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原來我們兩情相悅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原來我們兩情相悅
已經很晚了, 顧星衍還是沒有睡覺。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因為前幾天一直有在下雨,而這棟樓一直處于年久失修的狀态, 有雨水從牆壁處的縫隙中滲了出來, 在天花板上蜿蜒出一道潮濕的痕跡。
像是一條細長的小蛇。
放在枕側的手機, 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顧星衍立刻翻身, 坐了起來。
有些緊張的按亮屏幕。
看到了阮朝發給他的消息。
【晚安。】
他無意識地握緊了手機。
一直繃緊的情緒似乎在此刻才微微放松下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回複些什麽,手指懸空在屏幕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因為他擔心這個時候再發消息, 會打擾到阮朝的休息。
可是……
顧星衍垂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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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阮朝發過來的孤零零的兩個字,莫名有種按耐不住的心癢, 想要發消息将它頂上去。
他猶豫了片刻, 最終還是沒回。
只是将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兩個人的聊天記錄再次看了一遍。
多數情況下都是阮朝在給他發消息。
不是催促他趕快幫自己寫作業, 不準偷懶, 然後附帶一個小兔子拿刀的威脅表情,就是讓顧星衍在校門外的小攤上給他帶小吃。
顧星衍的回複就很簡潔了。
嗯, 好的……
更長一些的, 就是我知道了。
他們偶爾也會聊一些閑話。
比如……
顧星衍的手指向上翻。
看到了他們前幾天互發的消息。
【今天的炸串沒有昨天的好吃, 你是不是買錯了?】
【不都一樣的嗎?】
【怎麽會一樣?我提醒你好多遍了, 要買最邊邊上的,攤主是個看起來很和善的婆婆那家。】
【那你自己買。】
【不要, 被司機看到了, 他會轉告我媽媽的, 媽媽不讓我吃這些垃圾食品。】
【那你應該聽阿姨的話。】
【我什麽身份你什麽地位, 這些事情不需要你來提醒我。】
光是看到這句話,似乎就能想到阮朝的表情。
會蹙起眉心,抿起唇, 像是被冒犯到了一樣不太高興,還會有點趾高氣昂的樣子,因為不管怎麽樣,顧星衍都會聽他的話,他可以仗着他的縱容為所欲為。
【記得我說過的話,明天別再買錯了!!!】後面的三個感嘆號,似乎代表他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
然後下一秒,顧星衍就會收到來自己支付寶的轉賬信息。
因為支付寶轉賬是直接轉到銀行卡裏,沒有退還的選項。
也不知道是阮朝對錢沒有概念,還是有意如此,每次轉給顧星衍的金額,都會比他實際支付的超出好多。
……
他們幾乎每天都會見面,微信上并沒有多少信息。
有的時候甚至連續一周的時間,他們都不會有任何交流。
但顧星衍還是用了将近半個小時,才回顧完這份聊天記錄。
因為阮朝發過來的每一個句話,每一個字,他都要認真看好久。甚至對方敷衍性地回複他一個句號,他都覺得很可愛。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情況有些不太對。
對待阮朝的感情,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好像變了質。
不再單純地将他當成朋友。
那是将他當成什麽……?
