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也許他們并不曾真正了解……

第59章 第 59 章 也許他們并不曾真正了解……

第59章 第 59 章 也許他們并不曾真正了解……

裴芸本以為太子只是玩笑, 不過在琳琅殿坐上一會兒,便會離開。

卻不想,太子竟直接吩咐書硯, 在她養病的這段時日, 命蘌膳房多備一份飯食送來。

常祿那廂, 亦每日晨時将那些案牍擱在箱中,由守殿門的宮人放在丹墀上,讓書硯拿進殿來。

因着生病,裴芸愈發沒了氣力, 只能整日躺在榻上, 稍一側首, 透過黛藍床帳,入目便是太子伏首在案前的模樣。

這人怎趕也趕不走, 好生奇怪。

說是留下來照顧她,卻又不忘處理政事, 太子的精力可實在太好了些, 喉間驀然泛起一陣氧意,裴芸忍不住輕咳了兩下, 旋即就聽得門扇開阖的聲響。

她閉着眼,昏昏沉沉間, 一股難聞的藥味鑽入鼻尖。

“且先起來,将藥喝了。”一只手臂穿過她的背脊,稍一使勁, 便将她托抱起來,裴芸懶懶睜開眼,看着那黑漆漆的藥汁便忍不住皺眉頭。

但她到底不是孩子了,都難受成這般, 不至于還鬧性子不肯喝藥。

她接過藥碗,咬唇狠了狠心,仰頭直接喝了個幹淨,喝罷那味兒泛上來,惡心地裴芸直欲作嘔,卻是硬生生忍住了。

她側眸看向太子,仍是道:“殿下回去吧,臣妾無事,養幾日便也好了,此事若讓皇祖母知曉,怕是要責臣妾了。”

“皇祖母不會責你,你若出些什麽事兒,皇祖母怕是比誰都提心吊膽。”李長晔用擱在一旁的絲帕替裴芸擦拭了唇上殘留的藥汁,不待裴芸思索這句奇怪的話,他又道,“不過孤留下來,确實還有旁的打算,所以你莫再趕孤了。”

裴芸扁了扁嘴,她就知道,平素根本閑不下來的人,怎可能就這般安安靜靜地在她這廂浪費時間。

見她聞言微沉了面色,李長晔在心下低嘆,幸得自己早早道出,若他如今不說清楚,事後恐是教她誤會,覺他根本不是真心想留下來照顧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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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擱下藥碗,讓裴芸靠坐在他懷裏,“可還記得,那樾州案的賊首?”

裴芸點點頭,便是因着那張臉,她也不會不記得。

“孤疑他背後或還有同黨,那同黨恐他供出自己,似是在尋機會除掉他。既然那同黨想要這個機會,孤自得将機會給他。”

李長晔當然說了謊,他是昨日自書硯口中得知,淑妃拿了個布老虎來了琳琅殿,裴氏又忽而病下了,不由得生了疑。

雖幸得裴氏并非染了疫疾,但若是呢,淑妃又想做什麽。

裴氏染上那棘手的疫病,他定然慌亂,恐難以再勻多少心思去關注孟昱卿一案。

他們便可趁勢……

太子這般一提醒,裴芸亦恍然大悟,對啊,她怎沒想到。

淑妃這麽做,恐是為了她而今身處獄中的那個孩子。

前世便是,谌兒病下後,太子比平素更常來琳琅殿,那時,谌兒喜歡太子勝過她,因為咳嗽不止又發熱難受,就死死摟着太子的脖頸不肯放。

太子就只能整夜整夜地抱着谌兒,哄着他睡,直到谌兒被太醫确診為疫疾,裴芸封了琳琅殿不許人随便進,太子來得才少了。

會不會那就是淑妃的打算,用谌兒牽絆住太子,好伺機下手,救出她的孩子。

只淑妃不可能親自動手,那救人的會是誰呢,淑妃的“奸夫”?

那個她根本猜不出究竟是誰的男人。

裴芸越想越覺得定是這般沒有錯,淑妃可真狠,竟能對這麽小的孩子下得了手。為了救她自己的孩子,便能犧牲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谌兒嗎!

