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年輕的速記員

第十三章   年輕的速記員

第十三章  年輕的速記員

十月中旬,黃菲拿到了畢業證,是延安大學的畢業證,不是女子大學,雖然如此,她依然是把那一張證書按在胸口,貼了很久,這是自己學業的标志,證明自己曾經在這樣高等的學府讀過書。

在簡單的畢業式後,黃菲便提着自己小小的一卷鋪蓋,背了一個包,去往分派的機關。

黃菲是在交際處的秘書處擔任速記,到了那裏,同志們熱情歡迎,很快為她安排了住處,黃菲和另一個叫做“小焦”的女同志合住一個窯洞,畢竟是負擔了工作的,住宿便不一樣,不再是從前八個人一間宿舍,而是兩個人住這一口小小的窯洞。

黃菲來到住處,這一天是禮拜三,大家都在工作,此時接近中午,窯洞中暫時沒有人,黃菲放下鋪蓋與背包,先就拿起掃帚來,把窯洞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離開學校時,她預備了一個馍,為的是怕萬一來不及吃飯,此時剛好用到。

黃菲是做一件事情但凡開了頭,不做徹底不肯休息的,她簡單吃過之後,便又拿起一只面盆,絞了抹布,各處揩抹起來,就這樣一直忙碌到将近黃昏的時候。

木板門“咯吱”一聲,室內光線陡然明亮,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女同志走進來,一眼瞥見她:“呀!你來了!”

轉頭看看四面:“這麽幹淨!”

黃菲朝着她一笑:“我叫黃菲,是焦同志嗎?”

那個同志滿不在乎地一擺手:“你叫我文俊就行了。”

然後往桌面上一看:“啊喲,這還有一瓶花!”

那一張簡單陳舊的木板桌上,此時一個洋鐵罐,上面印着“止咳保肺片”,裏面插了一簇野菊花,花朵小小的,但是黃得燦爛,讓這間窯洞一下子便明亮起來,炕裏面牆上貼着的毛主席像,也顯得更加輝煌了。

然後焦文俊“噗通”一聲,一屁股坐在炕上,招呼黃菲也坐下來歇歇,兩個人就聊了起來,黃菲自然是要問這位前輩,機關裏的規則,焦文俊在這裏工作了大半年時間,雖然也不是很久,畢竟比黃菲黃菲要熟悉,便笑嘻嘻地一件件事給她講:“……早上八點鐘吃早飯,中午十一點吃午飯,下午三點吃晚飯,要看準了時間,錯過了便吃不到的……也不要太過緊張,都是革命同志,什麽事都好商量的,沒有那麽難說話。”

黃菲不由得便向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經大約五點多了,早過了開晚飯的時間,焦文俊一看她這個樣子,也明白了,呵呵地笑,伸手往東邊一指:“出門往那邊走一段,就是合作社,現在還有飯,你有錢麽?”

黃菲點頭道:“有的。”

然後從小包袱裏翻出錢來,出了門,一路走向不遠處的合作社。

當天晚飯後,黃菲簡單擦洗了身體,刷牙之後,天已經黑了,她便和焦文俊坐在炕上說話,之後又是躺在那裏說,說的都是機關裏的事,“都要做些什麽呀?是不是經常開會?要見許多人麽?哎呀我不是很會說話……”

黃菲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好奇心,焦文俊又很愛說話,于是兩個人的話頭簡直停不下來,一直聊到了半夜,這才各自迷糊睡去。

從第二天起,黃菲便開始了在秘書處的工作,果然如同焦文俊所說,許多同志都是很好相處的,雖然自己剛剛走出學校,年紀很輕,資歷又淺,但是大家對自己都不擺什麽架子的,說話總是笑嘻嘻,遇到自己有困惑,往往搶着幫自己解答。

正式接觸實際工作,黃菲才發現,雖然自己從前在學校,功課學得很好,也有為景斌作速記的經驗,然而在正式的機關工作之中,還有許多要學,這就需要老同志的幫助,而同志們對自己都相當親切,很耐心地指導,這讓自己那一顆初入機關、難免忐忑的心,漸漸安穩下來了。

另外同住的夥伴也很好,焦文俊是一個很熱鬧的人,雖然有些粗枝大葉,但天性開朗樂觀,整天總是笑呵呵的,仿佛沒有什麽值得憂愁煩惱的事,只要有她一個人在窯洞,就好像有一群人在這裏,對着黃菲,總是能說很多的話,黃菲只需要适當地點綴幾句,為她激發興致,她便能滔滔地連續不斷說下去,黃菲以為,有這樣一個人,自己是絕不會嫌寂寞的。

過了大約一個月時間,十一月裏,外面已經是北風呼嘯,這一天晚上,窯洞裏燒起熱熱的火炕,兩個人盤腿坐在炕上,黃菲在油燈下面奮筆疾書,自己的第一份入黨申請書。

旁邊焦文俊兩片嘴皮不停地碰着:“……應該多修廁所,機關倒是還罷了,好歹總有廁所,出去外面,總找不着茅廁,男同志到底方便些,找個牆角就解決了,我們女同志哪有那麽大方?如今天寒地凍,男同志露天都難受了,凍成冰啊,更別說我們婦女同志……”

黃菲停下筆,擡起頭來輕輕點了點:“從前在學校裏,廁所修在山坡上,天一黑就不敢去。”

“為什麽?”

