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哀求 他雙膝一點一點彎下去
第42章 哀求 他雙膝一點一點彎下去。
随他吧, 她懶得跟他在這浪費時間。
慕蒙心中戾氣愈盛,一句話都不想說。慕清衡擋在她前面,要過去還得浪費靈力, 總之她想親手殺的那幾個已經死了, 其他的她不認識, 都是魔族無所謂殺哪個。
既然魔族的魔兵都在懸林,那她便先解決那撥人, 也比在這兒跟慕清衡對峙耗時間強。
當下慕蒙也不打招呼, 轉身就往西面跑。
這次慕清衡倒沒來攔她,想來大概是其他的魔族和地宮中那些精銳不同, 用不了靈力耗盡就可以全部解決。
情況确實跟想象的差不多, 正值深夜,魔族人毫無防備,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強敵,他們無人指揮自然亂了陣腳。
一個時辰後,慕蒙面無表情地擦了擦側臉上的血跡。
她靜了一會,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
風吹過枯枝敗葉的樹林,帶起一股粘稠的血腥氣味。
過了片刻,慕蒙揮手用靈力探測了一下這片區域, 确認無人存活, 她深呼吸兩次, 轉身往外走。
“哪兒來的這麽嚣張的小丫頭,沒頭沒腦沖進來殺了這麽多魔族, 招呼都不打就走。”忽然間,一道沙啞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慕蒙面無表情地轉身,聲音冷漠:“原來還漏了你一個。”
她邊說邊擡起手掌,掌心靈力彙聚, 毫不客氣地一掌拍出。
誰知如此淩厲的一道掌風打在來人身上,卻如同一團空氣拂過,他竟毫發無損。
“脾氣別這麽大,我雖是魔族,可剛才一直在袖手旁觀,并沒出手幫自己的同族,便算是幫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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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笑,淡淡撫掌,“而且我覺得你殺的好。若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斷不該讓魔族這一支存活于世,徒添悲涼……真是該都死絕了為好。”
來人慢慢走近,月色下,他一頭淺銀色的長發,容顏俊美,深邃的五官渡了一層月光更顯得出塵,但臉色蒼白憔悴,透露出幾分病态。
他沒隐藏自己的實力,慕蒙感覺的出他靈力比自己高的多——雖然自己因為戰鬥許久靈力有所損減,但即便是最巅峰時刻,想必也不是他的對手。
慕蒙警惕的盯着男人,雖然暗暗防備,但心中倒并不緊張。
這人如此厲害,若剛剛出手偷襲她,自己絕無活路,此刻站在他面前,取不取自己的性命也是他一念之間罷了,但他始終并未出手,想來自己還算安全。
而且聽他的話,似乎很厭惡自己的宗族。
“你不必緊張,剛剛在地宮那邊我便注意到你了,此刻出來也不過是想問你幾句話,并無惡意。”男人音色沙啞低沉,說起話來還算柔和,态度亦誠懇。
慕蒙緊握的拳頭松了松:“你要說什麽?”
男人微微啓唇,先是以手掩唇低低咳了兩聲,轉頭望向她,目光有些複雜:“你是慕清衡的心愛之人,既然已經相信他的真心,若不愛他,只管好言拒絕他就是。何必出口傷人,說那樣殘忍的話?”
慕蒙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是慕清衡的說客,一瞬間剛剛湧上來的一點耐心也沒了:“關你什麽事?你們魔族的腦袋還有沒有個正常的?你要是想殺我就別廢話,我不會任你宰割,你若不想殺我,就滾遠點,我也懶得廢力氣打你。”
男人看出她不耐煩,上前兩步站在她身側:“我不殺你,我為什麽要殺你?你若死了,慕清衡便要承受最極致的撕心之痛,如果找不到複活你的可能,他只有殉情一條路可走。”
有病吧這人!
慕蒙看出他并不想殺她了,但是他嘴裏說出的每句話都比殺了她還難受,要不是靈力不夠,她早就直接一掌拍死他了。
現在,她只能不理會這人,轉身就走。
“你別走,把話說清楚。”男人瞬間飛掠而至,一下橫在慕蒙身前,臉色比前一刻陰沉了些。
慕蒙煩的要死:“你想讓我說什麽?為什麽不愛慕清衡?你可知他都對我做了些什麽?難道他愛我我便該去愛他,憑什麽呀?!他的愛就這麽金貴?”
她怒氣沖沖說了這一通,眼前的男人竟然愣了愣,旋即低低笑了起來,有些神經質地喃喃自語:“一樣……一樣……果然都是一樣的……”
他笑夠了擡起頭,深邃俊朗的眼睛裏滿是蒼涼與絕望,道:“他的愛不金貴,他的愛賤得很。”
“魔族就是這樣,上天賜予一顆匪石之心,無情無愛,可偏偏卻又給予它變成肉心的權利,很可笑吧?”
