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江心秋月白

第57章 江心秋月白

白啓明選擇的吃飯地點，是一個私人的小四合院。能進入這個會所的人和有多少錢沒有關系，全然是看主人的意思。白家祖上做藥堂的時候，和這家的老主人是鄰居，所以後代也保持着良好的關系。

曲明月表面上裝着對庭院裏斑斓的孔雀感興趣，心裏卻只記挂着孟子初的案子。

兩個漂亮的服務員穿着精致刺繡的滿清服飾，梳着光溜溜的發髻，戴着銀燦燦的繁複項鏈，見到白啓明進來，擡手一甩手中的手帕在肩，笑嘻嘻地打招呼：“白少爺來了。”

“嗯嗯。”他亦笑着打了招呼，由她們帶着去了雅間。

那雅間裏外兩間，不像個吃飯的地方，倒更像個閨房，牆上挖槽挂着古琴，酸棗枝的書架上擺滿了各色書籍。那擺着黃銅熏香的茶櫃精致異常，一看便是個古董。兩人一進屋，挂在外廳五彩斑斓的大金剛鹦鹉便扇着翅膀叫起來：“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另一只黑漆漆的鹩哥圓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一番兩人，拖腔拉調地跟着叫：“玉樹~臨風~！郎才~女貌~！”

屋裏隐隐傳來《漢宮秋月》的曲子，宛轉清澈，潺潺如流水般鋪了下來。

“白警官有心了。”曲明月笑道。

“哪裏，來，快坐。”兩人在小桌面對面坐下。服務員便絡繹将菜品上上，末了其中一個拿了紅酒來：“白少爺，老板說了，您第一次帶女孩來，送您一瓶La Tche。”

“哦哦，替我謝謝他了！”

服務員為他們醒好酒，便離開了。

“白少爺，”曲明月念叨着這個稱呼笑起來，“好像回到了滿清。”他們平時雖然也叫陳立洲陳少爺，但是大多帶着調侃的意味，似這麽鄭重的，真是少見。

“這家的主人祖上是奕親王的分支，所以戀舊，你看他這養着這些鳥，都是小東西，他還專門有個大院子養了好些個野豬鴕鳥什麽的，你要是覺得有意思，我回頭帶你去看看。”

“別別，那我直接去動物園看就好了。”曲明月笑着喝了一口紅酒，很像是個正在喝血的美豔女精怪。她縱然不太懂酒，也嘗得出好來，于是又多啜了兩口。此時她已經脫掉了外套，裏面是一件V領的金色的連衣裙，脖子上疊帶着金色的Bvlgari彈簧項鏈和Tiffany的一顆單鑽項鏈，與她精致的模樣相得益彰。

白啓明又有些臊了，不敢直視她的臉和眼睛，只盯着她随着吞咽紅酒而微動的白皙的脖頸，還有那纖巧精致的鎖骨。

“對了，不是說，要我幫你看什麽東西麽？”她終歸還是主動提了出來。

“太惡心人了，你現在看了，我怕你吃不下去飯。”

曲明月挑挑眉，也是，按照她的身份來說，一個看上去養尊處優的嬌滴滴的女孩，對這種事太過熱情終歸是不合常理的。她只好選擇暫且忍耐，等着白啓明主動給她看。

白啓明知道這是自己表現的好機會，不但給她倒酒布菜，還挑揀着自己小時候有意思的事兒說，誰知一說起來就停不下來了，竹筒倒豆子一樣，給自己交代了底兒掉。

曲明月內心煩躁，卻不得不敷衍地回應：“真的嘛？你們上小學坐直升飛機？”

“是啊，因為太遠了，大院裏小孩又多，所以就叫個直升飛機來，一次可以運好幾撥。我長大了反而再也沒坐過了。”生怕她覺得自己在炫耀，白啓明趕緊改了話題，“你……聊聊你呗，我真的一點也不了解你，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曲明月對這個話題立刻喪失了興趣，柔柔道：“白警官，已經八點了，你确定不需要談談你的案子麽？”

“哦……”白啓明看看也吃的差不多了，急忙掏出包裏的文件夾和一個ipad，“吶，你幫我看看？別的進展不方便直接給你看，這個現場的照片和視頻倒是可以給你看看。這現在成懸案了，主要還是現場留下的線索和物證太少了，我師父說，這是個慣犯，不抓住了，以後肯定還會作案的。還有，本來說是女罪犯，但是目擊者說是男的，瘦小，騎了個自行車，而且我看視頻上邊緣的頭發也像是假發。”

曲明月笑着裝糊塗：“我還是自己看吧，你說得我一頭霧水。”

