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斷去(改作話) “我曾經對你動過心

第46章 斷去(改作話)   “我曾經對你動過心。……

開膛驗心的人選天帝定了幾日, 始終未定下來,慕清衡是重要人犯,這個驗證官最差也得是境主之子才行。

但慕清衡呈上的供詞中, 反複要求由蒙蒙來擔任驗證官, 天帝考慮很久, 終于去詢問了慕蒙的意見。

慕蒙沒怎麽猶豫便答應了。

她并不在意,即便與慕清衡見面也不會覺得恐懼或難過, 在她眼中, 這不過是一件為爹爹分憂的事情罷了。

慕蒙由獄卒指引,一路走到慕清衡的牢房門口。

她想過慕清衡從太子殿下淪為階下囚模樣, 必定不複往日風采, 會有幾分狼狽凄慘,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她還是愣了一下。

他的模樣幾乎不能僅僅用狼狽凄慘來形容。

整個人無力地縮在角落裏,蒼白俊逸的臉頰上沾滿了冷汗,發絲被濡濕,一縷一縷的貼在頰邊與脖頸處,遍身是血跡,有幹涸的, 也有尚在流淌的。

他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絕望的噩夢, 或是殘忍的淩遲, 眼眸有兩分空洞,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慕蒙看了兩眼, 轉頭望向獄卒。

小公主殿下平靜無言的一眼,讓兩個獄卒有些不知所措。

圓臉有些心虛:“啓禀公主殿下,陛下咐過除呈上供詞之外,其他事情不必去打擾他, 所以我們才自作主張什麽也沒說……”

長臉讪讪笑了一下,低頭拱手道:“其實本來此人并不是這樣,之前一直都很好,但是前日長公主殿下來過,她走後沒多久,這魔物便不知中了什麽邪,就變成這樣了。我們也是覺得長公主殿下既然能進來,想必是陛下準許的,她也是為自己報仇血恨,所以……”

慕蒙重新轉過頭,看向牢房裏:“你們兩個話倒是多,我又沒說什麽。把門打開。”

慕清衡剛剛經歷了長時間的非人折磨,撕心之痛尚有餘威,整個人仿佛是從鮮血與汗水中撈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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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不知道眼前的蒙蒙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直到他聽見門口鐵鎖抽動的聲音,以及有人輕輕踩在草堆上的腳步聲,才忽然驚覺。

剛才聽見慕蒙來了不是幻覺。

看見蒙蒙的身影也不是空夢。

她真的來了,就在自己眼前。

即便她并沒有對自己微笑,但看見她,實實在在的感受到她的氣息,撕心之痛終于漸漸平複了些,碎魂夢的作用一點一點消失,慕清衡的神智清醒了幾分。

他動了動唇:

蒙蒙,你來了。

慕蒙微微擰起眉,慕清衡确實很虛弱,她看見慕清衡叫他的名字,但聲音低的幾不可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幾乎覺得慕清衡好像根本沒發出聲音。

不過這些也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她也不想在這多待,只想辦利索事情,回去向爹爹複命。

徑直走到慕清衡面前,慕蒙蹲下來,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慕清衡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凝視蒙蒙,從他清醒過來那一刻,他就知道,看一眼便少一眼,蒙蒙可以做他的驗證官,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福氣。

慕蒙沒盯着慕清衡的臉看,她望着他的心口處,那裏衣衫破碎,零碎的布條被血浸染的透徹,下面的皮肉好像剛剛受過傷。

慕蒙慢慢将匕首從鞘中拔出,這兩日她根本沒聽慕清衡的消息,所以不知道他曉不曉得自己此行目的,便解釋了一遍,“天族辦案嚴格,你的供詞需要佐以驗證,你們的石頭心是最直觀的證據,所以要開膛驗心。”

她說完後,便将刀尖對準了慕清衡的胸口。

慕清衡沒什麽反應,甚至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便是蒙蒙拿着一把鋒利的刀對準自己的心髒,他也覺得很歡喜。

至少,她還願意出現在他面前。

至少,此時此刻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光,無論做什麽都好。只要不是和雲久琰,盛元霆,月流天在一起。