想起之前那個無法言說的旖旎夢境,顧星衍心中似乎有了幾分了然,又似乎更加迷茫了。
因為無論是性別還是身份,他們之間都是不對等的。
更何況……
他還不清楚阮朝的想法。
因為明天還要早起,容不得他繼續胡思亂想。
顧星衍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手機忽然又響起了一道提示音。
這次并不是阮朝的消息,而是來自他之前游戲代練的老板。
對方将尾款轉給了他,又向他發起了新的委托。
顧星衍的最後一筆欠款已經還清了,現在并不是很缺錢。
所以他以學業繁忙為理由拒絕了。
【行吧,等你有時間了再說。】
【好的。】
老板忍不住吐槽:【現在靠譜的代練實在太難找了,不是跑單就是騙子。】
……
顧星衍對這位老板有些印象。
除了總是找他肝材料打成就,結款從不推脫以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的朋友圈,總是能刷到他和不同的女孩子逛街,吃飯,看電影……好像情感經驗很豐富的樣子。
顧星衍想了想。
禮貌地詢問。
【可以問你一個感情方面的問題嗎?】
老板覺得顧星衍很有眼光,慧眼識炬。
他打包票:【這你算問對人了,對這方面的了解,我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過了一分鐘。
顧星衍發過來長長的一段話。
【如果有一個人對其他人都很友善,唯獨對你很壞,不管是面對誰他都可以笑得很開心,但唯獨轉向你時卻會很快地收起笑容,好像你很不讨他喜歡似的……】
看到這段話,老板都有點汗流浃背了。
這姑娘的反應,擺明了是很讨厭這位代練大哥。
但如果實話實說的話,既傷人自尊,又傷人感情。
說不定代練大哥一個惱羞成怒,以後再也不接他單子了,那他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就在老板猶豫到底要怎樣委婉開口時,顧星衍又發過來一段話。
【……也不算特別壞,就只會對你一個人發脾氣,只會讓你幫他做事情。】
【有的時候又好像很黏人,好像離了你不行的樣子,晚上睡不着會找你通電話,讓你講故事哄他,會将吃了一半的東西扔給你,說自己吃不完……】
老板松了口氣,啪啪打字。
【她喜歡你。】
顧星衍:【……?】
老板篤定:【沒跑了兄弟,這姑娘絕對喜歡你。】
對方顯然是誤會了阮朝的性別,但顧星衍也沒有糾正。
老板:【女孩子不都這樣,越喜歡誰越欺負誰,同時也越粘着誰。】
【因為對別人是客套,對你是親近。】
顧星衍:【。】
老板再接再厲:【她對別人都很好,唯獨對你很壞,将自己的所有壞脾氣全都顯露給你一個人看,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你肯定在她心裏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顧星衍:【真的?】
老板就差對天發誓了:【相信我,比黃金還真。】
顧星衍:【你的委托我接了。】
老板喜出望外:【謝了兄弟,祝你和那位姑娘有情人早成眷屬,事成了別忘了給我買喜糖啊。】
顧星衍:【OK。】
老板點了根煙,看着白色的煙霧緩緩往上升,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這麽高冷的代練大哥,也會有被感情困擾的一天,大半夜的還特意找人問,對方對他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真是……
游戲中的通天代,感情中的下等人。
誰都逃不掉。
……
顧星衍過了很久。
才慢吞吞地放下手機。
他的心很亂,像是被貓抓過的毛線團一樣,找不到任何頭緒。
原來阮朝喜歡我……
顧星衍故作冷漠地想。
一絲不太明顯的紅暈從他的耳根蔓延開來。
眼睛也像是有星星在閃,亮亮的。
感覺到臉頰上泛起的熱度,他用微涼的手背碰了一下,想要降一下溫。結果适得其反,反倒将手掌也染上了微燙的溫度。
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沸騰起來,湧動起莫名的躁動,呼吸的頻率也變得紊亂。
但這次并不是因為生病發燒。
而是……別的原因。
顧星衍拿起桌子上的水,喉結微微滾動,一飲而盡。
他想。
那我們就是……兩情相悅了。
……
阮朝起來晚了。
連續三遍的鬧鈴聲都沒有将他吵醒。
直到太陽高高升起,透過昨天沒有拉好的窗簾縫隙直直地照在他身上時,他才勉強恢複了一點意識。
昨天晚上他連續做了好幾個噩夢,不是被鬼追,就是出車禍,到處都是血紅紅的一片,根本就沒有睡好覺。
眼睛下方還挂着很明顯的黑眼圈。
阮朝哄了自己好一會,才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洗漱,吃早餐。
毫無意外地遲到了。
等阮朝趕到學校時,同學們已經上完了第二節課。
他将書包放桌子上,看到旁邊空蕩蕩的座位,不由得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若無其事地繼續收拾東西,将下節課要用的書本卷子全都拿出來。
有一本書是顧星衍的。
書封上面有個淺黃色的貼紙,用圓鈍的筆觸,一筆一劃地寫着他的名字。
是阮朝寫的。
因為他們之前總是裝混彼此的東西。所以他才想用貼紙條的方式,來避免這種情況再次發生。
但結果好像并沒有什麽用。
該出錯的還是出錯了。
他将顧星衍的書放回了他的位置,卻怎麽找也找不到自己的這本書。
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被顧星衍拿走了。
阮朝的心中沒來的升起一股怒火。
