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恩怨 “公主殿下,你的父親是當年的魔……

第64章 恩怨   “公主殿下,你的父親是當年的魔……

樓卿霜的住處極其簡陋, 一間四方的小院,裏邊沒什麽東西,所用之物樣樣都顯出幾分殘破。

一走進這裏, 就能感受到強烈的腐敗氣息, 破損殘舊, 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将這裏吹成斷壁殘垣,這院子就仿佛一個行将就木的人, 處處都沒有生氣。

慕蒙一行人跟着樓卿霜走到這裏, 逢息雪和盛元霆始終沒說話,他們二人一向如此, 對于慕蒙的決定從不會質疑多話。

原本遮青更是個不會節外生枝的人, 慕蒙甚至沒認為他會跟他們一起走。卻沒想到,他非但跟着他們,還走在她身邊,低聲耳語道:

“公主殿下,你何必理會樓卿霜的話,你本來就是要處決她的。此人十分狡猾,只怕她這是故意胡言亂語幾句,想要拖延時間……”

慕蒙看他一眼:“不聽聽看怎麽知道?”

別人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爹爹和慕清衡都不是表面上這樣簡單——樓卿霜能一口咬定慕清衡是別人的孩子, 無論她等下會不會胡言亂語, 至少,絕對有幾分真實的東西被她掌握在手裏。

她可以安心過自己的生活, 不去主動查證什麽,但是如果真相蒙着布擺在她眼前,她不可能不去揭開這塊布。

遮青看出慕蒙此意難以更改,不露痕跡的瞥了一眼前面樓卿霜的背影, 眼底流露出兩份殺意,最終卻無可奈何的閉眼——現在殺人,任誰都看出來此中有鬼。

遮青神色隐隐顯出兩分憂慮,他蹙着眉又勸:“公主殿下……”

“哎,”慕蒙擡手打斷他,“叫聲蒙蒙來聽聽。”

遮青很明顯地怔了一下,他的反應太直白了,幾乎立刻身體就僵硬起來,站在旁邊都能感覺到他的緊張。

他飛快地舔了下嘴唇,嗫嚅半天,到底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雖然他沒敢這麽叫她。

但他終于不在她耳邊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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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蒙很滿意,但也覺得有些奇怪。

遮青的反應和平常相比,的确是有些不一樣,如果抛開他的擔憂不看,他明顯就是在攔着自己聽樓卿霜和她爹爹接下來要說的話。除了鏟除奸惡之人,他幾乎不會如此有目的的去做一件事。

而且這件事和他毫無關系,難道他認為樓卿霜該死,連她的話也不值得聽一聽麽,這是不是嫉惡如仇的……有些過了頭啊?

慕蒙按住心中疑惑不表,只跟着樓卿霜的腳步進了她家的門,打算等後面再套遮青的話。

進門是四面寒壁,廳中只有一張破舊不堪的桌子和兩只長條凳,角落裏擺着一個掉漆的櫃子,牆壁上挂了一幅畫,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

不過,慕蒙卻被這幅畫吸引了目光。

她慢慢走上前去,在牆面前站定,靜靜地盯着這幅畫——

這是一幅游山畫。

青山,綠水,同舟人。

裏面還有一行題字:天甲七年與二位兄長同游落襄山,乘興而來,至晚方歸,作圖三幅紀念之。

三弟歸程筆。

這畫師一看便是心有丘壑之人,筆觸灑脫飛揚,下筆如神,畫山畫水畫人,都各有千秋傳神無比。

但并非是傳神的畫技吸引了慕蒙,而是這畫中有一個人,她熟悉無比。

那男人生的俊朗絕塵,長眉如墨染,紅唇若點朱。俊朗潇灑,那張絕世姿容幾乎颠倒衆生,将天地風景都襯得黯然失色。

那是她爹爹的臉。

然而,慕蒙卻有一瞬間的晃神——原來爹爹年輕的時候與慕清衡這般相像,他們二人,幾乎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但……怎麽會這樣。

慕清衡根本不是爹爹的孩子,為什麽他的長相随了她爹爹?

而且,爹爹旁邊這人又是誰呢?他們看起來如此親近,想來是極好的朋友,可為何她從未見過此人?