只要是和他一起,那便做什麽都好。

慕清衡的眼眸中流轉着細碎的光芒,甚至并不覺得刀刃劃破皮膚是一種痛苦——這一點微小的疼痛,和他此前反複承受的絕望折磨比起來,微不足道的幾乎毫無感覺。

慕蒙下刀既快又穩,她沒有憐憫慕清衡的心思,所以不曾猶豫一氣呵成;她卻也沒有折磨他的意思,懶得給他更多的痛楚。

她只是稀松平常、平靜淡然地直直劃開他的心口。

一刀結束後,慕蒙恍惚了下,忽然想起前世慕清衡從戰場歸來,也是心口處受了嚴重刀傷。

那時的她,才看一眼就哭了,只覺得感同身受的心疼,不管不顧調動起全部的赤心丹力量,只為了讓哥哥能瞬間愈合傷口,能少受一點罪,少吃一點苦。

誰知世事變遷,此刻莊嚴的宮殿變成昏暗的天牢,她竟然可以面無表情的、用刀劃開他的胸膛,而心中沒有任何波瀾。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慕蒙的愣神很快便反應過來,甚至叫人無從察覺,她用刀尖輕輕撥開一邊的皮肉凝神細看,卻不由得皺眉。

慕清衡的心——不該是石頭做的嗎?

為什麽是這個樣子?鮮紅柔軟,分明就是一顆正常而普通的肉心。

似乎是察覺到慕蒙的疑惑,慕清衡微微一笑,輕輕從她手中拿過匕首——他很小心,沒有碰到慕蒙細白的手指。

慕蒙沒有出聲詢問,一言不發的看他動作。

慕清衡将刀尖捅在自己的心髒上,緩慢地劃開,随着他心髒一點點割裂,慕蒙終于看到了深處那一塊、散發着淡淡黑氣的匪石。

石心生肉……

慕蒙多看了兩眼,慢慢擡眸望着慕清衡:“你的心髒并非是一顆完整的石頭。”

慕清衡很溫柔地望着她,她蹲在自己身前,身量嬌小,比他跪坐還要矮上幾分,況且他二人又挨得這麽近,如果他用唇語說話,他勢必會看見他空蕩蕩的口腔。

他不願讓她看見。

思及此,慕清衡只是微笑着搖了搖頭。

他不說,慕蒙便也沒再追問,總之這些事情她也不想管,她只是代爹爹走這一趟,看見什麽就會呈上去什麽,至于其中到底有什麽玄妙,爹爹又會做什麽舉動,這都與她無關。

慕蒙拿回匕首,站起來正要轉身離去,忽然袖口一緊。

她回頭,看見慕清衡正用手輕輕捏住了一點點她的衣袖。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手不幹淨,見她停步回頭,他立刻便收回了手。

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般,訴盡無窮無盡的眷戀與思念,伸出還有幾分濃郁的擔憂。

他慢慢啓唇:蒙蒙,我有重要的事要對你說。

這回慕蒙是真的确定,慕清衡不是幾乎發不出聲音,是根本沒發出任何聲音。

可能是受了太多折磨,壞了嗓子吧。

反正是要辨認他的唇語,慕蒙便沒湊近,只不遠不近地站着,“什麽事?”

慕清衡為了掩蓋,動作幅度并不大,只盡量讓自己唇語緩慢些:前世害你的人不是我,也并非我的手下。此人幻化成我的樣子,你務必小心。

慕蒙盯着他的雙眸,他眼中黑白分明,仿佛一捧冰雪寫滿了坦誠關切。

她慢慢眨了眨眼睛,轉過頭暗自思索。

其實那日在魔族聽到那些人的讨論時,她心中就有些傾斜——也許前世殺她那個人真的不是慕清衡,大約是他哪個部下吧。

慕蒙想了片刻,問:“你如何确定,那人一定不是你的部下?”