他的名字都貼在了那麽顯眼的位置,為了區分開他甚至用了別的顏色的便貼紙,顧星衍居然還能拿錯,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長眼睛。
阮朝忽然想起自己也犯了和顧星衍一樣的錯誤,他們兩個半斤八兩,誰都沒資格說誰。
他抿了抿唇,拍了張照片,發給顧星衍。
【我的這本書是不是在你那裏?】
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回應。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顧星衍已經被項家接走了,現在應該在某個權威機構做親子鑒定,根本騰不出時間回他的消息。
阮朝的情緒很複雜。
既替他高興,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郁悶。
可能是因為……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會像顧星衍一樣,乖乖聽他的話,任由他欺負了。
又或許是他已經習慣了身邊一直有這樣一個人在,對他的離開産生了戒斷反應。
需要一段時間來适應。
阮朝垂下眼睫,将手機放在了書洞裏。
他打算以後再也不要管顧星衍的事情了,兩個人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就這樣劃清界限也挺好。
現在顧星衍只是不像之前那樣秒回他消息,他就患得患失。
那以後對方若是想将他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全都報複回來,那他要怎麽辦,直接悲憤欲絕的死掉嗎。
……太搞笑了。
他是來做任務的,又不是來交朋友的。
這種情緒要不得。
要趕快轉變自己的心态……
手機屏幕卻這時突然亮了起來。
阮朝愣了一下,迅速地拿起手機,劃開屏幕。
顧星衍:【是,在我這裏。】
他好像确實很忙,忙到要隔好久,才能抽空回阮朝幾個字。
【我今天有事,沒辦法去學校了。明天還你。】
阮朝明知道他在經歷什麽,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問他什麽事。
好像他只要繼續問下去,他們之間的話題就不會結束。
又過了好幾分鐘。
顧星衍才回複。
【手機裏說不清楚,等見面了我親自和你說。】
……
然而第二天顧星衍并沒有回來。
第三天也沒有。
阮朝發給他的消息,就像石沉大海一樣,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騙子。
阮朝問系統,顧星衍是不是打算留在京市,再也不回來了。
畢竟他的父母家人全都在京市。
這座城市留給他只有痛苦的回憶,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他完全可以抛棄這裏的一切,從頭開始。
系統也不太确定,謹慎地回答:【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性。】
阮朝:【那我這個反派工具人呢?不需要被主角打臉了嗎?】
系統支支吾吾:【或…或許是因為我們插手了劇情,産生了蝴蝶效應,蝴蝶掉了這部分劇情?】
阮朝不想說活了。
陳風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湊了過來。
他手裏抓着一把不知道從哪順來的瓜子,還很客氣地分開了阮朝一半。
他一邊磕着瓜子一邊和阮朝閑聊。
“顧星衍呢?這幾天怎麽都沒看到他來上學?”
“他是不是辍學了?”
誰會在臨近高考的時候辍學啊。
想想都不可能。
阮朝撚起一粒瓜子,用指甲扒開,不冷不淡地回複,“不知道。”
陳風一臉懷疑:“咱們班級就你和他關系最近,他幹啥去了,你真不知道?”
阮朝遲疑着搖了搖頭。
然後又說。
“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陳風能夠感覺到阮朝的情緒有些不太對,也沒有再和他繼續聊這個話題。
他又磕了好幾粒瓜子,像極了坐在村頭和人閑聊八卦的婆婆阿姨。
顯然接下來的八卦,才是他湊過來找阮朝的真實目的。
“項知簡你知道吧?就是那天你潑了他一身酒,然後臉臭得要死的那個……”
“那家夥有大麻煩了。”
阮朝:“……什麽大麻煩?”
“項家這兩天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他搬着凳子向阮朝靠近了一些,語氣也放低了許多,悄悄摸摸地說,“聽說項知簡不是項家的孩子,項家真正的大少爺另有其人。”
阮朝:“是嗎?”
陳風打量了他一會,“怪了,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我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差點直接蹦起來。”
“他們項家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系……”阮朝神色冷淡,又從陳風的手裏,抓出了一點瓜子,“我有什麽好驚訝的。”
“別拿了別拿了,給我留點。”陳風急忙握緊拳頭,成功守護了最後幾顆瓜子。
阮朝:“小氣。”
他眸光微閃了一下。
嘴上說着不在意項家的事卻還是忍不住問,“這些都是項琛和你說的?”
陳風點了點頭,很得意的樣子:“所以說是一手消息嘛,除了項家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那項琛還和你說什麽了?”
