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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此時的醫院門口地面已經下白了,臺階也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純白的雪,陳也走上前落腳踩在那軟軟的雪上,伴随着簌簌的聲音,再擡腳時,一個黑黑的腳印留下。

下雪天也很冷,雪落在手上等待融化有些刺刺地疼,陳也的手才拿出來沒一會就已經凍得沒了知覺,他叼着煙把手重新插回兜裏,煙霧飄進眼睛裏有些發澀難忍,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有些模糊。

忽然,一只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映入眼簾,接着手指散開,裏面靜靜躺着一顆紅色的小珠子。

陳也怔住了,那是一顆拇指大小的朱砂。

他倏地擡頭。

只見陸繁序正打着傘一身黑色長襖站在他面前。

“你……”陳也頓了頓,嗓子幹澀得有些說不出話:“你怎麽在這?”

陸繁序捏着小珠子遞到陳也面前,示意他拿着,陳也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盯了一會後,許久才沉默地伸手接下。

他做了個手語解釋:【我來醫院有點事,你呢?】

陳也看了看陸繁序,又低頭捏着小珠子轉了一圈,嘴裏夾着煙聲音淡淡:“一樣。”

他們都沒說自己來醫院是幹什麽的。

主要是才認識幾天,感覺不太熟。

原本方殊葶說周末帶陸繁序來醫院看嗓子的,結果因為一通電話臨時有事就走了,她叫陸繁序自己先回家,而陸繁序才剛到醫院門口就看見了正在抽煙的陳也。

不知道是該說這個小縣城太小還是該說他們太有緣。

【回家嗎你沒帶傘吧】陸繁序問。

陳也這時才注意到他手裏那把黑色的傘。

雪天撐傘……?

有種莫名的滑稽。

他丢掉嘴裏的煙,提醒道:“暴雪天不适合打傘。”

陳也沒解釋為什麽,覺得解釋起來有些麻煩。

然而也只是這麽一說,陸繁序就真的把傘給收起來了。

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麽感覺,也不知道怎麽去形容,有那麽一瞬間他居然覺得這人還挺聽話,想也知道他大概是瘋了吧,陳也若無其事地撇開眼:“帽子戴上吧。”

話落,他動身先把自己衣服上的帽子戴好。

豈料才戴剛上,陸繁序突然發神經一樣伸手把他帽子兩邊的繩子一拉,帽檐緊縮,等陳也反應過來時,只能堪堪露出他的眼睛和鼻子。

面前的視野縮小,陸繁序沖着他笑的見牙不見眼,好像一個傻子,但自己更像傻子。

“幹什麽!”陳也死死擰着眉看陸繁序。

那人依舊笑得不為所動。

陳也越看越來氣,怒罵:“操,你他媽敵敵畏喝多抽風了吧!”

他氣不過的擡手掀起陸繁序的帽子就狠狠往對方腦袋上扣。

陸繁序迫不得已低下頭被陳也死死按着。

陳也也學他剛才那樣趁機把兩邊繩子一拉,快速地打個結。

兩人纏打在一起,過了好一陣才分開。

陸繁序氣喘籲籲的擡頭看向陳也,第一時間不是解開繩子。

而是用自己的身體去撞陳也。

陳也差點被他撞倒,堪堪站穩腳跟,又是一陣罵:“你有病啊?發什麽癫?”

他直接擡腳朝陸繁序屁股踢去,踢得陸繁序向前踉跄了兩步,差點跪下。

見他吃癟,陳也面子上贏回來一局,忍不住嘲笑:“你這也不行啊。”

陸繁序穩住身形,不甘示弱地再次去撞陳也,陳也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地。

再擡頭,陸繁序正笑容得意地看着他,陳也臉色難看,連忙從地上起來,顧不及身上的雪,剛站住腳跟就往陸繁序身上撲去:“敢偷襲我?”

【是你先偷襲我——】陸繁序手語沒有打完。

陳也整個人都闖了過來。

這一下沒把陸繁序撞倒,他只是後退了一步,陳也不甘心,

非要讓對方也吃癟一次這樣才公平,于是沒給陸繁序喘息的機會,他又快速撞過去。

“陸繁序,你等着。”

察覺到對方的意圖,陸繁序反應極快,跟着一起撞過去,結果雙雙都往後退了退,沒有一個人落下風。

他倆四目相視一刻,倏爾大笑了起來,兩人累的彎下腰大喘着氣,白霧在空氣中迅速蔓延。

陳也不把陸繁序撞倒誓不罷休,他咽了咽口水,立馬起身想再撞一下,結果擡眼就看見陸繁序沒出息地拿着傘撒腿往外跑。

那逃跑的背影慌亂又急促。

陳也氣笑了。

真他媽的慫啊。

他整理好自己的帽子,然後攥緊了手裏的朱砂,擡腿朝着陸繁序追去,風雪迎面,雪落在臉上劃得刺痛。

兩人你追我趕,在雪中打鬧,跑過的雪地留下一串淩亂的腳印,在不久之後被風雪覆蓋......

