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這年的十一黃金周是以一場大暴雨收尾的。

七號一大早,放假在外浪了好幾天的陳宇回到學校,剛走到宿舍樓下就被地上兩個已然粉身碎骨的花盆吓了一跳。

這兩個花盆并不陌生,正是他們宿舍的,雖說裏面的花已經因為長期沒人搭理禿了頭,但對于裏面的十幾個煙頭,陳宇覺得還是有幾分感情的,畢竟,都是他摁的。

大步沖上四樓,陳宇掏出鑰匙開門進去。

“我說,誰把我那兩煙灰缸整樓下了……”等擡頭一看到屋裏的人,他當即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順便把吊兒郎當的表情收斂起來,客氣地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老貓他們兩。”

說完他将背包放進櫃子裏,轉身進了衛生間。

站在房間中央的江成川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目光震驚地追随着陳宇的動作,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陳宇從衛生間一出來,看到江成川正直直盯着這邊,不明顯地皺了下眉,“你要上廁所?”

江成川反應遲鈍地轉頭看向他,緩緩搖了搖頭,“……不用。”

“那你盯着廁所幹嘛?還是說廁所裏有什麽?”陳宇感到有點不爽,江成川的眼神實在奇怪,像見了什麽怪物似的盯着他,幾個月沒見也不至于反應浮誇成這樣吧。

“抱歉,”江成川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默默走回自己的鋪位坐下,接着悶不吭聲地檢查起床邊的擺設來,那副遲疑不定的樣子,看得陳宇實在光火。

“不用查得這麽仔細,沒人動你那些東西,”陳宇抖了抖手裏的枕頭,提醒了一句。

“你誤會了,我并不是在檢查東西有沒有被動過,只是挺久沒回來了,有點不習慣,”對他的嘲諷,江成川并不在意。

此刻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感到奇怪,畢竟還有什麽事比明明被車撞死了又莫名其妙回到兩年前來得更吓人?

看着手機上的日期,江成川眸光閃動。他再一次确認性地看了陳宇一眼,不動聲色壓下心頭驚詫,緊緊握住了手機。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由于從前某些不太愉快的過往,所以一進門打上照面陳宇就對江成川抱有些敵意,說話也沖了點。但人家都笑臉以對,他也總不至于太斤斤計較,于是不太自在地撇了撇嘴沒再說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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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各有所思地待了一會兒,樓道裏傳來說話聲,幾秒鐘後,宿舍門被打開了。

進門的兩人見到陳宇笑着打了個招呼,扭頭看到江成川也在卻都是一愣,“成川也在?好久不見你回宿舍了。”

江成川笑着回答,“也沒多久,半個學期而已。”

這兩人正是宿舍另外兩個室友,毛小峰和餘疇。

毛小峰綽號老貓。這人是個圓滑性格,脾氣不錯,跟誰都能聊得來,沒什麽架子,算是三年多來這個宿舍裏人緣最好的一個。

餘疇則是老樣子,話不多人不作,習慣性地跟着老貓行動,就像現在,明明都是放完假剛回來,他卻能準确跟上老貓的步伐,一起進門。

“最近怎麽樣?實習的地方找好了嗎?”老貓雖然人緣好,但其實跟江成川關系并沒有多親近,或者說是江成川在他們眼裏并不讨喜,所以此刻不過是随口問問,并沒有指望他回答。

“現在競争激烈,就算是實習也不好找。”江成川一邊回答,一邊暗暗努力回憶當年情況。

恍然一夢,真假難辨。他腦子裏的回憶就像信號不穩似的恍惚零碎。當年這時候他已經借着李望白的東風進了苑雲實習,幾乎很少回學校,後來莫名其妙有了樂樂,經歷了諸多打擊,最終身死魂消。

他用力握了握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微微的刺痛提醒他,眼前的一切都是貨真價實存在的,老貓的笑,餘疇的愣,陳宇的冷,包括昨夜被風吹下樓的花盆,都是真的。

那麽難道他另一段記憶是作僞的?

跟李望白的喜怒糾葛是假的,懷抱樂樂乘坐火車的謹慎滿足是假的,酒醉失足摔下天橋被車輛碾壓致死也是假的?

腦袋一陣眩暈,江成川連忙打住思緒,阻止自己深想。

“沒事,慢慢來,”老貓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認真回答自己,動作頓了一下又說。

這時餘疇問陳宇,“陽臺上花盆掉下去了,你弄的?”

陳宇跟江成川向來不對付,餘疇猜想會不會是他兩發生了什麽沖突,大打出手導致花盆遭殃之類。

“神經病,我也剛進來,怎麽可能是我弄的?”正在整理東西的陳宇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

“沒事沒事,壞了就壞了,我改天再去買兩盆,”老貓這才想起來樓下的破花盆還沒清理,當即站起身準備拿掃帚下去打掃。

誰料卻被江成川搶了先,“我去吧,你們剛回來,先休息一下。”說完他拿着掃帚簸箕下去了。

剩下三人意味深長地對視着,餘疇對陳宇低聲說,“你們是不是又爆發戰争了?”