遮青站在慕蒙身後不遠處,目光随意地落在那副畫上,他目力極佳,快速掃過畫上那兩人,眼中泛起了一絲波瀾,随即落在了那行題字上。

看到最後那句“三弟歸程筆”時,遮青眉心微擰,雙手慢慢地攪在一起,完好的手在自己左手殘缺的兩指上緩緩摩挲了一下。

逢息雪也在注視那幅畫,他目光深深,半晌才驀然移開。

此時,身後響起了一點動靜,樓卿霜扶着她的父親出來了。

“公主殿下在看這幅畫嗎?您覺得畫上的人十分眼熟吧?”老人聲音滄桑而沙啞,說完一句,還劇烈的咳嗽了一陣。

慕蒙回頭,看老人對着她平靜地拜了一禮:“樓望津參見公主殿下。”

不知是他年老還是病勢纏綿,他行的禮并不标準,甚至算得上有些敷衍,但慕蒙沒計較這些,道了聲免禮。

“老夫管教無方,小女乃帶罪之身,卻私跑出去闖下禍端,勞煩公主殿下走這一趟代為管教,請您饒恕老夫管教不力之罪。”樓望津淡聲說道。

慕蒙掃了兩眼這态度不鹹不淡的樓望津,側頭想了一下,抄手環胸:“樓先生,你大可以用你心中真正的态度來與我打交道,我并無所謂,這樣心口不一的話還是別說了,你說着不舒服,我聽着也累。”

“好,好啊,”樓望津點點頭,撤去了臉上那虛浮在表面的笑容,目光甚至浮現出一種靜靜的恨意,“公主殿下快人快語,如此,老夫便不浪費時間了。”

他說完,伸出那雙蒼老發皺的手,顫巍巍的指了下牆上的畫:“公主殿下可認得此畫中兩人分別是誰?”

慕蒙剛才已經看過了,這會兒并沒有回頭再看:“一個是我爹爹,當今天帝慕辭月,另一個不認得。”

“不,不不不——公主殿下,你分明是兩個人都不認得啊。”

“當今的天帝,也就是你爹爹,并不叫慕辭月。他叫慕歌川,是畫中左邊那位——”

左邊那位?

慕蒙不動聲色地思索:畫上的兩人容貌迥異,相去甚遠,左邊的男子比之她爹爹的昳麗容貌,要顯得清淡許多。

“我知道我突然這樣說,你不會信的,但只要我把真相跟你慢慢講完,你就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樓卿霜看了她爹爹一眼,伸手扶他引到長條凳旁邊,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慢慢扶着樓望津坐下。

樓望津坐穩後,先是止不住的咳嗽了一陣,随後慢慢擡起頭,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公主殿下,這個故事不太好聽,要摒退他們三人嗎?”

“不用了,無論什麽故事,他們三人都聽得。”慕蒙回頭快速的看了一眼跟她來的人。

這樣說來,顯然是對這三個人都極其信任。

遮青長眉緊擰,他的手放在竹棍上摩挲了許久,慢慢擡眼看着眼前的父女倆,目光中再次閃過一道極淺極快的殺意。

但也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瞬,他像是自我否定般搖搖頭,随即目光落在慕蒙身上,流露出幾分憐惜之意。

樓望津見慕蒙如此痛快,便也不再賣關子,望着那幅畫說道:

“大家都知道,先帝無子,這畫上的兩人是當年先帝的兩位愛徒,也是義子。左邊的是大哥慕歌川,右邊的是二弟慕辭月。”

“當年這兩位都是驚才豔絕的人物,不過相比之下,還是二弟慕辭月更出色些,他容顏無雙,靈力高強,為人正直謙和。當年他們兩人一直是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但最終還是慕辭月更加衆望所歸,太子之位落在了他的頭上。”

“原本這也沒什麽,他們兄弟二人感情深厚,無論誰當了太子,另一人都會是對方忠誠的臣屬。然而,在封禮大典之前,慕歌川忽然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好像人間蒸發一般,天族找尋多年始終無果。直到後來,慕辭月從太子成為天帝,勵精圖治勤勤懇懇,治下天界一片祥和安寧。但處理族事之餘,他仍然一直在尋找自己的義兄,從未放棄過。”

