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雪崩
第十七章雪崩
第十七章 雪崩
第二天禮拜天,黃菲除了淩晨出去倒馬桶,一整天都沒有出門,前一天夜裏剛剛流産,今天實在沒有力氣,便關起門來,在窯洞裏安靜地休養生息,恢複氣力。
她也是很周密的了,之前胡瑾也提醒過她,準備好這一天要吃的東西,所以黃菲就提前備好了食物,買了幾個馍,白面的,很貴,另外一棵白菜,這一天就吃馍配白菜湯。
黃菲是真想喝一點魚湯,吃了打胎藥之後,本來沒有什麽胃口,有點反胃惡心,不過只是馍和白菜,終究覺得有些貧乏,豬肉湯此時是喝不下的,太油膩,便想到了魚湯,就是那種煮成乳白色的魚湯,寧媽媽最會燒這種魚湯,仿佛牛奶一樣,從前自己熬夜讀書,她便時常煮這種湯給自己喝,補養身體,這個時候黃菲真想喝魚湯。
或者有一碗雞蛋湯也是好的,香蔥紫蘇蛋花湯,解表散寒,這個時候很想喝一碗,喝進去就感覺身上暖和,然而哪裏能夠呢?如今在延安,雞蛋也是相當難得的。
窯洞裏寂靜無聲,黃菲一個人躺在炕上,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只覺得分外無聊,身上沒力氣,書也懶得看,從昨天到今天,日記都沒有寫,現在一時間也不知該做什麽,就只能躺在這裏。
在這樣的阒然靜谧之中,人就格外容易胡思亂想,思緒在黃菲的頭腦中散亂地彌漫着,一會兒想到這裏,一會兒又想到那裏,想着如今的景斌不知在哪裏,如果他将來回來,得知自己打了胎,他會難過嗎?還是會生氣?不過自己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即使他再怎樣不高興,自己如今也只能做這樣的選擇。
對于這個還沒有成形的孩子,黃菲并沒有太多的痛心,或者像曾經以為的那樣,秉着母親的天性,堕胎之後內心是多麽的痛苦,想到對不起自己的孩子,黃菲卻不是這樣,打胎之後她最大的感覺就是,劫後餘生,這一場大禍總算躲過去了,或者母愛也是學來的吧,自己實在沒有這樣學習的機會,自從發覺可能懷了孕,黃菲最鮮明的感覺就是恐怖,大難臨頭一樣,首先要做的是處理眼前的危機,至于那些纏綿的情感,還是留待以後吧,等自己有時間喘一口氣,再回想起這段經歷,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黃菲就這樣浮想着,在炕上翻了個身,又繼續靜靜地躺着,忽然她發現,自己此時的樣子,竟然莫名地仿佛一具屍體,都是一動不動,唯一的不同,就是自己還在呼吸,或者說,自己還能夠思考,能夠意識到如今的狀态與屍體是多麽的相像。
當天傍晚,估量着焦文俊要回來了,黃菲勉強從炕上爬了起來,點起炭爐煮了晚飯,她剛剛将白菜湯擺上桌面,焦文俊回來了,一看到黃菲的臉,便不由得驚呼一聲:“啊呀,黃菲,你的臉色怎麽這樣難看?是病了麽?”
黃菲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說:“不太舒服。”
焦文俊關切地問:“要去醫院麽?”
黃菲搖頭:“不用了,過兩天自己就好了。”
黃菲本來是以為,吃了打胎藥之後,流血幾天便沒事了,哪知她的惡露竟然流個不停,一直過了兩周,依然不見停止的跡象,黃菲慌了神,又去找胡瑾,兩個人一商量,便知道是沒有流幹淨,胡瑾憂心忡忡:“這樣子必須去刮子宮了。”
黃菲黑雲壓頂一般驚恐:“那樣豈不是要給人知道了?”