“怕鬼。”

“哈哈哈,還是小姑娘啊!年輕人,真有趣。”

黃菲抿嘴笑了笑,俯下頭正要接續來寫,忽然之間,外面傳來一陣悠揚婉轉的提琴聲,不知是哪裏發出,聽得模模糊糊,但仍然能夠聽到。

黃菲豎起耳朵聽了片刻,轉過頭來問道:“文俊姐,那是誰在拉琴?之前沒有聽見過的。”

焦文俊消息最靈通,本機關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但凡有什麽困惑,問她十有八九會知道。

果然,焦文俊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兩只手一拍,笑着說道:“莫非是她,我們新來的會計?聽說本來是劇團裏,拉小提琴的,就住在我們隔壁,大概明天你就能見到她。”

說着伸手往火炕內側的牆壁那邊一指。

窯洞很是隔音,原來就住隔壁。

黃菲有些驚訝:“拉提琴麽?那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并不是這裏不好,只是,學藝術的人轉作會計,是不是有些荒廢呢?”

焦文俊聳了聳肩,仿佛不很在意地說:“那誰知道呢?唉,黃菲,已經這個時候了,你餓不餓?”

黃菲咯咯地樂:“真有一點餓了呢,每天到了這個時候就很想吃宵夜。”

得說機關哪裏都好,就是這個吃飯的時間,有點讓人為難,早飯倒是罷了,十一點吃午飯稍嫌早了一點,但是也能接受,只是三點鐘就吃晚飯,那時還是下午呢,早早就把晚餐吃完,到了七八點的時候就容易感覺到餓,倘若是要熬一點夜,晚睡一刻,比如現在,九十點鐘的樣子,就會更餓,簡直肚子咕咕叫了,偏偏黃菲是要晚間看書的,所以每次到了這個鐘點,腸胃就有點難熬,想吃夜宵。

這個宵夜的念頭,黃菲平時不太願意說出來,總覺得好像是有一點“資産階級味道”,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打牌看戲夜裏餓了,叫廚房趕快送宵夜,一個革命者,是不該想着宵夜的。

焦文俊哈哈笑了兩聲,跳下炕來,從挂在牆上的棉襖口袋裏摸出幾個圓圓的東西,朝着黃菲一晃:“看看這個!”

黃菲仔細一看,是板栗。

“啊呀,哪裏來的板栗?”

焦文俊得意洋洋:“今天出門,看到不知道是哪個機關的人在運栗子,袋子破了,從裏面滾出幾個來,我趕快撿起來藏在口袋裏。”

黃菲笑着拍手:“呀,你真是運氣得很!”

焦文俊把栗子放在爐圈上:“前面一路漏着,我就在後面一路撿,這個高興啊!有老鄉看到了,也過來一起跟着撿,可惜過不多時,給前面趕車的同志發現了,趕快封了口,就撿不成了。不過就這樣也還行,等一下我們就吃烤栗子。”

半個小時之後,聽到了栗子殼裂開口的聲音,輕微的噼噼啪啪,一股香甜的烤板栗的味道飄了出來,直鑽進人的鼻孔,焦文俊用兩只筷子飛快地把破了口的栗子夾起來,放在一個鐵盒蓋上,一共九只栗子,哈哈笑道:“這就是火中取栗!這五個是你的。”

“啊,我不要這麽多,這一個給你。”

“你吃吧,正在長身體的年紀呢。唉你今年多大了?”

黃菲挺起了胸:“十九!”

按中國歲來算,比西洋算法大一歲,顯得自己更成熟一些。

焦文俊不住地樂:“那也還小得很。黃菲啊,我問你,你來了這一陣,對咱們機關的感覺怎麽樣?”