似乎是覺得可笑,他便仰頭大笑出聲。
眼看着他剛剛還溫和從容,行為舉止還算禮貌,沒說幾句話卻變得神色癫狂,似乎有些魔怔。
慕蒙的目光重新變得警惕防備,暗暗調動靈力。
男人慢慢止住了笑,神色勉強恢複嚴肅,一步步向她走近:“若是我們生來就會愛人,又怎麽會變得這樣可悲?你和所有被魔族愛上的人都一樣,你們的反應都一模一樣。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等慕蒙回答,他自顧自地接下去,“因為魔族在初生情愛時,尚且不理解愛這個字代表了什麽,石心初初遍布肉茬,只有扭曲的獨占欲和瘋狂的嫉妒心,只想囚禁、私藏,供己一人索取。所以在肉心生出的初期,必定深深傷害所愛的人。”
他聲音轉低,“可是漸漸學會溫柔、憐憫、包容……明白愛之深便是願對方平安快樂的時候,卻已經遲了。魔族心愛的人,絕對、絕對、絕對不會給予任何回應了。”
他一連說了三個“絕對”,說到最後,眼眸中泛起一層薄薄的水色。
慕蒙看得出來,而這層淡淡淚光的背後,是幾乎凝成實質的哀痛與難過,所以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
“你們魔族生來如此,我很惋惜,”她撇開眼,“但這并不是原諒傷害的理由吧。”
“為什麽不可以?!”男人忽然發了狂,一把擰住慕蒙的手腕,将她抵在身後的樹幹上,“你為什麽不能原諒我?!如果我生來就有一顆如你一般正常的心髒,我怎麽舍得傷害你分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錯了,我錯了,你別不要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原諒我,求求你啦……”
開始還有些氣勢,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弱,直到染上一絲委屈的哭腔。
他看着動作吓人,實際上一點力氣也沒用,慕蒙一陣無語,正想擡腳把他踹開,忽然手上一松,男人已經被甩了出去,踉跄幾步堪堪站穩。
慕清衡目光陰沉的幾乎滴出水來,他迅速檢查了一下慕蒙,見她沒有受傷,才轉過頭喝道:“逢息雪!你真是瘋得沒完沒了,我若知道你會碰蒙蒙,當初就不該留着你。”
逢息雪呆滞地微微啓唇,發絲顫抖,仿佛聽不見慕清衡的話,神色已完全陷入癫狂:“笙笙……我要找笙笙的轉世,對,我要找她……”
他低着頭,好像面前站了個人似的跟她說話,神色難過卻小心地彎着唇角:“我錯啦……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諒我,求你再愛我一次吧……”
他一個人兀自發瘋,慕清衡眉眼陰沉,慢慢揚起手。慕蒙看見,一把攔住他:“你要幹什麽?”
慕清衡垂下眼眸,正瞥見慕蒙手腕一片淡淡的淤青,剎那間他目光一轉,盡數化為憐惜地盯着那裏。
再轉頭看向逢息雪時,神色更加冰冷。
慕蒙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低聲問:“他前世有沒有上戰場?”
慕清衡頓了片刻,坦然道:“沒有。他時醒時瘋,瘋的時候會把自己鎖住,清醒的時候,是絕對不敢,也不會造任何殺戮的。”
石心的魔族永遠不會理解逢息雪的,但此刻他站在他面前,對他的心思卻是有相當把握。
慕蒙思量片刻點點頭。
慕清衡的話她一般都要掂量掂量可信度,但結合剛才她與逢息雪的相遇以來他的舉止,她倒覺得慕清衡沒有說謊。
慕蒙又看了一眼陷入魔障,翻來覆去低聲自言乞求的男人,轉頭對慕清衡直接了當地說:“不要殺他。”
慕清衡怔愣一下,凝視慕蒙的眼睛,唇色漸漸泛白。
他分明在蒙蒙眼中看見了不忍。
慕清衡慢慢退了一步,靠在身後的樹幹上。他剛受重傷,有經歷過一場惡戰,撕心之痛卻不講道理——對方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排山倒海地洶湧。
他只覺得渾身冰冷,太過疼痛四肢都有些痙攣,紙一樣慘白的臉色浮現出幾分絕望,只能咬牙忍着心髒一陣強過一陣的劇痛。
“蒙蒙,你既憐憫逢息雪……那你能不能……也憐憫一下我?”半晌後,慕清衡才從巨痛中勉強發出聲音。
他乞求的神色,幾乎與剛剛的男人如出一轍。
慕蒙譏诮道:“你讓我憐憫你?慕清衡,也許上天對你們魔族不公平,你的遭遇,你這顆心,會被任何與你沒有交集的人聽去道一聲可憐。但是我,你到底哪裏值得我憐憫。”
她語氣很冷靜,很講道理,卻絲毫不留情面,一點希望都不給。
慕清衡忍住喉嚨間湧上的血氣,牙關緊咬,但仍發出細小微弱的打顫之聲。
厮殺時感受不到心髒的疼痛,可只要站在蒙蒙面前,看她疏離的眼神,感受她冷漠的語氣,他便仿佛已經死了千百遍。
這種痛苦,真的不如死了來的解脫。
慕清衡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又重新燃起了光:可是他不想死。魔族生出肉心偏偏還有些與衆不同,生來——愛念不死,幻想不滅。
“蒙蒙,我……”
慕蒙擡手制止了慕清衡。
她看着他,他衣衫上濺了些許血跡,碎發淩亂的散在額前,臉色依然慘白,目光裏的絕望和期冀此消彼長。
看了很久,她正色道:“你知道為什麽我到現在都沒跟你動手麽?”