“對對，你前因後果都不了解。你慢慢看，我給你叫壺茶，我沏茶可是一把好手。”白啓明殷勤地跑出去了。

打開文件夾的一瞬，曲明月的眸子陡然睜大！

那不是她的“作品”！

難怪之前網上有人說是兩人作案，她還以為是毫無緣由地胡說！可如今細節擺在眼前，她才意識到，原來真的有人在她走了之後，還去過現場，并且用錘子搗爛了孟子初的內髒！

她那時的直覺是正确的！

有人跟着她！有人在監視她！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他破壞了自己的傑作，讓屍體的特征不再明顯。因為他的參與外加那天的大雨，自己的痕跡才得以完美地被隐藏，導致警方遲遲無法破案。

可是這個人是誰？是目擊者說的那個瘦小的男人麽？可是如果騎自行車的話，分明應該是她才對啊！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怎麽知道自己會對孟子初下手？他怎麽跟蹤自己的？她完全沒有察覺到！

是那個所謂的“同類”嗎？他捏着自己的軟肋到底想要做什麽！他能跟蹤到她殺了孟子初，顯然不僅僅是跟了一兩天而已！

曲明月臉色蒼白，像是掉進了冰桶裏一般，感覺喘不上氣來！久違的恐懼拜訪了她，她幾乎想要嘔吐出來！

可是她仍硬撐着翻完了寥寥無幾的資料，通過圖片和描述在腦中不斷地去完善那個後來者的細節！

“明月，你沒事吧。”端着茶進來的白啓明看她臉色不善，急忙放下茶具走過來。

“對不起白警官，我覺得我得先回去了。”她神思恍惚，猛地站起身，卻也不知道是酒勁還是害怕，腳底發軟，搖搖欲墜。

“你怎麽了！”白啓明急忙扶住她，發覺她臉色煞白，身上一絲力氣也沒有，“你別急着走，你來這邊坐一會兒，我給你倒點茶！”他說着，已經彎腰将她抱了起來，只覺得她輕的不可思議。他将她放在了裏屋的榻上，随後趕緊倒了一杯熱茶過來給她喝。

看見曲明月僵着臉發怔，他以為她被那些血腥的圖片吓到了，又是自責又是心疼——他真是個蠢貨，明月再聰明也是個嬌弱的女孩，那些圖片有的老刑警看了都做噩夢，何況她呢！

白啓明你真是個蠢蛋，好好的約會就這麽被你搞砸了！

曲明月腦袋裏天旋地轉，心裏卻在飛速地籌謀着，直到目前，警方都還沒有一點眉目，還沒有懷疑到她身上，說明那個“同類”——姑且當是他做的——還沒有出賣自己。再者說目擊者的證詞對自己有利，她完全可以順着這個指證說下去。

至于“同類”，他不會總藏在深處的，他如果有什麽所求，會主動來找自己的，她不能自亂陣腳。既然他留下了痕跡，她就可以拼湊一部分他的側寫來……

白啓明覺得自己今天真是中獎了！他摻起曲明月喂過茶水後，她就軟軟地偎在了自己懷裏，雖說趁人之危有點非君子所為，可是他真的快要快樂得飛起來了。

可是要是曲明月等下清醒過來發現了就不太妙了，于是他輕輕拍拍她的臉：“好點了嘛？還要喝點茶麽？”

曲明月強撐起身子來：“我……我得回去了……”

“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白啓明扶着她急忙告罪，“我真是個混蛋！你千萬別生我氣。”

“不關你的事。”她搖搖頭。

“那你等一下，我收拾一下東西送你回去，你等一下啊。”白啓明扶着她倚在軟枕上，将外面桌子上的材料囫囵塞進包裏。

上了車，曲明月越發覺得酒勁沖擊向四肢百骸，臨近九點路況還不好，雖然白啓明車技厲害，但還是不免一開一停的，她胃裏一陣陣翻江倒海，感覺随時可以吐出來。

到了家，她幾乎是跑着進了廁所反鎖了門，抱着馬桶吐了起來。

白啓明手忙腳亂地關了大門，在廚房坐了一壺熱水，敲門道：“明月，你沒事吧，我給你送點熱水。”

她抱着馬桶，明明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卻還在想着該如何和白啓明說案子的事兒。她已經醉成這個樣子，還惦記着那個案子，會不會太刻意了些？白啓明會不會覺得她反應異常？

可是事關她的生死，她又不得不誤導他。

說是一定要說的，但她此時不能出去，出去了，誰知道會不會失言，她務必要将說辭在心裏想好，不能多說一字，不能少說一字，最好就算是醉暈過去說夢話，也不會說漏嘴，這是決定她能否逃脫升天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