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病與準備

第55章 第 55 章 病與準備

發現這件事的時候, 已經到了日上三竿。

玄露醒來時發現沈宴淮還沒出來晨練,便以為他破天荒地在睡懶覺,于是自己也在打開籬笆門放走鶴群後睡了個回籠覺。沒想到等她再一次睡醒, 還是沒見庭院有什麽動靜。

難道是閉關修煉了?

玄露輕悄地走到住所前, 貼到屋門上聆聽,可屋內也毫無動靜,安靜得像裏面沒有人一樣。

這就奇怪了,從前她睡覺一向警惕,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聽得見,如今雖然沒這麽緊繃了, 但也不會連一個人出去了都發現不了。

玄露猶豫了一下, 試着敲了敲門。白鶴的長喙嗑在木板上,悶脆的聲音在偌大的庭院裏十分清晰。她等了片刻,發現還沒有人來開門, 于是加重了力道打算再敲一次。

但沒想到的是, 面前的門忽地一松,輕輕開了一條縫。

門居然沒鎖。

玄露驚奇地盯着那門闩,試探地踏入門裏。

進屋之後, 玄露方覺裏面冰冷陰涼,冷清得竟有一種重回前世的感覺。

她心中隐約湧上一絲不安,繼續向裏屋走去,穿過隔檔用的外間, 便來到了卧房。

幹淨簡單的床榻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裹着被子睡得很不安穩的沈宴淮。少年雙目緊閉,眉頭微皺臉色蒼白,就連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顯然一副病态。

玄露下意識看了一眼窗戶, 果然窗戶敞開了一道口子,微風吹來,吱吱呀呀地開得更大了。

如今雖已是四月,但落瀑閣地勢高聳依山,溫度本就比其他地方低上一些。加之近來小雨連綿,經常晚上還好好的,第二日清晨就一地潮濕,溫度還真提不上來。

玄露全然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關上窗戶,小心翼翼地湊到床前,剛看了一會兒,就發現床榻上的少年輕輕睜開了眼睛。

“……小鶴。”

見到她,少年眼底即刻泛起鮮活的笑意,可惜那泛白的唇色沒有多少說服力。玄露擔憂地更湊近了一些,低鳴一聲詢問他是否安好。

片刻後。

少年披着衣服倚在床頭,被子蓋到腰腹以上,玄露看了看,覺得這樣還是會吹到涼風,便把被子給他拽到了胸膛。

沈宴淮幾乎壓不住唇角的笑意,卻是掩唇輕輕咳了幾聲,用幹澀微啞的嗓音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果然,是她放心得太早了。

玄露暗暗嘆了一聲,沈宴淮還是很不會照顧自己。

她光以為在禦靈峰吃得好又不那麽累,沈宴淮的身體能更強健一些,不會像上一世那樣在剛上山就生幾場小病。

結果去年大抵是“平安”過來了,今年剛開始又變成這樣。

玄露打量了沈宴淮幾眼,又把靠裏面放的那床被子鋪開,蓋到他身上。

沈宴淮哭笑不得,從玄露嘴裏接過被子的一角,“我沒什麽大礙,休息一下就好了。”

築基修為的弟子體魄已經比常人健康了,輕易不會生病。玄露意識到這一點,看了少年一眼。

是近來修行太累了嗎?還是教導那群新來的仙鶴太費心了呢?亦或是又用功到半夜耗費心神?玄露想了一圈都不得其解,但又覺得哪種都有可能。

看着乖乖倚在床上的沈宴淮,玄露發現眼下最頭疼的是該怎麽治好他。

關于治療類的術法,她基本只修習了內傷和外傷,是她針對沈宴淮經常受的傷特意學的,而對病理類的毫無辦法。

畢竟在那種緊急的時候,能迅速恢複傷口和毒害才是最重要的,生病發燒一般也是由內外傷引發,要往後稍。

至于單純的生病……她還真沒涉及過。

玄露想要探探沈宴淮額頭的溫度,伸過腦袋後想起自己沒手可用,只好又往後退。

但未等她退回去,床上的少年就撐起身來,額頭輕輕貼了過來。

玄露怔在原地,接着便聽見他道:“你瞧,是不是沒什麽事。”