慕清衡彎了彎唇,這一笑倒有幾分昔日風采:他們絕不敢冒充我。

雖然他只說了這一句,但慕蒙心思已比之前轉得快,細細一想就明白,前世慕清衡那般狂妄,只手遮天,他的一衆部下自然不敢忤逆;就算是這一世,那些人挺而走險,所做的最大事情不過是拿捏慕清衡的軟肋,那麽多人連提一句殺了他都不敢,可見是入骨的忌憚與恐懼。

就算退一萬步講,真的是他手下如此行事,既然拿到了她的赤心丹,當有與慕清衡一戰的能力啊,那又何必頂着他的那張臉呢。

慕清衡見慕蒙半天沒回應,還以為她對自己信任全無,此刻的話又是一字未信,忍不住向前傾了傾身子:蒙蒙,你相信我,我絕不騙你。

他一動,四條鐵鏈全部發出清脆的拉扯聲。

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鎖鏈摩擦琵琶骨處血肉的細節。

慕蒙在他惶恐的目光中點頭:“我知道了。”

他什麽罪都認了,只有這一條始終不認。但其實到了這步田地,他也沒有必要編出什麽謊言,況且還是對他沒什麽用處的謊言。

她并非全無理智之人,倒不至于慕清衡嘴中說的任何一個字,不加分析便執意不信。

剛剛只是在想,若慕清衡說的這些話是真相,那麽前世……他并沒有親手殺了自己。

雖然橫亘在他們中間的鴻溝并沒有消失——但至少,那最叫她撕心裂肺痛苦的、她心上一塊最沉重的石頭,可以就此挪走了。

慕蒙重新蹲在慕清衡面前,她終于好好的看了一次他的臉,認真看下來才發現這些時日,他承受的痛苦,大約遠遠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慕清衡沒有想到蒙蒙會重新靠近,認真看他,一瞬間近乎欣喜若狂。他小心地壓抑着激動,身體僵直,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就乖乖的一動不動的由她凝視。

許久後,慕蒙慢慢說道:“慕清衡,我們都重活了一世,前世死去那些人這輩子都還好好的活着,我也許漸漸就會放下,不再恨你了。因為恨一個人要消磨自己的力氣,而你不值得。”

“我不知道爹爹最終會下怎樣的判決,也不知道姐姐會不會直接殺了你。但無論怎樣,這大概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面了。有些事,我覺得我該告訴你。”

她說的很認真,也很平靜,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澈雙眸,在昏暗的牢房中更顯得熠熠生輝,那般溫婉,清楚倒映着他的身影。

慕清衡心中一瞬間長滿了荒蕪的草。

仿佛是動物面臨危險時本能的預警,連風吹草動都算不上的先知感覺,沒來由的恐慌感籠罩在他心頭——

“前世你雖然哄騙了我,可我真的對你動過心。在我知道那些殘忍真相之前,我本打算見到你便告訴你,我想試着和你在一起。我已經寫好了要給爹爹去的信件,跟他闡明了我的心思,打算與你一起去見他。可是沒來得及。”

“那個蒙蒙已經死了,無關剖心,也無關無盡崖。在她得知真相那一刻,就和她那顆心、那份無疾而終的心動一起死了。”

慕清衡的臉陡然變得慘白。

數不清的酸澀,從四面八方如潮汐般将他層層包圍,頃刻間便是滅頂之災。

蒙蒙……蒙蒙……

她——她喜歡過自己……

她是去向自己告白的路上得知了一切。

幸福曾經,離他僅一步之遙而已。

慕清衡忽然覺得喘不上氣,他想再與蒙蒙說些什麽,可她卻已經站起身,仿佛丢掉了身上最後一件礙手的物件,步履輕快毫不留戀地離去了。

那麽嬌小纖細的背影,兩下便消失在視線中。這個明明最該恨自己的人,最後一眼無波無瀾,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而已。她的輕松潇灑更讓人覺得從下一刻開始,他們之間便會越拉越遠,猶如天河兩端,此生不再有交集。

她決絕斷去,光明與溫暖亦随她一起而去。

慕清衡魔怔一般怔怔去追,只膝行兩步便被鐵鏈牢牢抻住身子。

用盡全力的向前,卻只有鐵鏈冰冷無情的碰撞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停下來,俊美的側臉一片寂寥,心髒仿佛被野獸的利爪狠狠撕扯,痛楚漸漸湧進骨子,順着全身血脈遍布四肢百骸,撕心之痛漸漸有複起之勢——但他卻低低笑了起來。

