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哥 你不是我們親生的
第6章 我哥 你不是我們親生的
方晚讀不懂陳亦青的眼神,但懂他說的話和承諾。
一輩子。
一輩子是多長呢?他們能在一起一輩子嗎?
陳亦青早晚會成家,她也會擁有自己的家庭,兩個人終究分道揚镳,抛掉兒時的親昵。
不過方晚是個及時行樂的人,她不想去規劃未來的事兒。
活在當下吧,別想了。
方晚慢悠悠地走下軟椅,躺到他的床上。
陳亦青的床單是绛紅色的,很好聞。他有潔癖的,基本每天換一次。
方晚把臉埋進去,用力地嗅,同樣的洗衣液味裏卻蘊藏着來自另一種,來自成年男人的氣息。
其實仔細算算,距離他們正式分床,也才過去十二年。
小時候的方晚怕黑,那時幼兒園裏剛教了個故事——年。
說是古代每次到春節,村子裏就會出現一只叫“年”的怪獸。年獸形貌猙獰,生性兇殘,裹着一身雪白的毛,所到之處皆是粉白色足印。就是這樣可怕的怪獸,也有自己的弱點,它怕巨響、紅色與火光,于是人們就采取爆竹的方式驅退。
方晚聽得心驚肉跳,她沒見過年,但見過插畫上的畫像。它像獅子,像外婆家的狗,也喜歡在夜間出沒吼人。
于是方晚晚上再也沒法一個人睡了,從自己的床上撲通撲通跳下來鑽進陳亦青的被子裏。
陳亦青一開始是不同意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自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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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晚:“嗚嗚嗚可是哥我真的好怕。”
“……”
陳亦青看着她腫脹的雙眼,突然沒話說了。每天留出一個很大的空間給她,還給她講十八羅漢的故事。
這一講就是五年,一直到方晚上小學兩個人才正式分床。
十二年,一個輪回。
下一個十二年,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睡意不知不覺爬上後背,幽奧籠罩了陳亦青,他像一座神聖的雕像靜默地立在原地,方晚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第二天,方晚迷迷糊糊地醒來,“哥。”
無人應答。
方晚艱難地爬起來,一看時間已經八點了,又叫了一聲,“哥?你在嗎?你去哪兒啦?”
“……”
還是沒人應。
方晚正納悶着,陳亦青大清早不知道去哪兒了。跳下床,走到沙發邊,貼着昨晚他留下的痕跡坐下。
陳亦青給她留了張字條,宣紙上寫着一行工工整整的小楷:
【陳亦青】:公司實習,早飯都在餐廳裏,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好。
方晚長睫耷拉,盯着這行字看了好一會。
叮叮。
樓下傳來一陣解鎖聲。
方晚愣了片刻,心裏一喜,拿起手機就往樓下跑,拖鞋被甩開,歪七豎八地堆在地上,她沒空搭理,迅速飛往玄關。
可來的人并不是陳亦青,是外婆。
方晚猛地剎車,身體因為慣性向前撲,栽到了外婆懷裏。
外婆抱住她,笑了笑:“你這是幹嘛?有這麽想外婆嗎?”
“……有啊。”方晚心虛地牽起唇角,“外婆,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哦。”
他們确實很久沒見了。外公外婆住得離他們不遠,就一公裏左右,老兩口本來精神矍铄,身體不錯,但自從媽媽去世後,他們的身體便每況愈下。
外公上個月洗澡的時候還不慎摔了一跤,這一跤把他的腿摔骨折了,現在還在醫院裏躺着。
不過上周方晚去看望的時候,醫生說外公應該沒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外婆親昵地摸了摸方晚的腦袋,“小滑頭,就知道說這些話哄外婆開心。”
“吃飯了嗎?外婆給你帶你最愛的牛肉包子和黑豆漿,快來趁熱吃。”
“還沒,但哥給我買了。”
外婆放東西的手一滞,很快又恢複如常:“嗯,你哥在家?”
“他今天去公司了。”方晚托着肉乎乎的臉蛋,“哥好沒意思,都不帶我一起去。”
“你去幹什麽?又幫不上忙,純搗亂。”
“誰說的,我會的可多了!”
“比如?”