胡瑾皺眉:“如今又能怎麽樣呢?一直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受不住的。”
甚至可能就這樣耗盡了自己,也未可知,所以必須去醫院了,先保住性命,其她的之後再憂慮吧。
黃菲左思右想,最後終于只能是去醫院,在那裏要求刮子宮,她的請求自然是給批準了的,畢竟胚胎已經沒有了,現在重要的便是保全女同志的生命,所以會給她刮子宮,做了手術之後,醫生又安排她住院三天觀察。
躺在病床上,黃菲的一顆心一會兒抽緊,一會兒又放松下來,她緊張,因為這個時候,機關一定已經知道了自己刮子宮的事,放松,則是想到終究是刮幹淨了,不會有流血而死的危險,于是心中安穩,至于之後要如何面對組織的裁判,怎樣面對同志們的眼神,都等到三天之後再說吧。
黃菲一個人在醫院裏,靜靜地躺了三天,中間沒有人來看她,三天之後,要出院了,顏醫生批準了她離開醫院,望着黃菲細細的背影,顏若平的心情一時間有些幽幽的,真的有一點心有戚戚,身為婦産科的醫生,這些年過來堕胎的女同志,她看得不少了,其中也有像這位黃菲同志這樣,年紀輕輕就刮子宮,尤其是還沒有結婚,這樣今後的名聲愈發不好了。
打胎這種罪過,仿佛獨屬于女人,男歡女愛是兩個人的事,懷孕卻只有女人承受,一想到那很可能并不想要的胚胎,歡樂也往往不那麽痛快,要提心吊膽,如果真的有了呢,倘若正是需要的還好說,假如不是,無論養下來還是打胎,就都是過錯了,前者是經濟方面的罪過,後者是道德方面的罪孽,女人的身體付出很大代價,精神上也要受折磨,想一想就感覺不公平。
所以這些年,顏若平往往不願多想,想得多了就會痛苦,對于病人,也只是做到盡職盡責就好,太多投入感情也會讓人痛苦,而且有一種無能為力,那是很損耗人的情緒,只是這一回看到了黃菲,那年輕的蒼白脆弱,讓顏若平沉墜已久的心事又不由得泛起,只是自己除了能讓她在這個避風港裏短暫休息幾天,卻再沒有了別的力量,這是自己能為同性提供的僅有的幫助。
黃菲離開醫院,重新回到機關,第一件事就是找組織上坦白這件事,陸紹功看着黃菲在自己面前低垂了頭,聲音微微發顫,但卻是竭盡全力鎮定的述說,心頭一陣火起。
這可真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一條路定要走到黑,不愧是有膽量來延安的,她居然敢幹出這樣的事來,反骨可真硬。
其實不用等黃菲自己來說,她一到醫院裏要求刮子宮,自己這邊就知道了,當時就驚訝得自己張大了嘴,實在意想不到啊,黃菲這個人,看起來很單純的,潔白幹淨,竟然能夠未婚先孕,真的讓人眼珠子都能掉下來。
等陸紹功冷靜下來又一想,為譚永光抱不平的心一時有所淡化,更多的倒是為黃菲感到沉甸甸,小黃啊,你這可怎麽是好呢?你之前一直說的是,和譚永光沒有感情,我就勸你,先結婚,慢慢培養感情,你總是不肯聽,然而那都是從前,現在你就是想要和人家先結婚,再談你們小資産階級講究的戀愛,老譚都是不會答應的了。
老譚那個人我知道,心高氣傲,他雖然是一心看中了你,可是哪能讓你這麽給他沒臉?他這邊一門心思想要你,你那邊紅杏出牆,和別人搞了起來,尤其是還弄出了孩子來,雖然那孩子沒有生下來,可是打胎也很丢臉啊,簡直就是往老譚臉上刷黑漆,他倘若還能要你,出門都沒臉見人,所以你現在倒是不用煩惱怎麽拒絕老譚了,你們兩個絕成不了。
而且你以後可怎麽辦呢?條令已經施行了啊,打胎是犯罪,你自己偷偷的吃藥,經過誰批準了?總算你還老實,說是自己去買了打胎藥,吃了藥堕胎,沒說是一不留神閃了腰,那胎自己掉下來,倘若一定要那樣說,也未必查得出,所以你這是對組織還算忠誠?我得給你個什麽處分呢?
半個鐘頭之後,等黃菲全都說完了,陸紹功籲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小黃啊,你這個錯誤是嚴重的,好在你還肯如實坦白,等組織上研究一下,給你結果。”
黃菲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然後就站起身來,拖着步子走了出去,仿佛一下子便老了二十歲。
當天晚上,陸紹功回到家中,周慶英剛剛把洗淨的衣服晾曬出去,見他回來了,便趕快跟了進來,張口便問:“老陸,你們的那個黃菲今天回來了?”
陸紹功重重地坐在炕上,擡頭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周慶英笑道:“這麽大一件事,怎麽可能不知道?要說黃菲,雖然年紀小小的,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不一般呢,和自己之前想的不同,也不知道她是天生不愛虛榮呢,還是看了莫耶的那篇小說,總之是不向往老幹部。
得說莫耶的那一篇《麗萍的煩惱》,雖然不過兩個月,卻已經在延安掀起好大風波,已經有人在說,是醜化革命軍人,攻擊黨和軍隊。
那一期的《西北文藝》,自己大略掃了兩眼,也看到了這篇小說,當時沒有太豐富的感觸,只是不由自主把裏面的老幹部和自己的愛人對比了一下,雖然有很大不同,卻也不是完全沒有相似,在外面是領導,回到家裏也依然是領導呢,總是要自己“提高覺悟”。
所以老幹部的夫人,也不是好當的,生活待遇上倒是能比別人好一些,起碼有“小鬼”幫忙做勤務,雖然分別開夥,有機會也能沾光吃好一點,然而付出的那些代價啊,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說得完的。
陸紹功“哼”了一聲:“你還誇她呢?”