他笑着,一點一點昂起頭,寂寂無光的漆黑眼眸中,兩行清淚從眼角飛速的劃過。

……

慕蒙親筆寫了一份證詞,又在天帝面前認真詳細地闡述了一遍。她看見什麽便說了什麽,至于原因和後續,她一個字也沒有問。

等待爹爹回複的時候,慕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爹爹一直盯着手上的證詞看,時間遠遠超出了他平時的閱讀速度,哪怕是讀了五遍也足夠了。

“爹爹?”慕蒙忍不住提醒他回神。

“哦,爹知道了。蒙蒙,辛苦你了,先下去吧,”天地反應過來,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對她揮了揮手。慕蒙行禮退下,剛走出兩步,天帝又忽然叫住她,“等等——”

慕蒙回頭,“爹爹還有什麽事麽?”

“此事你再也不必管了,蒙蒙,這些事情就都由爹爹來處理吧。”

本來慕蒙也沒有想再過問,慕清衡的事情有沒有隐情,是不是冤枉,她是最清楚的。他惡行昭彰,對于他最後的結局,她心中早有定論。

她溫聲答應過後便離開了。天帝又将手上的黑紙白字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目光在“石心生肉”那幾個字上多停住片刻,最終猝然閉眼。

*

雨夜。天邊驚雷陣陣。

一道閃電發出刺目的白光,映亮了整個屋子,天帝猛然睜開眼睛,一下子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的額間沁滿了冷汗,眼珠驚疑不定的微微顫抖,他向窗外看去,定定看了許久,慢慢翻身下床。

走到側閣的書櫃旁邊,他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指熟稔地劃出一道古老的靈咒,一個被密封的櫃子發出“咔噠”一聲輕微的聲響。

天帝微微皺着眉,臉色凝重的伸出手搭在櫃門的圓環上,頓了許久,才慢慢拉開。取出裏邊小心存放的一卷畫軸。

昏暗的宮室中并未點燈,只有些許光線,天帝一點一點慢慢鋪開畫軸,一道閃電掠過,滿屋明亮刺目,手中的畫卷被倏然照亮。

上面的人纖毫畢現。

青山,綠水,同舟人。

天帝将畫卷輕輕放在桌子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默默凝視畫卷良久才伸出手,越過畫卷上的自己,直直向右邊去,碰了碰紙上站在自己身邊的那個高挺拔的男人。

那眉,那眼,和剛剛夢境中的人如出一轍。

他生的俊朗絕塵,長眉如墨染,紅唇若點朱,俊美而英氣,将天地風景都襯得黯然失色。

天地看了許久,低聲喃喃:“你的兒子長得像你啊。”

他閉了閉眼睛,袖中的手一點一點攥拳,語氣晦暗沉澀,“你何必總是入夢苦苦相逼呢?你也是做爹爹的人,你的兒子,一直以來想要我女兒的命!就算他的匪石之心生愛又怎麽樣……就算知道他的本能絕不會再傷害蒙蒙又怎麽樣……難道我就可以心無挂礙的把女兒嫁給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如今這一切并非我想看到的……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我已經盡力了,我想了無數辦法,但我真的無力保住他的命……”

天帝将“嘩啦”一聲合上畫卷,兩三下放回原處。獨自一人枯坐良久,忽然天邊一道驚雷炸響過後,他神色一凜。

皺眉思索片刻,目光漸漸浮現幾分期冀,他無聲無息地做了個決,片刻後,掌心緩緩出現一張薄如蟬翼的紙。

紙上有不甚清晰暗紋一般的靈咒。

天帝推開窗,将紙揚向天際。

三日後夜裏,天帝收回了這張紙,與之前不同的是,紙的右下角多了一點殷紅朱砂。

一瞬間,他不茍言笑的臉上露出幾分淡淡笑意,長長嘆出一口舒緩的氣來。幾個深呼吸後,揮筆寫下了處決書。

天族廢太子慕清衡,系魔族一脈,屬不臣之心。數年來勾結魔族,計害長公主,作惡多端死有餘辜,着立即處死,念其罪大惡極當居首刑,三日後生落無盡崖,天族衆臣當引以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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