裴芸氣得深吸了口涼氣,喉嚨被刺激,一時忍不住猛烈咳嗽起來。

李長晔輕拍着她的背脊,倒了半杯茶水讓她喝下,才令她緩了過來。

“孤想留下來照顧你是真,想借此解決樾州案也是真,孤不曾撒謊。”

是不是真的,裴芸沒心思在意這些,她只覺乏得厲害,“殿下,臣妾想再睡一會兒。”

李長晔颔首,将她放落在榻上,掖好被角,起身的一刻,他回頭看了眼面色蒼白,難受地躺在上頭的裴芸,劍眉蹙起,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愁色。

裴芸是在夜半發的熱,熱意抑制不住地從肺腑中竄上,令她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滾燙地可怕。

分明面頰發燙,可裴芸的手腳卻一陣陣發涼,令她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自小到大,她從未覺這般難受過。

她朱唇微張,欲喊“書硯”,可卻是教人扼住喉嚨般,根本發不出一聲。

直至有清涼的水順着她幹裂的唇流入喉中,方才使她好受了些。

耳畔似乎有些吵鬧,但裴芸聽不清,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便見床帳外站着三人,背對着她而立的太子,另兩人……似乎是太醫院的太醫。

那倆太醫躬身站在太子跟前,一副顫顫兢兢的樣子。

這是怎麽了……

裴芸來不及多想,終是撐不住眼皮,複又陷入了沉睡。

再醒來時,裴芸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她稍一張嘴,便是劇烈的咳嗽,每一聲咳,肺部傳來的疼痛都使得淚水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床帳被拂開,裴芸被托抱起來喂了水,她無力地靠坐在太子懷裏,一出聲才發現自己嗓音已然啞了。

她艱難地扯唇笑了笑,“臣妾這回,似是病得有些重……”

“太醫說,你這病來得迅疾,加之你本就體弱,便轉成了肺疾,這才更難受些。”太子的語氣聽起來格外平靜,“多服幾貼藥,待燒退了,就無事了。”

裴芸緩緩點了點頭,“臣妾餓了,但如今喉嚨疼得厲害,只能吃些粥。殿下能不能讓書硯去同蘌膳房說一聲。”

“好。”李長晔小心放落裴芸,快步朝殿外而去。

裴芸看着他的背影,努力支起身子下了榻,直到扶着床欄站起來的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幾乎使不上勁,但她仍是一步步,咬牙堅持着往不遠處的妝臺而去。

待在妝臺前的那把太師椅上坐下,她已是氣喘籲籲,緩了片刻,她才側過身,拉下一側的寝衣。

那枚雙鸾花鳥螺钿紋銅鏡中,倒映出她消瘦單薄的肩頭,再将寝衣往下拉一些,裴芸清晰地瞧見她半邊背脊上大片的紅疹。

心下猜測得了應證的一刻,裴芸比她想象的平靜,她原一直以為,自己不過得了風寒,不想她分明那麽快處理了那只布老虎,竟還染上了疫病。

淑妃真的對那只布老虎動了手腳。

思及前世,裴芸不由得捂住胸口,只覺愈發難喘,這樣可怕的東西,當初還是她親手丢給谌兒的。

分明她對谌兒的關心不多,可即便這個布老虎不是她所做,可因從她這個母親手中而得,谌兒仍視作珍寶,就算是夜裏睡覺也常常抱在懷裏。

她竟是這樣,害死了她的孩子。

滾燙的眼淚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濺開,裴芸默默拉起衣裳,蜷縮起身子,淚如泉湧。

老天不可能總是如她的意,就像這一世她想挽回谌兒的命,興許就得拿自己的命來換,因這是她這個母親本就欠谌兒的。

隔扇門傳來“吱呀”聲響,裴芸似乎聽見太子急促的腳步聲。

“別過來。”

腳步聲戛然而止,裴芸擡首看向他,扯出的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臣妾知道,殿下留在這兒是為了案子,可而今臣妾染疾,恐傳了殿下,殿下莫再靠近了……”

李長晔薄唇微張,沉吟片刻道:“你不過小病,孤要染早染上了,你莫多想。”