陳宇白了他一眼,“閉嘴,誰Tm想理他,我一回來他就在宿舍,陰陽怪氣地盯着我,搞得像要弄我似的,看着就火大。”

“行了,別在背後說他,一會兒被他聽到又要吵起來,”老貓拍了拍陳宇的肩膀,“他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少說幾句,世界和平。”

陳宇嗤笑一聲,“怕他不成?”

“男人嘛,大度點,好歹也當了三年多同學,實習在即,要不了多久就分道揚镳了,以後天高海闊,還會不會碰到都說不準了。”

“他那種人,還是最好別碰到了,”陳宇嫌棄地搖搖頭,可見多麽反感江成川。

三人繞過不提,嘻嘻哈哈開始說國慶時的趣事,正興起,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們找了一圈,發現是江成川的手機在響,因為沒人接,不一會兒就自動挂斷了。

沒等三人重拾話題,那手機又響了起來,就這樣接二連三響了好幾次,要不是江成川及時回來,估計陳宇從此要恨上這個牌子的手機了。

至于為什麽他們寧願忍受惱人的鈴聲,也懶得叫江成川一聲?或許是因為站在四樓叫人的難度更大一點,特別這個人還是江成川。

江成川拿起手機,發現來電顯示是“吳經理”,難道是吳骞?

“喂,你好?”

“江同學,我是苑雲的吳骞,還記得吧?我們之前見過的。”來電的果然是吳骞。

上一刻還在懷疑曾經記憶真實性的江成川此刻大受震動,竟然真的有吳骞這個人?那段記憶不是幻想?

“……江同學?在聽嗎?”那頭疑惑。

“不好意思,您繼續說,”江成川連忙回神。

“是這樣的,苑雲這邊已經通過了你的實習申請,你看下什麽時候能來公司面試一下?”

江成川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若是從前,他必定是欣喜若狂滿口答應,但經歷過那些傷痛後,好不容易時光倒流得到了重來的機會,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

如果上一段記憶的确都是真實存在過的,那麽按照回憶,他現在之所以又回到宿舍,是因為他跟李望白分手了!

想到這,江成川渾身一顫。是的,他想起來了,當初也是有過這一段的,他們之間一直以來窩藏着的摩擦悉數爆發,兩人大吵特吵,互相言語攻擊紮心捅刀,最後分手告終,而他無處可去只能搬回宿舍。

之前是靠着李望白他才能進苑雲實習,這個吳經理會親自打電話來通知面試,想必也是看在李望白的面子上。

關鍵是他們已經分手了。難道他應該厚着臉皮去蹭這個人情?呃,這是不是也太不要臉了。

對這次分手抱有幻想?他連想都不敢想,分手時的慘烈畫面歷歷在目,李望白當時冷漠的眼神和鄙夷的語氣實在叫人難以忍受,現在回想起來,江成川還能被他再氣笑一次。

所以,還是別去了吧,放棄一個苑雲,還有無數愛久。

“吳經理,不好意思,一些個人原因,我恐怕不能去面試了,”江成川心虛地撒着謊,倒不是說謊有什麽難度,畢竟一個從小鬼話謊話雙重切換的人,這點程度還不至于難到他。

主要是對于吳骞這個人的一些歉意。不管前世今生,夢裏夢外,江成川對吳骞的印象都十分好,可以說的上是紳士典範,對這樣一個品格高尚的人說謊,真心的讓人有負罪感。

吳骞似乎有點意外,好心地告訴他如果是時間問題,可以改時間。

江成川無聲苦笑,“不是時間問題,是我突然察覺自身能力不足,實在不足以進苑雲實習,為了不給貴公司造成困擾,我還是不去面試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強,”吳骞語氣不變,依舊笑意盈盈地回答着。

挂掉電話,江成川如釋重負。想了想,他打開了通訊錄,翻了一遍,果然沒找到李望白名字,看來已經删了。

删啥删,不過是掩耳盜鈴而已,那十一個數字又不是很難記。

因為打電話時并沒有避着老貓他們,所以三人也大概聽懂了。

等江成川這邊挂了電話,老貓就走了過來。

“成川,我沒聽錯吧?你剛剛拒絕了苑雲的實習面試?”

江成川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是啊,沒辦法,大公司,不敢去,當初遞申請也是一時沖動,實在有點不自量力。”

一不小心又開始說鬼話。

果不其然惹得另一邊的陳宇嗤笑了一聲,“真厲害,裝b裝得很有檔次。”

不止陳宇,其實連老貓和餘疇的神情也有點晦澀。

你一個三流大學的學生,苑雲的實習機會就這樣輕飄飄拒絕?還一副無辜無意無所謂的樣子,明明剛才問你有沒有找到實習地方,還滿口苦水,搞半天是在裝傻充愣?要說不是在裝b炫耀,真不是故意的,誰信?

仿佛一個金鐘罩落下來,另外三人自覺地遠離了江成川,把他獨自隔絕在了避障裏。

而江成川似乎尚未察覺三人異樣反應,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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