黃菲吃着香噴噴的栗子,眼睛彎彎的:“很好啊,同志們很好相處,大家對我都特別的好,這就是我之前一直想的,革命大家庭。”

然後黃菲就扳着手指,述說着同志們對自己的親切溫暖。

焦文俊一邊聽一邊樂,很是随意地點着頭:“嗯,是啊,大家對你是很好的。”

得說小黃,是個不錯的同志,雖然年輕,但是速記功底并不差,自己看過她做會議記錄,那落筆刷刷刷的,而且人勤快,做事盡職盡責,她那一張嘴也甜,不是一般“飒爽英姿”的女同志,黃菲是很乖巧的,特別會體貼人的心意,雖然說話不多,但很讓人愛聽,所以同志們對她的印象都很好,待她友善也是很可以料想的。

另外黃菲還是一個相當單純的人,就像延河的水一樣清澈。

吃過了栗子,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天,便刷牙睡覺了。

兩天之後,是禮拜六,當天工作結束之後,黃菲回到窯洞,今天這裏安安靜靜,焦文俊是有愛人的,每到這一天,便要趕去與愛人見面,“過禮拜六”,要到周日的晚上才會回來,所以今天晚上和明天一個白天,宿舍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黃菲已經在食堂裏吃過了飯,此時洗臉刷牙,擦洗身體,把髒衣服丢到一邊,留待第二天白天出了太陽再洗,白天洗衣服,總覺得能夠暖一些,水不再那麽冷了,省熱水。

等到這些都做完了,一天的事務全部結束,感覺很是輕松,黃菲便坐在炕上看起書來,窯洞之中靜悄悄,平時焦文俊在的時候,這裏滿是說話聲,她一個人,就抵得上一個連隊,熱熱鬧鬧,快快活活,此時她去和愛人在一起,黃菲獨自一個,便沒人說話,起初是有些不習慣的,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已經适應了,覺得這樣也很是不錯,自己可以靜下心來看書,是另一種快樂。

黃菲手上拿着高爾基的《童年》,正在細細地讀着,忽然隔壁的琴聲又響了起來,微弱的提琴曲調萦繞在耳邊,仿佛回聲一般遙遠,黃菲從書頁上擡起了頭,努力聽着,聽了一會兒,她放下了書,站起身來,穿上棉襖,吹熄了油燈,便走出門外,她剛一離開窯洞,便感到一股極冷的風對着自己吹來,于是黃菲三步并作兩步,便到了隔壁的門前,擡起手啪啪啪地敲門。

不多時,裏面的琴聲停了,然後仿佛窯洞內有人在移動,一兩分鐘之後,門開了,一張二十七八歲青年女子的臉從門縫裏露出來,兩只又大又黑的眼睛向外面張望着。

黃菲沖着她一樂:“是胡瑾同志嗎?”

胡瑾看着眼前的人,臉上的神情顯然是在努力思索:“啊呀,是我們機關裏的同志,我記得你,是做速記是嗎?你是叫……”

“我叫黃菲啊!”

“哦對對對,是黃菲同志,你看看我這個腦子,明明昨天介紹過的,就是記不住。快請進來坐!”

機關裏幾十個人,事情又忙,沒有太多時間交際,況且到現在僅僅兩天,胡瑾只不過勉強能把會計科同志的姓名與人臉對上號。

胡瑾把黃菲讓進了窯洞:“快上炕!外面很冷吧?”

黃菲也不客氣,直接上炕,在延安學習鍛煉了一年多的時間,她身上的小姐氣息畢竟脫去了許多,不再那樣拘泥于禮儀,外面真冷啊,明明只是幾步路,就好像漫天風雪之中走了半夜一樣,黃菲的兩手冰涼。

胡瑾洗淨了一個搪瓷茶缸,為她倒水,黃菲笑嘻嘻地脫了鞋坐在炕上,火炕燒得熱熱的,不多時便暖了過來,一邊喝着熱水,兩個人一邊開始閑談:“胡瑾同志,啊呀我就叫你胡姐姐吧,那是你的提琴嗎?拉得真好聽,這兩天都特別留意聽你拉琴。”

胡瑾抿嘴一笑:“沒有吵到你就好,之前還想着,幸好窯洞的牆夠厚,否則打擾同志們休息就不好了。”

黃菲連連搖着手:“不打擾不打擾的,夜裏讀書累了,聽提琴很能夠醒腦,只可惜總是隐隐約約,覺得不夠爽快,所以今天晚上特意到你這裏來聽琴,胡姐姐,你累不累?再拉一首好不好?”

胡瑾擡手抿了抿耳邊的短發,笑道:“我拉起琴來是不容易感覺到累的,你願意聽,我便拉一支曲子,你想聽什麽?《軍民進行曲》麽?”

黃菲一臉興奮期盼:“什麽都好,我都喜歡聽!”

胡瑾便拿起了小提琴,琴弓放在弦上,右手一動,輕盈靈巧地演奏了起來,窯洞中瞬間回蕩起悠揚的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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