“說項知簡狗急跳牆,紮了真少爺一刀,那血呼啦啦往下流,場面又血腥又吓人。項知簡也被警察局刑事拘留了,這輩子都是蹲大牢的命,別想再出來了。”
阮朝手裏的瓜子,七零八落地全都灑在了地上。
陳風:“……?”
他蹲下身,将阮朝落下的瓜子一個個撿起來,還數落他,“真是的,你不吃也別浪費啊,好端端的幹嘛都把它們扔地上。”
阮朝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好像在一瞬間停止了運轉。
過了好久,才聽到自己幹澀發啞的聲音。
“那顧……我是說項家的少爺,他現在……怎麽樣了?”
陳風語氣随意:“應該在醫院裏躺着吧,具體情況我也沒細打聽,項琛是項家的旁系,知道的也不多……”
陳風說到一半,才發現阮朝的不對。
少年白着一張小臉,瞳孔輕輕顫抖着,好像受到了什麽打擊似的。
“你怎麽了?”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瓜子,想到阮朝是聽到項家少爺受傷的消息後,才露出了這樣驚慌的表情。陳風的腦子從來沒像現在轉得這樣快過,馬上抓住了重點,“你認識項家那位少爺?他是你朋友?”
少年的視線像是沒有焦距一樣,虛虛地落在他身上。
過了一會,才緩慢地點了點頭。
“等等,你先…你先別着急啊,我再幫你問問,幫你問問……”
陳風立刻掏出了手機,給項琛打電話。
項琛接起來之後,他直接問他,知不知道那位在醫院裏躺着的項家大少爺的狀況。
項琛很無語:“不是大哥,這都快上課了,你給我打電話就是問我這個事?你也太八卦了。”
陳風:“少他媽廢話,你直接告訴我人到底怎麽樣就行了。”
“沒死。”項琛說,“那一刀沒紮到要害,只是劃傷了手臂,流了點血,今天就能出院了。”
陳風将項琛的話語原封不動地重複給阮朝。
“聽到了吧,只是皮外傷,沒什麽事。”
“你別擔心。”陳風拍了拍阮朝的肩膀,幹巴巴地安慰,“他和項知簡應該差不多大,這個年紀的高中生身體素質都強得要命,傷口恢複得也快……”
上課的鈴聲恰在此時打響。
老師拿着一堆卷子,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頂着老師越來越鋒利的視線,陳風沒辦法再繼續待下去,只能小跑兩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阮朝低着頭,好半天都沒有動作。
他似乎依然沉浸在顧星衍受傷的情緒中。
系統:【朝朝,不要難過,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沒有人會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系統第一次恨自己這樣笨口拙舌,沒辦法好好安慰宿主的情緒,又怕他鑽牛角尖,只能将矛盾轉移到了反派的身上。
【都怪項知簡那家夥,是他太壞了,他是這個世界裏最壞最壞最壞的反派。就算沒有我們幹涉劇情,他也會傷害顧星衍,和顧星衍作對……不過別擔心,這次他直接進了警察局,以後都不會再有他的戲份了。】
阮朝還是沒有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系統直接幻化出身形,扇着小翅膀在阮朝面前飛來飛去。
一會繞到他前面,一會繞到他側面。
它知道宿主喜歡它的貓耳朵,還用圓乎乎的小腦袋在阮朝的肩膀上蹭了好幾下,想要用此吸引阮朝的注意。
【朝朝,朝朝,你和我說說話呗。】
【別一個人悶着呀,悶着悶着就會悶出病來的。】
【有什麽話都可以對我說呀,我是你的情緒垃圾桶。】
【朝朝,朝朝……】
系統一刻不停地呼喚着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系統煩的,阮朝終于動了。
他擡起頭,将帶翅膀的小球捧在了懷裏。
【別再叫我名字了,好吵。】
他捏了捏系統的耳朵,又rua了兩下。
【我沒有難過,也沒有自責。】
系統看了一眼阮朝還在泛紅的眼尾,很識趣地保持了沉默。
【我只是在想,顧星衍這兩天都沒有回我消息,會不會也是因為受傷了的原因。】
【系統你說,我應該去看看他嗎。】
系統:【可是朝朝,他現在人在京市,離我們足足有一千多公裏遠呢,坐飛機還要坐兩個小時。】
阮朝後知後覺:【是哦。】
【那就算了吧。】
……
無論離開了誰,生活都要繼續。
阮朝像平常一樣上學,放學,回家。
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的高三生活。
直到這一天,他剛從車上下來,就在庭院前看到了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對方逆着燈光,看不清楚臉。
但阮朝還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呼吸也停滞了幾秒鐘。
他站在原地未動。
對方卻向他走過來。