之後的幾天裏陳也一直在忙着別的事,星期一還是沒去上課,老林中間打了三個電話來問候,他都沒接到。

聽張科說老林為此發了好大一通火,讓他來學校以後注意點。

陳也不太在意。

不過與其說不在意,更不如說是有別的事情需要操心。

這兩天他接了一個配音的小單,工作室給的價格挺高。

陳也不想錯過,所以上課的事情又延了延。

結果等他星期三上午去學校的時候,才剛到教室門口就被老林叫去了辦公室,這次八班的班主任也在,她還是七班的數學老師,叫沈念,長得漂亮,就是脾氣有點大。

兩三天沒看見陳也來上課,氣都氣飽了,好不容易這次逮着機會,她連跟着老林一塊來了個混合雙罵。

陳也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下雪的天空發呆,耳邊除了不停歇的訓斥以外,還有走廊上熙熙攘攘的聲音,吵鬧,喧嚣,他好像聽到了宋遇和張科的聲音——

“扣扣扣”

忽然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響起。

老林和沈念的碎碎念戛然而止,擡眼看去,是陸繁序抱着一摞作業走了進來。

陳也盯了他一會,随後轉過頭。

沈念一看來人是陸繁序,立馬聲音都溫柔了許多:“陸同學,你來得正好,把我桌上的練習冊抱到班裏發一下,下午上課講練習冊。”

陸繁序點點頭,把作業放到老林桌上,又轉身去了沈念的辦公桌。

而這邊沈念收回放在陸繁序身上的目光,轉而重新看向陳也接着念叨:“你看看你現在的成績,上學期期末數學成績是多少,現在的數學成績是多少,差了34分,整整34分,你知不知道在高考,零點五分都能甩多少人嗎?你這34分直接被浪拍在沙灘上,是要被淘汰的,成績退步了不說,還不上課,真把自己當成社會混混了嗎?”

想當初陳也剛來時,沈念還覺得奇怪,他入學考是以688的成績考進來的,直接甩三中當時的第一名将近一百多分,這種成績一中不搶着要真是奇怪。

到最後才知道,陳也原本就是一中的,但是開學沒一個月就因為打架的事情被一中勸退了。

後來不知道怎麽的來了三中,三中不是重點高中,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成績好的,老師們都非常重視這個學生。

然而呢?

這個好學生壓根跟別的好學生不一樣,陳也不僅翹課翹得厲害,還極不服管教,平常沒事頂撞老師就算了,關鍵是偶爾來上課時還要在課上睡覺。

把各科老師氣得火冒三丈。

陳也神色慵懶,漆黑的眼底沒有聚焦的光,似乎是在出神,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道:“老師,說完了嗎?”

這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及無關緊要的态度,直接把沈念氣的血壓飙升,拍桌厲喝:“你看看你像個什麽樣子!”

陳也無動于衷地瞥了一眼窗外:“地痞流氓。”

這話還真不是揶沈念的,而是陳也自己心裏也這麽認為,他就是個流氓地痞。

“你!”沈念氣的語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陳也聲音淡淡:“抱歉。”他想了想,又問林則宏:“我能走了嗎?”

林則宏眉頭緊鎖地掃了一眼臉色發青的沈念,怕陳也再繼續待下去,沈念怕是肺都要被他氣爆了,林則宏無奈,只好嘆氣連連擺手,疲憊地說:“去吧去吧,好好上課去,下次不可以再無故曠課了。”

“嗯。”

陳也離開後。

沈念不甘心地看向林則宏:“林老師,你不能再這樣縱容下去了,現在是高二,還來得及,高三就晚了。”

見林則宏不語,她又補充道:“反正我話放在這了,他期中考試要是再退步,我就把他家長請過來。”

林則宏搖搖頭,語氣無奈:“算了吧,你要能把他媽請來,也是不得了。”

要是把他爸請來那就更不得了了。

沈念疑惑看他:“什麽意思?”