玄露這才垂下眸去,從這個角度,少年俊秀的臉龐近在咫尺。半晌,她恍恍惚惚回過神來,想起重點是貼在臉側的溫度。

滾燙。

這下可以确定是發熱了。玄露向後退開,轉身去桌上把茶壺提過來。

沈宴淮眼中劃過一絲遺憾,再看時便什麽都沒有了。

生病還是得多喝熱水才行,玄露不好倒水,只得推推沈宴淮的手背。

好在床頭的櫃子上本就放着茶盞,少年自己拎起茶壺,溫熱的流水潺潺倒入杯中,還往外濺出了一點兒。

但是光喝水也是不行的,玄露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吃藥最有效。但藥從哪來又是個問題……

玄露想到了之前吃剩的渡厄還魂丹,眼睛微亮,随即又否定了,不行,吃那個太大材小用,以後再需要不夠就難辦了。t

那用之前從秘境帶出來的草藥?她當時采了不少,不過——基本也都是敷治外傷的,偶爾有些排毒清熱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而就算能用,煎藥煮藥又是個問題,總不能她化成人身煎個藥,等端給沈宴淮再變回去吧。

這麽想着,玄露給了沈宴淮稍安勿躁的眼神:等着,我去給你拿藥。

至于去哪拿,當然是上一世已經确認過很靠譜的忘憂峰,找容煦。

玄露拍拍翅膀,就要活動筋骨來個加急取藥,卻不料剛要走動,就被人從旁拉住。

“小鶴,別去。”

少年比方才更坐起來了些,散開的墨色長發由肩頭垂至胸前,襯得那清俊如玉的面容愈發溫和脆弱。

他手掌由外向內地使力,把玄露輕輕帶回床邊。

白鶴柔軟的絨羽手感極好,沈宴淮留戀地觸碰了片刻,才收回手說正事:“我身體并無大礙,只是略微發熱,從前在山下時是再尋常不過的病症,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足夠了。”

即使這麽說,玄露也不太相信。沈宴淮有過前科,中毒受傷偏說自己沒事,結果嘎一下昏了三天,吓得她那幾天幾乎沒合眼。

誰能保證他這次生病只是小病,随便拖拖就好了?

面對玄露不信任的眼神,沈宴淮也是苦笑,看來他的信用已經耗光了,一時半會得不到諒解。

但他依舊說:“真的。”

玄露看着沈宴淮,那對淺色的眸子像一泓清澈又深邃的泉,其中的堅持與誠懇讓她不由得退了一步,選擇相信他。

她先是監督少年暖暖和和地躺回被窩,又遂了他的心願從床邊的蒲團上坐下來,閉目養神,作出要守着的架勢。

過了片刻,她聽見少年輕輕的詢問聲:“小鶴,你方才想到哪裏去?”

玄露睜開眼,朝忘憂峰的方向擡了擡腦袋。

然後她就看見沈宴淮的臉色瞬間白了一個度。

病情難道加重了?

玄露驚得立馬站起,過來又探了一遍他的體溫,果然比先前又燙了幾分,甚至剛剛還蒼白着的臉頰都泛起了一層紅。

就說不能聽他的吧!玄露又想走,接着聽見一陣凄慘的咳嗽聲,便趕忙去把茶盞叼給他。

沈宴淮拿着茶盞,喝了一口水,再擡頭時便似乎精神了許多,“……剛才只是不小心嗆到了。”

玄露又被他貼近,發現剛才滾熱的溫度竟然降下去了,少年臉上的緋色也不像病态的紅,而是健康的氣色。

玄露稍稍放下心來,猶豫地坐回蒲團。

她看少年把茶盞放回櫃子,又緩緩躺了回去,然後說道:“我想睡一會兒了,小鶴,你在這陪我吧。”