“比如!比如……”
外婆這個比如一下子把方晚打懵了,她想了想自己會的,擅長的,可想到最後居然一項也說不出。
方晚撇撇嘴,沉默地撕開陳亦青的黑豆漿,“吃早飯了。”
她并沒有真的生氣,外婆知道。
外婆慈祥地摸摸她的腦袋,安慰道:“好啦,別難過,什麽不會也挺好的呀,以後你哥掙錢給你花,你躺在家裏享受就好了。”
“不要。”方晚嘟着嘴,“我有手有腳,以後要自己掙錢。”
外婆聽罷也沒說什麽,擡頭往上一掃,走到二樓去。
自從外公生病後,外婆基本每個星期來一次,替他們兄妹倆整理整理房間,順便也看看家裏的瑣碎。
手機傳來叮的一聲短信音,方晚條件反射似的解鎖屏幕。
是喬舟寧發的。
【喬舟寧】:删了。
喬舟寧把帖子删了,還專門給她發了條信息。
方晚盯着簡單的兩個字“删了”,很想笑。
她可沒這麽大度。
【方晚】:我删你個頭啊,輕飄飄兩個字就把你做過的事兒抹了?你是把我當傻子還是什麽?重新寫篇小作文到你大號上道歉,把你對我做過的事兒一五一十全寫出來,不然法庭見!
方晚把這段時間積攢的怨氣一股腦地全發了出來。
喬舟寧那邊像是真怕了,又像是屈服了,隔了好一會才回道:好。
方晚不想再搭理她了,把手機往旁一扔,結果砸到了花瓶,玫瑰和今早剛換的水傾倒而出。
這個花瓶是陳亦青買的,今年年初他出差去了歐洲,給她帶回了她心心念念的《哈利波特》Bloomsbury初版,方晚開心地摟着他的手臂,像只小鳥每天“哥哥哥哥”叫個不停,陳亦青說她“勢力”,難道不買這套他就不是她哥了?
他還給這個家帶了不少禮物。
比起方晚,陳亦青更愛這個家。
他會不定時地請人來打掃衛生,通過學習美學和建築知識來提高審美,出差或是路過某些特別的店,也會買上一些不錯且合适的畫、瓷器來裝點這個家。
好吧,雖然方晚覺得他的審美還是很“土”,但有心總比無心好。
有這個哥哥在,她和陳海生都少操了好多心。
方晚彎腰把花瓶扶正,接着聽到了樓上外婆的聲音。
“灼灼。”
“哎,怎麽了外婆。”
“你上來一趟。”
隔着一段距離,方晚摸不清外婆的語氣。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先放下手中的一切聽從外婆的指示。
拐過樓梯,剛走到房門口。
外婆臉色不怎麽好的從陳亦青的房間裏出來,她嚴肅道:“你昨天晚上在你哥的房間睡的?”
“外婆你怎麽知道?”
“還用問,這被子亂糟糟的,能是誰幹的。”
哦,也是,陳亦青每次睡完覺都會把床鋪理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褶皺。她比較随意,兩腳一蹬就什麽都不管了。
方晚:“嗯,怎麽啦?”
外婆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灼灼,你現在也長大了,有些東西自己要注意一下。”
“陳亦青再怎麽說也是個男孩子,你們之間要保持距離。”
方晚不以為然,“可他是哥哥呀。”
誰家妹妹會和哥哥避嫌呢?
外婆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是哥哥你也要多多注意。”
“把外婆的話放心上,聽見了嗎?”
方晚皺了皺眉,想再追問。
她不明白為什麽外婆非要讓她和陳亦青保持距離,他們是最親密的兄妹,只是睡一覺的小事,還不是睡在一起,為什麽要用尋常男女的相處标準來衡量他們?
