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是我見過最好的畫面

在聽見甘蒙叫出北廣名字的時刻,我感覺到頭頂有一張巨大的網正在慢慢收縮,這一切巧合得讓我這個宿命論者開始害怕起來。這樣四面八方的一群人,不約而同的來到同一座城市,在這裏摸爬滾打多年,經過冥冥指引而相識碰頭。

我不知道,這是頭頂的那個人好心,還是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

看他們倆就這樣注視着對方,久久無話,我想要開口打破這個僵局,裴明珠卻硬生生将我拉走了。她對着北廣的方向說,我和平安想吃水果。說完,大概又覺得不應該向北廣交代,于是略微有些尴尬地又将頭轉向甘蒙道,你們先聊着啊。

我很少看見露出窘迫神情的裴姑娘,心下有些高興,于是暫時忘掉了那些陰霾。她拉着我往KTV的後方走,腳步匆匆。我沒心沒肺地說,裴明珠,原來你也會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啊!她徑直往前,一邊行走一邊回。

我又不是你,城牆。

聞言,我小聲嘀咕,你才城牆,我臉皮不知道有多薄,吹彈可破。

一路這麽走了十分鐘,還真的看見了水果攤,于是我拉住裴明珠停了下來。老板正從黃色的紙箱子裏将剛剛送來的水果一點一點往外擺,我看着那白裏透黃的雪梨,不自覺吞咽了下口水。我轉過頭對裴明珠說,皇上,給臣妾添置一些甜點可行?

聽見我的話,以及看見我刻意福了福身的模樣,裴明珠冷笑了一聲道。

喲,是誰之前對我大呼小叫來着。

我睜大雙眼裝詫異,誰如此猖狂竟敢忤逆聖上?!

其實我也不想讓裴明珠逮着口實的,主要因為這個月我已經嚴重超支,兜裏就剩兩百塊,而離月底還有那麽十來天,自從實習以後我就更不好意思開口向家裏要錢,于是想着能省則省。裴明珠是知道的,我從不對親近的人隐藏自己的落魄,因為沒必要。

結果我不止買了雪梨,大概用的不是自己的錢真的一點兒也不心疼,我揮斥方遒将手從雪梨上移開,幾乎将攤上的品種點了個遍。老板笑呵呵的誇我,這小姑娘有福相。我一聽樂了,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真的嗎老板?你會看相?!

老板眯着眼睛笑個不停,那可不是?!這還需要看嗎?個子小小胃口卻那麽好,不是有福是什麽?

瞬間,我聽見裴明珠再也憋不住地笑出了聲,她特別高興的從錢包裏掏出兩張紅色鈔票遞到老板的手上。

不,老板,這不是有福,這只是吃貨。

我在一旁不滿地咬牙切齒,感覺自己就是一唱戲的,她花錢買高興。水果的價錢總共是一百二十九元,自此,我在裴明珠身邊,開始了我的奴隸生涯。

我和裴明珠提着水果往回走,直到KTV門口的時候,甘蒙和北廣的姿勢竟也沒有變過,兩人就這麽尴尬的沉默着。我上前。

別跟這兒站了,北廣也是,進去說話吧。

但我叫出的北廣兩個字,深深地刺激到了甘蒙。她似乎終于是認定眼前那個人的确是自己認識的,所以,在我們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刻,她一個箭步上前,擡起手要給北廣一個耳光。我甚至來不及驚呼,便見北廣也條件反射地擡起胳膊,準确無誤地握住了那只纖細。

我從未見過北廣那樣的眼神,尖銳得不可方物,他一把甩開甘蒙的手道。

你不要太自以為是,我不是為你而來。

甘蒙還想再說什麽,有服務員卻在這個當頭叫了北廣的名字,于是他偏過腦袋對我和裴明珠交代了幾句,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北廣離開後,我看見甘蒙的身體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幾乎在下一秒就要蹲下身去,我把水果往地上一放,幾大步上去扶住了她。

這樣的狀态肯定是不适宜開車的了,于是我挽着甘蒙的胳膊,裴明珠去攔車。正是下班高峰期,出租車很搶手,好不容易有一輛載人的在KTV門口停下來,裴明珠很迅猛地向前攔住,報出地名,對方卻不願意走。

望島路?不去不去,那邊堵得厲害。

開車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皮膚黝黑,看起來挺好說話的樣子。于是我也上前去,低頭道,師傅,麻煩幫幫忙,我們有特別重要的事情。語畢,順手從裴明珠手裏拿過一袋橙子遞上去,您就當幫幫幾個外地小姑娘。

那師傅想了想,最終點頭,那上來吧。

後來裴明珠問我,她說為什麽不直接加錢了事,我說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如果一上去就談錢,感覺沒那麽誠心。就好像是,對方不願意走,你說,大不了我給你加錢呗!每個人都愛錢,可是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很多人,他們将自尊看得同樣很重要,他們心裏自有一個底線。

那個時候裴明珠難得認真地打量了我幾眼,最後得出結論,她說,我大概知道為什麽了。她那個為什麽語氣有些怪異,感覺我們說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情。

對于北廣,甘蒙沒有向我和裴明珠過多提及,但她證實了我心底的猜測,那就是,當初她那個未完成的故事男主角,那個對她一往情深要她辭去工作的男孩子,就是北廣。

可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說,根據我對北廣的了解,他不像是那樣言辭尖銳的男生,尤其是對他喜歡的人。聽見我的話,甘蒙苦笑了一下。

大概他特別恨我吧。

因為得不到,所以恨麽。

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感覺好像是在說自己。我憶起當年自己對許灼那樣歇斯底裏的恨意,除了明珠事件以外,更多的是因為得不到吧。得不到他的全心全意,得不到他的一腔奔赴,得不到我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長相厮守和幸福。就好像北廣對甘蒙的那種,愛而不得。

我說過,還和許灼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北廣喜歡一個女孩子,但我從未見過對方,只聽過那個女生的事跡。

許灼的跟班裏有個小流氓看上了甘蒙,那時北廣還和許灼不認識,但他和甘蒙從小青梅竹馬,一個院子裏長大。聽說那個流氓三番五次去騷擾甘蒙,便血氣方剛的找上門去将對方打了一頓,還威脅道,再敢出現,就要他好看。當然,許灼自诩老大,肯定是為對方出頭的,于是找人将北廣圍堵在了巷子裏。

是冬日,北廣被衆人打的打踢的踢,卻就是不松口低頭道歉,接着甘蒙便出現了。她一來,往衆人中間一站,所有人就停了手。她立定,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個陳述句。

不就是想侮辱我們嗎?

随即将肩膀上的書包往地上一扔,便開始解自己校服的外套扣子,明明是那樣侮辱性的動作,那眉宇卻盡是傲氣。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甘蒙,直到她外套脫掉,開始脫裏面的襯衣,北廣終于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一把将女生抱住,遮住所有人的視線。

頭頂是陰霾天,肅殺的風穿堂而過,卷起一地塵埃。男孩嘴角的鮮血,有一滴,印在女孩雪白的肩膀。

對我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許灼是難得的安靜。

他輕輕對我說,平安,那是我看過最好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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