忙令人将禮物擡了上來。
當夜,高恭為顧闖辦了接風宴。
高家幾乎所有人都到了廳中。
顧淼這才将高恭的子女看了個遍。除卻高宴,高檀和高嬛,其餘大多是她不大熟悉的面孔。
只有隐約一點模糊的印象,高檀登基過後,節慶時,他們似乎也曾經遙遙拜過她。
劉夫人自然也在。
可是,居夫人并不在。
她新近喪子,這樣笑笑鬧鬧的場面,她也不想來。
她做的位置,其實離顧闖所在的位置,尚有一大段距離,他的朗笑,時不時傳來,其餘的,他與高恭在談論些什麽,她根本聽不清楚。
高嬛的目光卻緊緊追随着她。
顧淼偶然望去,只見她臉上寫滿了焦急。
可惜,此時此地,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席上,觥籌交錯,好些陌生的臉孔,前來與他們喝酒。
顧淼苦捱了大半晚,等到周圍諸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時候,她喝了一口濃茶,起身,往外走。
顧淼慢悠悠地走到堂外,夜中起了風,她伸手系緊了披風。
今夜,顧闖說不定早已喝得大醉,自無暇和她說話,顧淼打算明日一早再去見他。
雲上湧出半輪冷月。
往竹舍去的小道,幽靜寂寥,今夜顧淼只淺飲了幾盞。
她猶記得上一回喝酒誤事的教訓。
好在,湖陽這個鬼地方,她也呆不了幾天了。
名義上,“兩年前”的她來過湖陽,可是細算起來,她已經許多年沒來過湖陽了。
按照上輩子的時間推算,再不過不到兩年,高恭便要将自己的大本營,往南遷到康安城,後來的京城。
她最後一次來到湖陽,是因為高宴停棺在此,他們前來奔喪。
是以,她對湖陽的印象本就是昏暗的。
顧淼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彼時的高檀,不像初時的冷漠,可是他一直是個難懂的人,忽冷忽熱,在湖陽時尤甚,幾天不見蹤影,回來時,也不願同她多說一兩句。
彼時的她發了一大通脾氣,如今回想起來,又何必呢?
顧淼自嘲地笑了笑,輕晃了晃腦袋,甩掉這心煩的舊事。
她走了兩步,腦袋上空仿佛忽而刮過一道旋風,振翅的聲響在耳畔。
顧淼擡眼看去,只見一道白色的鳥影,自半空俯沖而下,伸展的白色羽翼,輕盈掠過她的發頂,朝夜色深處飛去。
是白鹦鹉,是高宴的那一只白鹦鹉。
它這是逃出了牢籠麽?
“顧公子。”
身後傳來了一道人聲。
顧淼回身,果真見到了高宴。
他手中提着一只白燈籠,幽暗的光勉強照出他臉上的輪廓。
他身上的紫衫,由燭火一映,卻如青紅交錯之色。
顧淼剛才想到了“他”停棺湖陽,此時乍然相見,難免覺得鬼氣森森,有些毛骨悚然。
她頓了片刻,拱手問道:“原是大公子,先前見到的鹦鹉是當日那只鹦鹉?”
“正是。”
顧淼見他停住腳步,仿佛有意攀談兩句,她順勢問道:“它飛出竹籠了麽,可還飛得出去?”
高宴低笑一聲,朝前走了數步,兩人相距不過半臂,他手中搖晃的白燈籠險些撞到她的披風上。
他狹長的眉睫直飛入鬓,語調似在說笑:“它是一只呆鳥,被人關慣了,哪怕你放了它出籠,你許了它自由自在,它還是會乖乖地飛回來。”
顧淼心頭一跳,恍恍然想到了高嬛。
她定了定神,笑答道:“大公子的白鹦鹉倒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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