而且外婆每次提到陳亦青的名字時,表情都不怎麽好看。
确切來說,是那種,有一堆的話攏到嘴邊,卻又不得不咽回的表情。
随着時間的推移,方晚越年長,這個表情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可看着外婆一臉不容置喙,方晚又生生咽了回去。
和老人争論這些沒有必要,她點點頭,只好乖巧道:“好的,外婆。”
--
這個星期一眨眼便過去了。
很快就到了陳亦青的生日。
陳亦青的生日一向從簡,他不會像身邊朋友那樣大辦party,也不會包個度假村或者小島慶生,每一年就是邀請三五好友簡單吃頓飯。
以往方洋和陳海生都不會參與,他們自己深知,兩代人代溝頗深,有大人在的場合小孩子們也玩不盡興。索性放手任他們自己策劃。
今年陳海生破天荒地提出他來選場地。
當然他不會一同進餐,會保留這可貴的空間。
陳亦青不知道陳海生為什麽會這麽做。
生日這天,他和往常一樣。
晨跑,買早餐,叫妹起床,監督妹吃早飯,然後去公司實習。
大三課少,主要前兩年他提前修了很多,所以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實習。
到了公司,陳亦青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去工位,而是乘上電梯,來到陳海生的辦公室。
陳海生前段時間出差了,今天剛回來的。
電梯門緩緩拉開,金屬邊框映照出男人轉瞬即逝的殘影。
他有着年輕且挺拔的骨架,常年健身塑造了一身漂亮的肌肉。每一處線條恰到好處。寬肩,窄腰,都呈現出極度完美的比例。
那雙皮鞋有力地踩過柔軟的地毯上,他走得很快,帶起了一陣風,瘦削冷白的腳踝在褲管裏隐隐浮動。
他想和陳海生談談方晚的事兒。
那天他沒有認同方晚,是因為不想她卷入這場風暴。
方家二老年邁,膝下無人,方晚和他都還小,陳海生早晚都會拿下實權。而且陳海生是個成年人,再婚并不犯法,喬蓉進門只是時間的事,方晚根本幹涉不了。
可方晚脾氣倔,認定了一件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母親的去世讓她耿耿于懷,當時為了不影響她高考,所以家裏人一致決定隐瞞她。但怎麽瞞得了呢?方洋是她的媽媽,沒有一個這個年紀的小孩能一年半載都不和自己的母親聯系。
在她得知噩耗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每天都在以淚洗面。
陳海生的事陳亦青也比方晚先一步知道,當時為了維護這個家的平衡,他一直沒有告訴她。以方晚的脾氣,如果知道了鐵定試也不考了,專心和喬蓉鬥法。
現在想想,他早該得到教訓。
他希望方晚對他坦誠前,自己也要敞開心扉。
推開門,迎面撞上陳海生。
陳海生手裏拿了一沓資料,見到陳亦青時他立刻合上。
陳海生:“亦青,你怎麽來了?”
“有什麽事兒嗎?”
陳亦青開門見山,“爸,我想和你聊聊妹妹的事。”
“以及,喬阿姨的。”
陳海生一聽,眉頭立刻皺起。
他沒有阻止陳亦青,往回撤,撤到那張奢靡的椅子坐下。
陳亦青面不改色,筆挺的西裝襯得他意氣風發,“爸,我知道您和喬阿姨在一起了,也知道你們之間有了孩子。有朝一日,你們或許會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陳海生很淡地嗯了聲,盤弄手裏的佛珠。
“我知道我說的話并不能,也無權阻止你們。但是您能不能給妹妹一點時間?”
陳亦青向前走,“您應該看到了灼灼有多麽的傷心,她還沒從陰影裏走出來,需要一點時間來适應。”
陳海生冷冷地,“我已經給了她一年時間了。”
“是,但灼灼真正需要适應的是媽媽的去世,不該是一個新的家。”
陳海生愣了愣,很顯然,他一直覺得方晚這麽無理取鬧是出于青春期的叛逆,對喬蓉的厭惡,以及想報複他以前有過抛棄她的念頭。
沒想到方晚真正介懷的是方洋的去世,而不是喬蓉的進門。
陳亦青鄭重其事地:“爸,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陳海生沒說話,點了支香煙。
一只手抓緊那份文件夾,一只手快把佛珠碾碎。
手機裏湧入一條垃圾短信,陳亦青的手機短暫地亮了一瞬。
陳海生僵住了,他盯着屏保裏那張熟悉的,少女的臉,緊緊抿唇。
大約一支煙的時間,他緩緩起身。
陳海生隔着最後一縷灰白煙霧,“亦青,你說的話确實有道理,我會考慮的。”
陳亦青嗯了聲,正要繼續。
接着陳海生又說:“對了,今天你生日,我有個禮物想送給你。”
“什麽,爸?”
陳海生把文件遞到他身前,“陳亦青,其實你不是我們親生的,是我們領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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