“後來……”樓望津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喘了口氣,繼續道:“後來,魔界的新任魔尊出世了,他陰詭狠絕,從魔界的荒邊打上人界,攪弄的天地不安。當時魔族風頭無兩,銳不可當,根本沒有人膽敢去管這天地浩劫,慕辭月知道後禦駕親征,親率天兵天将支援人界,轟轟烈烈的拉開了天魔大戰的序幕。”

“其實當時,我們并不希望他去,他已經有自己的孩子了,小公子當年還很小,早早失了母親,那戰場又兇險,誰知道會遇到什麽變數?他是衆望所歸的一族之帝,我們幾位臣屬都苦口婆心的勸他不要親自去,但他不聽,仍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樓望津停了一會兒,陰恻恻地輕輕拍了拍手:

“不過還好,他打了勝仗,将魔界一衆族衆全部剿滅,凱旋歸來。天族所有人懸着的心也都放下了,一同慶賀天帝這豐功偉績。”

樓望津渾濁的雙眼慢慢擡起,唇角一點一點彎着,露出了一個諷刺又詭異的笑容:“這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足以載入天族史冊,為天帝留下萬古流芳的一筆。可是誰又能知道,歸來的這個人并不是昔日的慕辭月,而是改頭換面、披上慕辭月皮囊的魔尊——慕歌川。”

慕蒙沒有立刻做出反應。

遮青和逢息雪也沒有出聲。

第一個忍不住說話的是盛元霆,他俊朗的面容帶着些茫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疑問道:“您的意思是說,當年先帝的義長子慕歌川失蹤後去魔界當了魔尊?他殺了慕辭月,又幻化成他的樣子回來……這怎麽可能呢?慕歌川既然是天族之人,如何能變成魔族?”

“将軍,太年輕了吧。”樓望津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這世上你不知道的、陰邪詭異的方法數不勝數,不過是入魔而已,任何一族,只要他想,都可以做到這一點。”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這件事情離奇曲折,沖擊力太大。

幾乎颠覆了所有的認知。

如今坐在天帝帝位上的那個人,換了慕辭月的名字,用了慕辭月的皮囊,占了慕辭月的位置,而實際上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族——甚至,他還是慕辭月曾經的義兄,慕歌川。

終于,慕蒙打破了這沉默:“樓先生,你曾經是被我爹爹處決的,我想問問,你的罪名又是什麽呢?”

樓望津笑了:“公主殿下如此聰慧,你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我無意間發現了慕歌川的秘密,他豈能容我?但我到底不曾做過罪大惡極之事,他就算要安一個罪名給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他沒能殺了我,但最終我也被判流刑,我舉境落魄至此,到如今,只剩我父女二人還在這世上茍延殘喘了。”

“公主殿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他說了許多話,最終卻抛出一個問題,慕蒙慢慢擡眸:“你問。”

“我聽卿霜提了,太子殿下早在二百年前就已經死了。碎魂裂魄,生落無盡崖……這懲罰不可謂不狠毒,想必他一定是做了罪大惡極、人神共憤、天誅地滅的惡事,否則何至于此。所以,我想知道他到底犯了什麽錯,才會落得如此慘烈的下場?”

慕蒙沒有立刻說話,她的目光有些幽然,像是在思索樓望津的問題,又像是陷入回憶中抽不出神。

樓望津長長的嘆了口氣,神色幾經變換,最終流露出一絲慘笑:“當年小公子還很小,一夜之間家族巨變,昔日的父親變成了僞裝極好的魔鬼,分明是他的仇敵,卻奪走了他父親的一切。他要眼睜睜看着所有的天族人對那人參拜,歌頌他的功績,稱贊他的英勇,沒有人發現真相,也沒有人能懂他心中的凄涼,當年,他親眼看着這一切,心中該是作何滋味……如果他真的犯了什麽錯,慕歌川對他的心情是最清楚的,居然不能看在這個份上,寬放一二麽……”

慕蒙聽完他這一段話,連姿勢都沒變過,甚至從最開始她就幾乎一動不動,她沒回答,而是問道:“是你告訴了他真相嗎?”

樓望津勾了下嘴角,搖搖頭:“小公子早慧,何須別人來告訴。再說,難道會有人認不出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慕蒙垂眸,似乎在思索,她想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樓望津忍不住出聲打斷:“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何他會死的那般慘?讓我也聽聽,你這位魔族爹爹處事,到底有沒有失了偏頗?”

