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冬之夜
第二十一章 冬之夜
杜微生在後半夜醒來,忽發覺枕畔已沒有人。
他迷茫地睜着眼半撐起身子,下意識喚了聲:“陛下?”俄而光線才竄入他眼簾,允元正倚床坐在矮榻上,背對着他翻閱着什麽,聽見了聲響,回頭看他:“怎麽,吵醒你了?”
杜微生搖了搖頭。泛着涼意的深秋之夜,允元只随意地披了他昨日放在床邊的那件淺青色長衫,長發松松地挽了個髻,卻像個不拘形跡的浪蕩公子,還調戲他似地笑了笑。
他往床邊靠近了些,伸手抱住她的肩膀,看見她面前擺着的是四五本奏疏,不由得道:“陛下這是真的宵衣旰食了。”
允元笑笑,“非常時期,總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非常時期……”杜微生低喃,“既是非常時期,還望陛下……警惕徐賞鶴。”
允元手中活計停頓住,望向他,聲音冷了:“你到底知道了什麽?”
杜微生淡笑:“臣連日只在這勤政殿內,還能知道什麽呢?只是想,徐尚書那麽讨陛下喜歡,想必有所圖謀。”
“那你呢?”允元很快地反問,“你也有圖謀嗎?”
“臣的圖謀,不是早已被陛下看穿?”
允元微微眯了眼睛,沉默下去。他聽起來是在打啞謎,實際已将謎底都掀給她看了。然而徐賞鶴撐死了不過是個工匠,又能起多少風浪?就算一時寵愛加身,也不見得能動搖大局。
杜微生的表情在認真中夾雜了笑,甚至還有一絲昨夜那情欲的殘影。不如就将他的谏言認定為妒忌,還更容易一些。
杜微生攬着她問:“還有十日,就到陛下的生辰了。陛下有什麽想要的嗎?”
允元頗為驚訝地看他一眼,“朕想要什麽,你就能給朕嗎?”
杜微生笑了,“陛下可不能總用這樣的反問來拒絕旁人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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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教了。”允元往後又靠了靠,揉了揉太陽穴,“那,朕想要汝陽侯消失,可不可以?”
抱着她肩膀的手又緊了一分。其實汝陽侯之于杜微生,也并沒有什麽非死無以報之的大恩德,汝陽侯做事,從來只是為了他自已的。但是畢竟這個人已經滲入了杜微生與允元二人人生的所有因果裏——允元轉過頭看他,便也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一樣的複雜情緒。
允元疲乏了,将那幾本奏疏往他懷裏扔,撒氣一般,“你且自已看吧,幾個老不死的,說朕有意把汝陽侯與妻兒分隔開,曠夫怨婦,于國無典,悖逆人倫,為君不孝。另還有這裏,說朕即位以來,沒什麽建樹,只是大興土木,廣招內寵……”她古怪地停頓了一下,還去看他的反應。
杜微生也坐到允元身邊來,一目十行地掠過這些奏文,又将它們分別理好,道:“陛下自有陛下的計策,若被這幾個食古不化的老臣打斷了,可就得不償失。”
“是啊,朕自有朕的計策。”允元側頭凝望着黃金制的雁足燈,慢慢地道,“待朕除了汝陽侯,建起學土院,再将禁軍收入囊中……三省的那些人再是厲害,也不能妨礙到朕了。”
她能與他說這些,無非是認定了他已經不再構成威脅。杜微生低垂眼睫,道:“陛下宏圖遠志,為社稷所計深遠。”
“也只有你會這樣說。”允元笑道,“想奉承朕?可朕已經聽過太多的反話了。他們一邊說朕不過一介女流,卻妄圖倒轉乾坤,不自量力;可一邊又說朕不是尋常女子,一定有什麽怪異之處,才會如此荒淫殘暴。”
杜微生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将她擁入懷中。她少見地順從,在他的懷裏閉上眼,感覺到他一下又一下地撫摸她的長發。
其實世人是真的很奇怪。她做皇帝,平素總是和顏悅色的,很少打罵下人,不說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至少是做到了不遷怒,不貳過。她殺過人,背叛她的人和可能背叛她的人,但她也會行獎賞,賜恩典。她自以為已很努力在學習父皇那樣治國了,至少比那個喜怒無常的哥哥要好吧——可是,世人卻說她才是皇室之中最荒淫殘暴的那一個。
“你知道麽?朕過去不是這樣的。”她忽然說。
杜微生道:“臣不知。陛下過去是怎樣的?”
“朕過去……”她頓了頓,“朕過去只是個尋常的、受父母嬌寵過了頭的公主而已。讀過不少的帝王之術,可也只是當做修身養性的游戲,從未想過有一日會施于已身。是直到六年前……”
她突然停住了。這樣,許久,許久,她也沒有再開口。
六年前,也就在先帝去世、廢帝登基的那一年。
“朕直至今日,也不知自已,到底是在何處做錯了。”
末了,她淡淡地,用這樣一句話收束了那些沒能出口的往事。
“臣雖不知道,陛下過去的事情,”杜微生忽然道,“但臣以為,陛下如今就很好。”
“嗯?”她仰着臉望他。
“伏羲女娲創世造人之際,并不曾有誰說過,伏羲就一定比女娲高一等。天命無常,從來不過是有德者居之。”杜微生的下颌棱角分明,聲音也如風送浮冰般清冷,“旁人說您是女人,只不過是不想承認您是天子罷了。”
允元咬住了唇。
他複又笑了,清清淡淡的,“您生來就要統禦萬民,這就是天命,陛下。三年前您是如何勝了汝陽侯,三年後,您也仍然可以做到。”
她想問: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曾有過一些理想,卻最終說不出口?