之前不是很看不順眼?在那裏疑神疑鬼的。
周慶英笑着說:“我現在知道她是個有骨氣的人。”
團長她不要,一定要找青年學生,窮作家,可見是不一樣的。
對于這些外面來的年輕的女學生,延安的男同志們自然一律是歡迎的,只是女同志的心理就很有些微妙,尤其是那些參加過戰争的女英雄,對于女學生,公開的态度自然也是熱情的,誰也不能說不喜歡,可是悄悄地,卻總有一些暗影在心裏。
多年的戰鬥,讓她們都錘煉得豪邁,本來也不覺得,只是與外面來的女學生一比,就發覺自己缺乏女人味,丈夫又是多年的革命資歷,在革命隊伍裏有一定的位置,很容易吸引崇拜英雄的年輕女學生,這讓人有時候不免心中不自在,陝北那些纏足、愚昧、不識字的鄉下婆姨,不能夠與自己争,可是女學生就不一樣,有知識有文化,往往來自城市,絕不像那些陝北婆姨,一股土包子氣,那可都是“洋包子”呢,喝洋墨水,吃洋面包長大的,別看都端端莊莊的,可是總覺得一股狐貍精氣息。
所以一說到女學生,周慶英和幾個要好的老姐妹,都有點心煩,女人有知識是好的,但女人有知識便勾引別人的男人,就不好了,不是自己思想封建,政治落後,實在是人之常情,別說是自己,就是中央的圈子裏,也照舊是這樣,當初吳光偉那一件事,就很讓人氣惱,雖然許多人不知道,但自己知道,想一想便為□□感到冤屈,想來就是為了這一件件的糟心事,□□出走蘇聯,給江青占了位置,這就是前車之鑒。
陸紹功聽了周慶英這兩句評點,一時間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抽搐着臉頰上的肌肉,說道:“她這叫有骨氣?她是政治上天真幼稚,生活上腐朽堕落,純就是把自己給毀了,一輩子的污點。”
周慶英笑道:“且不說這些,你打算把她怎麽辦呢?”
陸紹功站起身來,在地上不住地踱着圈子:“怎麽辦?錯誤是嚴重的,處分是一定要有的,不然不能夠嚴肅組織紀律,現在機關裏的意見也很不一致,有一些同志主張要嚴厲處理,我覺得小黃畢竟還年輕,雖然一時失足,走錯了路,好在知道悔改,和組織如實坦白,她這樣迷途知返,組織上也應該給她一個機會,讓她改正錯誤,首先檢讨肯定是要作的,要作出深刻的反省,另外她不是正在要求入黨嗎?我看給她無限期延長入黨預備期,也就差不多了。”
周慶英噗嗤一笑,自己的愛人啊,這可真的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如今女人打胎可是與從前不同了,不經過組織允許,私自打胎是犯罪,本來是應該送去李家溝的看守所的,得說那看守所原本是在清涼山,當初有那頹廢落後的人,動不動就說,“大不了上清涼山”,後來日本轟炸,就轉去了李家溝了。
現在老陸要黃菲作檢讨,又延長她的入黨預備期,雖然從政治生命上,是很嚴重的打擊,不過比起送李家溝,畢竟已經很是寬大了。
陸紹功看了看她,也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對黃菲,是太過寬容了,不然又能怎樣呢?她是個出色的速記員,肚子裏的胎現在反正已經是打了,難不成就為了這件事,把她送到法院?那樣的傻事,陸紹功是不肯做的,機關裏正缺人啊,工作是繁重的,黃菲這三天不在,就已經積了一堆事在那裏,倘若要把她辦成犯罪,就更加的麻煩,所以陸紹功想着,就這麽算了吧,天底下哪有完全不打折扣的紀律?
聽陸紹功這樣一說,周慶英點了點頭,這樣很好,終究也是女人,自己并不希望看到黃菲落到那樣慘,畢竟黃菲已經證明了,她是一心為了愛情,這倒是很值得欽佩的,所以自己對她,也就沒有了之前的猜疑,反而是為她感到惋惜,這一次的坎坷,但願她能夠頂過去,之後總有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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