慕蒙聽着他的譏諷,沉默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

深深吸了一口氣,又一點一點的慢慢吐出,最終,慕蒙舔了下嘴唇,擡眼望向對面的老人:

“你的問題,恕我無可奉告。樓先生,你不要以為你坐在這裏對我說了這樣一個故事,我就會心存愧疚任你擺布。你以為我是什麽?不谙世事随人牽着鼻子走的小女孩麽——我們見面還不到半個時辰,單單聽了你的一席話,我便深信不疑,轉頭去懷疑疼愛我多年的爹爹是個罪大惡極的魔族。樓先生,是個人也不會這麽愚蠢吧。”

樓望津沒想到慕蒙會這樣說,眼神一厲,面色漲得通紅,脖子上都冒出幾道青筋:“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說的是真的,可我爹爹的為人,我更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裏。對你這些話,我總不能連查證都沒有,就一股腦全信了吧?”

樓望津咬牙,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樓卿霜連忙扶住他。他眼珠顫動,伸出一只手指着慕蒙,“這些說辭就不必了!公主殿下,我該想到的,你是慕歌川的女兒,有其父必有其女,遂了你爹爹那副狠毒的心腸,最開始,我就不該對你抱有任何幻想的……我知道,卿霜闖了大禍,你已經決意株連我們父女二人于死地。方才我願意将真相和盤托出,不過是賭一賭你究竟還有沒有良知罷了,如此看來,到底是無用的。你動手吧,為你那居功甚偉的父親殺人滅口,我們父女二人死後,他的秘密,就永遠不會被翻到明面上來了。”

慕蒙冷聲:“想死?候着。”

慕蒙說完,不再看着樓望津,轉過身背對着他們二人。

終于,她在面對樓望津時強撐的神色漸漸垮下來,不像剛才那麽游刃有餘,而是完完全全的深重下去。

慕蒙兀自抿了抿唇,目光先掃到遮青和盛元霆身上:“請你們兩個先幫我看住這對父女。”

盛元霆立即應是,他擡起頭,目光隐隐有幾分關切;遮青雖沒有說話,但也緩緩點了頭,他站在晦暗的角落中,叫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但慕蒙知道,他始終望着自己。

不過此時,她已經顧不上他們二人的心情了。

随即,她沉重的目光緩緩落在逢息雪臉上,與他望過來的目光對視:“逢息雪,你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

這裏一片草木瘡痍,雖然群山合抱,但并非青青碧色,而是露出了荒涼貧瘠的黃土,看起來竟有幾分荒邊冢的荒涼意味。

慕蒙和逢息雪一前一後出了小院,向前走了數十步。

終于,慕蒙停下腳步,并沒有回頭看逢息雪,開門見山的說:“其實剛才一進屋,我雖然在打量那幅畫,但我也注意到,你也一直在看那畫。”

她慢慢地轉過身,探尋的目光盯着逢息雪的表情:“而且你看的時間還不短,能告訴我為什麽嗎?比起樓望津,我更相信你。”

逢息雪微微啓唇,半晌,只發出一聲淺淺的嘆息。

他在遲疑,慕蒙看的分明,“好吧,那我換個問題。逢息雪,你曾經是前任魔尊麾下的第一魔域使,你總不會辨認不出你奉為尊主那人的樣子吧?”

她第一次沒有守逢息雪的規矩,慢慢上前了一步,兩步,直到在他三步外站定,“就算後來他換了一張臉,但他畢竟也是你的同族,你站在他面前時,難道會認不出來嗎?換言之,你曾是他的下屬,容顏也未大改,他總不至于認不出你是誰吧。”

如果說剛才逢息雪還欲言又止,有說點什麽的打算,但此刻卻是完完全全徹底沉默了。

慕蒙心中一片空茫,寂靜的風拂過她的臉龐,額邊的碎發帶來一絲酥麻的癢意。

她不想兜圈子了:“樓望津說的都是真的嗎?”

終于,逢息雪靜靜點頭:“是。”

“那個叫慕歌川的人,他曾經是魔族的魔尊,在天魔大戰中殺了真正的天帝,幻化成他的樣子取而代之,如今,正坐在天帝的帝座上。是嗎?”

逢息雪嘆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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