林則宏喝了口茶水,靜默一陣,片刻,沉聲緩緩開口:“他們家比較情況複雜,陳也……”

他猶豫着,最後還是沒把學生的隐私說出口,而是委婉地說:“這孩子其實沒有你想得那麽壞,你也別着急,我下回幫你多跟他說說。”

“這……”沈念本來想問什麽的,但見林則宏都這麽說了,自己也不好再追究什麽,只能應道:“那……行吧……”她嘆了口氣,轉頭,結果發現陸繁序還在,她微愣:“陸同學,你還有什麽事嗎”

陸繁序聞言,低頭在手機上打了一排字遞到沈念面前。

【老師,好像少了幾本練習冊。】

沈念頓了頓,才想起來抽屜裏還有幾本錯題嚴重的,她打開抽屜把練習冊遞給陸繁序,囑咐道:“你把這幾本給他們本人,順便告訴他們錯題用紅筆改正,我下午上課要檢查。”

陸繁序點點頭,随後抱着一堆練習冊走出辦公室。

看着不遠處雙手插兜,吊兒郎當的少年。

陸繁序冷不丁想起班主任剛才在辦公室裏說的那句:他們家情況比較複雜。

也确實夠複雜了。

一個不講道理的爹和一個植物人媽。

就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聚集在了陳也一個人身上。

偏偏他還對一切都抱以無所謂的态度,看誰都不放在眼裏,看誰都不爽,好像這世上就沒有他在意的人或事。

相比較于哥哥口中那個樂觀積極,熱情開朗,會為了哥哥默默無言地學手語,也會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哥哥自尊心的陳舟野。

陸繁序寧願相信他現在所見才是陳也本本來來的真實性格。

但是在哥哥面前他也不敢說陳舟野一點貶義的話。

因為陳舟野對哥哥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可以和家人相提并論。

陸繁序好奇那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從來沒見過哥哥對誰這麽上心過,只是一個認識了一年的小學同學而已,哥哥卻固執地記了那麽多年。

雖然陸繁序覺得這件事很荒謬,但他不得不承認。

哥哥是喜歡陳舟野的。

并非是對朋友對家人的那種喜歡。

而是一份不能言說的愛意,将不被世人看好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陳也會怎麽想?

他應該不能接受這種感情吧。

教室門口,陸繁序看了一眼站在樓梯間跟張科說笑的陳也,然後轉身進了班級。

作文比賽在下午,所有參賽的同學都去了一樓上公開課的大教室,陳也坐在倒數第二排靜靜等待老師發卷,可拿到作文卷看到題目的那一刻,他沉默了。

陳也原本手裏拿着的筆突然輕輕放下。

有些坐不住的抓了抓後腦勺。

作文命題為《一盞燈》試題內容是孝經中一段詩:“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嚴父。”要根據以上材料寫一篇關于父愛的文章。

陳也遲遲沒有動筆,故事在腦子裏編了很久才有一個大概。

比賽的時間極其漫長,久到陳也連連犯困,臨到最後幾分鐘時間,他才遲遲寫完收筆。

随着前臺老師的一聲比賽結束,周圍的學生大批湧出。

陳也剛出教室門口就看見不遠處的張科和宋遇。

“舟兒!”張科朝這邊揮了揮手。

陳也拿着紙筆走過去:“你們怎麽來了?沒上課?”

張科搭着宋遇的肩靠在牆邊:“跟老林說肚子疼,想去上廁所就跑出來了,他在複習昨天講的內容,我尋思沒事來看看你。”

“哦。”

“寫得怎麽樣啊?有沒有把握能拿下第一?”宋遇問。

陳也看了看手裏的筆,聲音平靜地說:“應該吧。”

主要是內容全都瞎編亂造的,能不能得第一不清楚,前三估計能行。

“啊?”張科聽他這不自信的語氣表情滞了一瞬:“什麽題目?有這麽難嗎?”

誰不知道陳也的語文是年級第一,平時考試就算其他科考得再差,語文除了扣卷面分以外基本上也全都滿分,是連作文都不扣分的逆天存在。

怎麽會拿不到第一。

“還好吧。”陳也漫不經心打了個哈欠。

宋遇明顯不信:“你聽他給你瞎吹,又在騙人了。”

陳也揚了揚眉,懶得解釋。

最後三人又聊了會,各跑各的。

張科和宋遇翻牆逃課去網吧,而陳也則帶着自己的東西上樓回教室。

到教室門口時,老林正在講課,陳也拉開後門自顧自走到位置上坐下。

聽到動靜。

林則宏不經意瞥他一眼,随後再次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講臺的課本上。

還不等陳也把東西放回到抽屜裏。

一旁的陸繁序不聲不響的推了個草稿本過來,上面寫的東西跟張科宋遇他倆問得差不多,無非是問比賽怎麽樣,能不能拿第一。

陳也只掃了一眼,回:“不知道。”

陸繁序收回本子沒一會又推了過來。

【林老師正在複習昨天的內容,我都記住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書抄一下筆記?】

“不抄。”陳也抽出一本物理練習冊攤在桌面上,垂着眼淡淡道:“你再推過來我就舉報你。”

陸繁序:“......”