說着,便作勢要往她身邊去。

“臣妾聽見了,太醫對殿下說的話。”裴芸凝視着他,眼也不眨地說着謊,“臣妾得的是疫疾,會死的……就當是臣妾求求殿下,站在那兒,讓臣妾将話說完。”

李長晔腳步再次停滞下來,他立于外殿,與她靜靜對視着,眸光幽沉,神色意味不明。

“若臣妾沒了,煩請殿下好生照顧謹兒與谌兒,若……您将來另娶了太子妃,也念着臣妾與您九年的夫妻情分上,不要虧待了兩個孩子……”

“還有裴家,臣妾的父親已然戰死沙場,為國捐軀,臣妾不希望臣妾的兄長亦落得這般結果,若邬南戰事再起,還請殿下向父皇求情,免臣妾兄長再去赴險……”

分明喉中難受得厲害,可裴芸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一口氣說出那麽多話的,見太子始終不言,她垂下腦袋,祈求道:“請殿下答應臣妾這臨死前的心願……”

李長晔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終是再忍不住闊步上前。

他将她一把自椅上抱了起來放落在床榻上,低沉的嗓音裏沾染着怒氣,“裴芸,你聽着,孤絕不會答應你這些要求。若你沒了,孤會立刻再娶,也不會待兩個孩子好。你若還疼愛他們,就不該說這些喪氣的話,孤認識的你,從來堅韌,并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

這是裴芸頭一回聽太子連名帶姓地喊她,想是真的氣到了極點,她何嘗聽不出他是用這話來激她,可他說得不錯。

既還未到絕境,她不能輕言放棄,将事托付給他人如何能讓她放心,只有她自己才最靠得住。

不同于前世的心如死灰,這一世她愛的人都在這裏,她想活着,好好活着。

垂眸見太子緊攥着她冰冷的手,裴芸扯唇笑了笑,“殿下不怕嗎?臣妾聽聞這疫疾尚且還沒有醫治的法子……”

“怕什麽。”李長晔埋首,嘴上說着不怕的人,卻是将她抱得更緊了些,低聲喃喃道,“一切都會平安過去的……”

或是男人的胸膛溫暖寬闊,裴芸的心定了幾分。

她真的愈發看不透他了。

也許,他們夫妻那麽多年,并不曾真正了解過彼此……

慶貞二十五年二月十九。

雖始終配合着太醫服藥,可裴芸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那日午後,她便在急促的呼吸中開始陷入昏迷。

可她的意識尚且清醒,甚至能隐隐聽得書硯的低泣聲。

前一日,太子還問她,可想聽聽谌兒的聲音,他可命乳娘将谌兒帶到殿外廊庑下,同她說說話。

裴芸搖了搖頭。

她不是不想念谌兒,谌兒被關在側殿,時常哭鬧着喊“娘”,她不是聽不到,他每每如此,裴芸都會生出奔出去抱一抱他的沖動。

可她忍住了,她受着前一世谌兒遭過的罪,便是希望這一世他平平安安。

睡夢中,裴芸感受到有一只手一直緊握着她,卻仍是沒能将她從夢境中拽出來,裴芸幾乎是清醒着感受自己慢慢陷入無盡的黑暗中去。

和前世死前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可在徹底被黑暗包裹的一刻,裴芸卻是看見了燭光,那燭光分明微弱,卻是閃了她的眼,令她擡手擋了好一會兒才逐漸适應過來。

入目所見令她熟悉,卻又不完全熟悉,這裏分明是她的琳琅殿,可這殿內擺設卻與她昏迷前所見并不相同。

反更像是她前世死前……

殿內只燃着一盞燭火,立在床榻旁,燭光晃晃悠悠,似會随時熄滅,而床榻上正坐着一人。

那人低垂着腦袋,一身墨藍長袍,兩鬓斑白,裴芸借着燭光,隐隐瞧見其衣袂上用金線繡成的龍紋。

這世上能着龍紋的還能有誰,可她公爹慶貞帝怎會在這兒呢,還年邁成了這般。

她緩步靠近,便見那人幽幽擡頭看來。

對視的那一刻,裴芸睜大了眼,因着震驚幾乎怔在了原地。

雖那面容已然蒼老得不成樣子,可光憑着那熟悉的眉眼,裴芸仍輕易認了出來。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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