慕清衡顫抖了下蒼白的嘴唇,小聲說:“不知道……為什麽……”
慕蒙沒有立刻回答他,她側耳傾聽一會,又反問道:“你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聽見了,是天族的人來了吧。”慕清衡向外看了一眼,音色低柔,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心愛的姑娘,“我知道,你讓慕落和鐘離微在外面假意尋找證據,實則在等待合适機會将真相告訴他們。其實無需真拿出什麽證據,只要長公主親自指認太子,小殿下從旁作證,天族人就算不信,也必定會要求我自證清白。”
“但我就是魔族之子,何談清白。只要走到這一步,我必定身份暴露,被你們繩之以法。”
他說的很慢,沒有任何不甘與怨怼,反而分外溫柔。
雖然不知道蒙蒙是如何得知慕落一事的真相,但她既然知道了,他的确走投無路。
可也不想反抗她就是了。
“确實如此,”慕蒙抿了抿嘴唇,“爹爹一向贊你,你的确當得起聰慧絕豔。”
“蒙蒙……”
慕蒙兀自開口,卻是繞回之前的問題:“我确實憐憫逢息雪,這和憐憫一朵花,一棵草沒有區別,他在我眼裏不過是一條素不相識的生命,不曾傷害我,也不曾傷害我的親人。如果下一刻他要死在我眼前,我為何不能憐憫他?”
“可你跟逢息雪不一樣,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你的心,你的苦衷,還不足以成為你傷害我,以及我憐憫你的理由。”
蒙蒙說的很清楚,甚至讓人無從辯駁。
慕清衡慢慢彎下腰,喘.息漸漸變得急促,他大口呼吸,冷汗從額上滑下,喉嚨裏終于漸漸發出一些模糊不清的悶哼。
不知是痛還是什麽,他雙膝一點一點彎下去,慢慢跪在地上,“蒙蒙,我知道我做了許多錯事,可不可以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求你,給我一點點希望……”
一點點就好,他不會奢求太多,他也不敢奢求太多。
慕蒙垂下眼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你做過的很多事都讓我恨極了你,但現在,我可以給你一個解開我諸多心結之一的機會。”
慕清衡驟然擡頭,仿佛在黑暗中痛苦摸索時看到了一絲光亮,也好像瀕死之人,碰到了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眼中的光芒太亮,慕蒙沉默一瞬,随即定定地看着他,“我姐姐剛剛得知自己的仇人是誰,必定心中憤懑痛苦。所以我此刻不殺你,因為你不能就這樣死了,讓她此生難以疏解郁氣。”
“你要贖清對她犯下的罪孽。這樣的機會,已經是我能給你最大的憐憫了。如果你死在姐姐手上,會讓她放下心中郁結,以後能輕松快樂些,我也可以少恨你一分。”
雖然她完全是為了姐姐考慮,但是這話卻不騙慕清衡,如果姐姐可以放下過往的仇恨,放下這沉重的包袱向前看,她的确會覺得很安心。
慕清衡輕輕閉了閉眼睛,蒙蒙待她的姐姐真的很好,可是原本,他也是蒙蒙如此對待的人。
但這些不重要了,總算他還有點價值。
慕清衡睜開眼眸,眼中溫軟的不成樣子。
他動了動唇:“蒙蒙,我明白了……謝謝你。”
有一個方法就好,有一絲機會就好。
她可以少恨他一點——這聽起來,足以叫他欣喜若狂。
紛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有許多人正向這邊趕來。
黑夜的長空漸漸添了幾抹亮色,昏暗微弱的光刷在大地上,群山黃土灰蒙蒙的,但朝陽到底是要升起的,最終驅散所有黑暗。
這漫長的一夜,終于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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