也好。

隔着牆壁,似乎能聽見外面風吹枝頭的沙沙響聲,再配上今日陰沉的天氣,簡直不能再合适睡覺。

玄露看看緊閉的窗戶,又看看被她進來時就已經插好的門闩,倚在鋪着柔軟被單的床邊,慢慢合上了眼。

而本該睡去的沈宴淮睜眼凝視了半晌橫梁,悄悄轉頭看向床邊的鶴,面上浮現出一絲溫柔至極的笑。

玄露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沈宴淮不知何時坐到了桌前,披着衣服,執筆寫着什麽。

少年肩膀比從前寬厚了幾分,視覺上卻還是瘦削,加上剛剛生過病,挺直的腰背仿若被寒冬襲過的松竹一般,看似脆弱卻又不可動搖。

玄露沒想到自己居然沒注意到對方起身,呆呆地對着那背影出了神。

是平靜太久缺乏警惕心了嗎,還是因為沈宴淮在身邊太安心了……

玄露不置可否。

她輕輕走過去,少年似乎沒發現她,依舊寫着,那如玉般的指尖抵在深色的烏木筆杆上,比之前還要蒼白幾分。

真的好了嗎?

玄露有些不信,于是忍不住碰了碰他,沈宴淮這才回過頭,眼睛在看向她的時候湧出笑意,“小鶴,你醒了。”

泛着暈黃的燭光下,少年原本較淺的眼瞳被染成了更為瑰麗深邃的顏色,看人時本就像是會說話的眼睛,變得像是引人沉迷的漩渦。

玄露呼吸微微一滞,随即才想起自己要幹什麽。

她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裏面還盛着半杯熱水,又看了一眼沈宴淮,對方衣服緊裹,看起來是認真照顧自己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沈宴淮說:“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少年聲音還有些沙啞,但聽得出氣息平穩,的确沒什麽大事。

玄露眼中的不信終于消退了大半,她來到桌前,看到了沈宴淮剛才寫下的東西。

準确的說,不是寫,是畫。

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鶴躍然于紙上,只是那鶴在蒲團上閉着眼,一看就睡得很香。

玄露以前從來沒見過沈宴淮畫畫,沒想到他畫得這麽好,但是——

……怎麽把她睡着的樣子給畫下來了?

玄露心底冒出幾分羞惱,轉頭瞪了沈宴淮一眼,但少年毫無所覺地湊上前來,又說起了話。

靜谧的夜色裏,玄露看着眸光明亮的少年,心底泛起一絲名為懷念的漣漪。

這般情景又讓她想起他們初入魔界的時候,那時她和沈宴淮的關系大抵是最為親密的了,如今情景重現,也讓她不忍推開他。

“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畫小鶴化人後的模樣。”少年帶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也許可以?玄露沒将這話放在心上,但還是幻想了那樣的場景,覺得自己可能不會那麽老實地站着給他畫。

……

幾天後,沈宴淮的身體差不多痊愈了。

聽學,修煉,一切都照常進行,生活似乎又恢複了平靜,但玄露知道,這只是狂風驟雨來臨之前的假象。

因為,待到明年二月,沈宴淮就要被逐下山去了。

關于下山之後的事,玄露想過很多。

上一世,沈宴淮離開清蘊宗只帶了一柄劍,吃的用的都是奔波路上艱難得來的,饑一頓飽一頓自不必說,銀錢也是運氣好才能存一些。她跟在沈宴淮身邊,萬幸自己還是只鶴,不用注意太多。

但即便如此,那樣的艱苦也很難習慣忍受。

如今又快要再次經歷下山,她怎麽可能不提前做好萬全準備,保證下山後的生活質量。

就像……沈宴淮說不需要吃藥,她就不能聽他的,反而越多越好。

要開始做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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