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美人如雲

幾天之後,我和鄭平見了一面。

一是為了還鑰匙。

二是為了勸他收手。

鄭則冷冷地看着我。

他最近狀态起伏很大,有時呆呆傻傻,有時窮兇極惡,總之再也不像一開始認識他時那樣,意氣風發,志得意滿。

我自然明白,直接說要他放手,他定然不會聽我的。

反正,我此番來見他,早已有了萬全的準備。

“鄭平,我說過,等我弄清楚了秘密的另一半,我就告訴你。現在我已經找到了。”

“我找到了先貴妃的遺體,就在你母妃宮殿院子裏的杏樹下。”

鄭平雙目瞪圓,眉頭聚攏,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我繼續說着:“你認為是太後殺了先貴妃。那我問你,如果先貴妃的死只是因為後宮嫔妃争風吃醋的話,那陵墓裏的棺材為什麽是空的呢?”

“你母妃去世的時候,太後還只是皇後。皇後就算再位高權重,也不至于能在這麽大的事情上動手腳吧。”

鄭平目露不解之意,我則繼續說着我的判斷。

“這整個天下,有誰能做到這件事?有誰可以一手遮天?有誰可以在貴妃去世這麽大的一件事上,用一副空棺來瞞天過海?”

鄭平面目猙獰扭曲,不可置信般,情不自禁地在原地走動打轉,我怕他是真的瘋了,都不敢上前去扶他。

然後,鄭平跌坐在地,我瞧他似乎平靜了下來,就去瞧他的狀況。

他淚流不止,可憐兮兮地擡着頭看我,眼睛裏滿是無辜和乞求,問我:“父皇為什麽要這樣?”

我搖頭,說:“我不知道。”

他茫然四顧,愣了片刻,又擡起頭,糾結着眉毛。仿佛是要證明什麽似的,拼了命地向我訴說:“父皇很疼我的,也很疼母妃的,父皇最喜歡的兒子就是我。我一出生,父皇就封了母妃的貴妃,父皇每天都會來看我們。要不是因為皇兄的母親是皇後,太子之位都該是我的。”

我沉默不言。我只知道自己推論的結果,至于當年具體都發生了些什麽,我也不可能知道了。

鄭平繼續委屈可憐地申訴:“父皇是不可能這樣對母妃的。”

他此刻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在地上死活不起來,撒嬌耍賴,嚎啕大哭。

“我親眼看見,那個女人把毒酒灌進我母妃的嘴裏。我去跟父皇說,父皇不信我。父皇為什麽要包庇那個女人啊?他為什麽不信我啊?他是我的父親,他最喜歡我了,他怎麽可能這樣對我們母子?”

我想拉他起來,反被扯倒在地,他湊到我跟前,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是想要說服我一般,一字一句地說:“我說的是真的,父皇最寵愛的妃子就是我的母妃,寵到好多大臣們都上奏,讓我父皇不要專寵,但我父皇都不理他們,還是每天都到我們這裏來。”

我看他模樣可憐,就像一個迷路了找不到爹娘的孩子,我心有不忍,但又不得不說出下面的話:“鄭平,如果真的像你所說,先帝那麽寵愛先貴妃,那你覺得,當年的皇後有膽子直接去毒死你母妃嗎?如果先帝真的那麽寵愛先貴妃,先貴妃死了,先帝肯定是想要為她報仇的,又怎麽可能包庇殺她的兇手呢?”

我自己都聽得出,我的語氣憐憫至極:“不管怎麽想,都只有一種可能。動手的人是太後,但真正想除掉你母妃的人,是……”

他呆呆地看着我,我眼睜睜看着他眼中的光亮一點點消失掉。

就像一團熾熱的火焰墜入深淵之中,熄滅殆盡,永遠沉淪。

之後,我聽說鄭平生了場大病,已許久未曾再進宮。

鄭平的事暫且算是平息了。

我不知道,太後和鄭則是否知道鄭平做的這些事。

鄭則繼位之後,依舊封鎖着那間舊宮殿,這到底是太後的吩咐,還是鄭則自己也知曉當年的事呢?

我每每想到鄭平,就覺得他的人生諷刺又可憐。他記挂了那麽多年的仇人其實只是個噱頭,真正要除掉他母親的人,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那個人。

我記得,先貴妃的死因,當年的說法是暴斃而亡。先帝和皇後藏起她的屍體,怕的就是有人會發現中毒的痕跡,然後拆穿此事吧。

那他們又打算藏多少年呢?難道還能把那間宮殿永遠封住嗎?

我不知道,反正也不是我管得到的事。

我的生活算是暫且又平靜了下來,依舊當一個不受寵的白美人,住在我偏僻的小屋子裏,陪英素衣照顧元青,安心地等任浩昌痊愈回宮。

不久之後,我聽聞,皇上殺了長公主驸馬,還追究了一幹貪污受賄之人。

宮中風聲鶴唳,所有與長公主曾關系密切的嫔妃們都人人自危。

我倒是不怕,我早就察覺到鄭則要對繪舒長公主動手了。

這都是因為鄭則對我發脾氣那次。

鄭則雖然城府極深,行為不可用常理揣度,但他不是個愛發脾氣之人。

這樣一個永遠面帶溫和的人,怎麽會突然對我發那麽一通無名火,火氣大到整個皇宮都傳開了。

無非是打壓一下貴妃派的人,降低一下皇後和長公主的防備心罷了。

反正我與鄭則也不是很親近,他犧牲我一下就犧牲好了,我心裏也不會怪他。

我真的不怪他,我只是很怕他。

長公主驸馬一案牽連衆多,鄭則殺了許多人,我則日日跑去般若殿,誦誦經算是表示一下對人命的悲憫之意。

我許久沒去般若殿了。再見無憂時,無憂都長高了,一看到我還是笑吟吟的,不只是因為看到我,也是因為看到了我手上戴着的她送的佛珠。

我這幾日誦經祈福,倒是每天都會遇到同一個人。

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穿着打扮雖樸素,但也不至于簡陋,我猜大概是先帝的妃子。

那女人看起來尚很年輕,我有些替她難過,才不過三十歲左右,就已經注定了餘生都要困在這裏。我跟無憂打聽了一下,無憂說那女子是先帝的徐美人,姓徐,名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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