作文比賽結束後緊迫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但結果要到下個星期才能出。

周末一大早陳也就被王景修的幾通電話吵醒,說那個助理要過來上補習課,讓他提供地址。

陳也不想說,為此還差點跟王景修吵起來了。

到底也沒抵過。

當徐應承抱着一堆英語資料出現在門口時,陳也陰沉着眼想有種把他鎖在外面的沖動。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徐應承是個話不多的人,也可能是跟王景修待在一起久了的緣故,相處起來特別悶。

不過講課的時候卻非常仔細。

要不說是王景修的助理,實力這點肯定是不容置喙的。

只是陳也對這些并不上心。

半天下來學了個七七八八,大部分知識點只需要徐應承說一遍他就能理解,并且舉一反三。

重點在于他想不想學。

臨近中午的時候,土豆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餓了,一直在陳也腳邊蹭。

眼看已經十二點了,陸繁序還是沒來。

陳也就讓徐應承看家,自己先下樓給貓買點吃的,順便再帶兩份飯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應承剛批改完作業,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他看了眼正在好奇盯着自己的小貓還以為是陳也回來了,于是起身開門。

然而開門的那一瞬,他怔了怔。

不是陳也。

是個十六七的陌生少年,個子很高,看着斯文,手裏抱着一袋貓糧站在門口。

而對面的陸繁序在看見徐應承一刻也愣住了。

他沒想到陳也的家裏會有客人。

還不等他思索,對方就率先開口:“你是陳也的朋友嗎?”

陸繁序回神,輕輕點頭。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晚點再來時,只聽對方又說:“那你進來等吧,陳也下樓買東西了一會就回來。”

陸繁序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先進屋。

土豆看見陸繁序來,高興地過去扒拉他的褲腿。

陸繁序彎腰一把拎起土豆把它抱在懷裏。

徐應承倒是有些意外這貓的舉動,明明是陳也的貓,但它好像更親近這個少年多一點。

相反,跟陳也貌似沒那麽熟。

陸繁序把貓糧倒進小碗裏,眼神似有若無地瞥了一眼徐應承坐的地方,那是用兩個小椅子拼接成的桌子,上面放着英語書和幾張考試的卷子。

像是來給陳也的補習的老師。

正想着,一陣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徐應承看清來電人,忙拿出手機走到一邊接聽:“喂,王總。”

電話那邊傳來王景修沒有起伏的聲音:“陳也呢?”

徐應承說:“小少爺下去買飯了,還沒有回來。”

“買飯?”

王景修聲音驟冷:“他怎麽不做飯?”

“這......”徐應承語頓,他側頭看了看那邊空蕩蕩的廚房,裏面除了一套鍋具,兩個碗和一個煤氣罐,其他什麽都沒有,而且鍋也生鏽了,廚房連燈都沒有,別說做飯了,就是連個火都生不起來。

片刻後他收回視線,将實情如實答複王景修:“小少爺這裏什麽都沒有,平時應該是不做飯的。”

電話那頭沉默一陣,又沉聲問:“陳正林呢?”

“他不在。”

“他要是回來跟他說一聲,叫他以後給陳也做飯吃。”

陸繁序蹲在門邊撫摸土豆,那人的電話雖說是聽筒,但聲音還是很大,他能清晰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

盡管不知道對方是誰,可陸繁序能感覺到對方是關心陳也的。

......

聽王景修這麽一說似乎是不知情的樣子,徐應承躊躇着想要不要把早上那兩個女人的對話告訴他。

如果說了,老板肯定會擔心,如果不說……

糾結一陣,徐應承還是打算将事情告訴王景修。

早上他剛來那會在樓底下就聽見有兩個買菜回來的女人正讨論着陳正林,說陳正林沒工作還天天不回家,兩三個月回家住幾天還要鬧得雞飛狗跳。

這兩父子一見面就打得不可開交,爹沒個爹樣,兒子沒個兒子樣。

鄰裏鄰外誰見了不說上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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