可是他的模樣,卻似不容她發問了。
天剛蒙蒙亮時,勤政殿外頭打瞌睡的趙光壽就被一道十萬火急的消息給吵醒。他沖入寝殿去一邊叫着陛下,卻隔着簾幕看見皇帝與杜公子兩人相互依偎着坐在床邊假寐,面前攤開了不少的書卷,像是熬了一個通宵似的。
趙光壽不得不再次低喊:“陛下!陛下!掖庭宮出大事兒了!”
允元即刻就睜開了眼睛,腦子還沒清醒,說話已有了威嚴:“什麽事,慌慌張張的?”
趙光壽弓着身子打起了簾兒,小聲道:“是高夫人,高夫人她去了……說是七竅流血,中毒之兆……掖庭令還在外面候着,等陛下發話呢!”
允元悚然一驚,徹底地醒了過來,立即起身,“把掖庭令留住!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一律關着,不許走漏一絲半毫,否則全部就地斬殺!”
杜微生同時醒來,也不問發生了什麽,只是接過宮婢們手中的物事為允元更衣洗漱。允元已十分焦急,當着一衆下人卻不能發作,只對趙光壽強調:“再增派人手去迎仙殿,快去!”
趙光壽一溜煙地跑着去了。再過一陣,傅掌秋、楊知禮、沈焉如等女官都陸續趕來,允元只回頭看了一眼杜微生,便道:“去正殿計議。”
也不過是片刻,這寝殿裏就只剩下杜微生一人,和外頭把守着的四五名侍衛宮女了。
迎仙殿外,雖然動靜窸窸窣窣,但還是能看出,守衛增加了一倍不止。
汝陽侯慶德走到殿門口,便被侍衛的長戟擋了回來。他也不惱,只對自已身邊的宦官問:“這是又出了什麽難以啓齒的事兒了不成?”
宦官不回答。
慶德笑道:“陛下想必不讓你們說,但孤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何況孤相信,最多到今日傍晚,所有人也将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孤且安心等待即可。”
他的小妹妹,以為在她自已身邊鑄一道銅牆鐵壁就可以百毒不侵,卻沒想過,她不過是個女人,誰願意做她的銅牆鐵壁?
“為何會這樣?!”允元焦慮地在大殿中踱步,“朕不是讓你們好生看管她的飲食起居嗎?怎麽——怎麽會這樣?!”
幾個心腹大臣面面相觑,最後,是站在後頭的掖庭令小心翼翼開了口:“禀陛下,前些日子,汝陽侯給……給高夫人進獻了一些地方小食,臣等都一一驗看過了,沒有毒性,但是……但是高夫人畢竟每日都須服藥……”
“行了,朕明白了。”允元大袖一揮,“趙光壽!”
趙光壽一個激靈,“奴在!”
“派神策軍,包圍迎仙殿和城中郡邸,捉拿汝陽侯及其妻小,下诏獄!林芳景,立刻草拟檄文,汝陽侯慶德,悖天逆理,毒殺親母——”她頓了一下,“不,要從頭寫起:他自入京之前,已不安于室,埋兵城外,已為朕神兵所誅,如今孤注一擲,竟毒殺親母,悖天逆理,駭人聽聞,人神宜共殛之!”
林芳景飛快地記錄着,快到連握筆的手都在發抖。外邊還是冷肅無雨的天氣,長安城猶在黎明的靜寂之中,可誰知道,再過幾個時辰,一切會成什麽模樣?!
“埋兵城外”,無疑是殿中絕大多數人都從未聽過的大事,卻被允元如此迅速而輕快地說出了口,一時惹得幾人交換了眼色。
趙光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高聲接旨,心想幸好昨日陛下去了趟樂游原,汝陽侯埋伏在城外樹林的那些兵馬,昨日已吩咐京兆尹去處理了,或許半夜已有了一場惡戰,卻還沒有捷報傳來。
衆人俱各領命而去,大殿上的空氣沉悶着,殿外的灰雲之間竟不時劈落幾道閃電。
勤政殿與迎仙殿,相距也不過幾座庭園,若是趙光壽動作得快,午前應能将慶德押過來了。
允元坐在空蕩蕩的大殿正中央,雙手交握抵在眉心,一言不發地等待。
忽而有一件長衣落在她身,她轉頭,卻是杜微生來了,他道:“臣看陛下的政事已處理完了,來給陛下添一件衣裳。”
允元攥緊了衣角,死死地盯着眼前這個雲淡風輕的男人。
時間愈來愈無情地流逝去。
趙光壽絕不應該花這麽久。
就在這時,有太醫在外求見。原來今日,是每月兩次給勤政殿送藥的日子。
允元冷漠着臉一言不發,是杜微生走了過去,将藥盒接過,又耐心地聽太醫解釋了半天藥理,再禮貌地送他出了殿門。
杜微生回來時,允元冷不防地道了句:“那是朕的母親,他憑什麽殺?”
杜微生一怔,卻見允元目視前方,好像根本不是在對他說話。
這一刻,在允元的野心與苦難面前,他似是成了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陛下!陛下,不好了!”是趙光壽身邊的一名小宦官連滾帶爬地奔了進來,“兵部,兵部黃尚書統領了汝陽侯的親兵,從北門闖了進來!眼下,眼下正在迎仙殿旁與神策軍交戰!”
允元驀地站起,杜微生剛剛給她披上的長衣也滑落下來,“趙光壽呢?”她厲聲。
“趙公公,他分了數百人在迎仙殿,帶着剩下的神策軍都去郡邸了!”
沉默的一剎那間,又一道白日閃電從殿門外劈落。
允元的肩膀奇異地放松了下來,她甚至笑了,“好,趙光壽做得不錯。那就是還有兩千人,在宮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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