面前的男生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又好像沒什麽變化。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淺顏色的休閑褲,腳上是一雙深色的運動鞋。
很普通的打扮。
和以前的顧星衍沒有任何不同。
“阮朝。”顧星衍停在了距離阮朝大概一米左右的位置。
他輕聲說:“本來是打算明天上學的時候再和你見面的,但我等不及了。”
阮朝:“……”
“我的手機摔壞了,開不了機,去維修店修也修不好。”
……
即使顧星衍很早就進入了社會,有着遠超普通人的冷靜自持,在得知自己的身世時,也怔怔地愣了好久。
雍容華貴的女人抱着他哭,和他道歉,和他說對不起,看起來沉穩穩重的男人,也紅着眼眶,在一邊抹眼淚。
看起來像是什麽八點檔的狗血劇目。
他将親子鑒定上的每一個字,都認真地讀了一遍。
鑒定書上說,認定兩人為生物學父子關系的概率為99.99%。
醫學為了嚴謹,不會随随便便給出百分之百的結論。
但這樣的結果已經沒什麽懸念了。
他本來已經規劃好的人生,忽然出現這樣的轉折……他心裏沒什麽觸動,只覺得荒謬,還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像是在做夢。
誰也沒有想到項知簡,會在這個時候對他動手。
看到項家人全都團團轉地圍在顧星衍的身邊,一會哭一會笑的,沒有一個人關注他在意他……
大概是觸及到了他敏感的神經,讓他覺得顧星衍的出現,搶走了原本屬于他的東西。
一瞬之間的恨意和恐慌,讓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又或者他本來就不夠聰明。
完完全全地繼承了那對夫妻的脾氣和秉性,稍微一點刺激就會讓他們發瘋。
項知簡以為只要顧星衍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将會回到原點。權利,財富,身份,地位,還有父母的愛,全都會回來。
他們的親生兒子死掉了。
沒關系。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彼此之間的感情早就超越了血緣關系。
他們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顧星衍本來是可以完全躲掉的,但他沒有躲。
任憑鋒利的刀尖在他的手臂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他想起了之前的那場車禍。
十有八九也是出于項知簡的手筆。
這個世界上,除了項知簡以外,沒有會這樣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命了。
耳邊響起了刺耳的尖叫聲,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沒有人能來得及反應。
在項知簡還想繼續下手時,項父一腳踹在他的手臂上,将匕首踢出去好遠。
有保安從各個地方湧出來,壓制住了還想着反抗的項知簡。
顧星衍垂着眼睫,盯着在地上不停翻滾掙紮的項知簡,有血珠從他的指縫間滲出去,滴滴滾落在地面上,很快便流下了一小灘鮮紅的血跡。
但他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好像感覺不到痛似的,又或者已經習慣了。
知道什麽樣的傷勢只是看起來嚴重。
似乎留意到了顧星衍的視線,項知簡猛得擡起頭,向他看過來。
眸子裏全都是怨毒和恨意,恨不得掙脫束縛,撲上去惡狠狠地咬他一口。
顧星衍向他做了個口型:蠢。
……
如果我是你。
我會有一百種方式穩固自己的地位。
絕不會選擇在這種衆目睽睽的地方下手。
買兇殺人,再加上蓄意傷人。
這輩子他都別想從監獄裏出來了。
好多人圍在顧星衍的身邊,一邊哭,一邊關心他的傷勢,顧星衍只覺得吵。
他想起自己還沒有回阮朝的消息,下意識地去摸外套的口袋。
卻摸了個空。
他才發現,他的手機在剛才的混亂下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連帶着屏幕一起摔得粉碎,周邊全都是機械渣渣。
他冷淡的,沒有任何波瀾的表情,在此刻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
………
“所以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
阮朝:“哦。”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回答有點冷漠,阮朝又加了兩個字。
“這樣。”
想了想,他又說。
“我也沒給你發。”
其實是有發的,問號都連着發了好幾排。
心裏想着他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一拿起手機卻還是忍不住,像個Ai似的,連續不斷地給顧星衍發消息。
大概是氣自己不夠堅定。
阮朝又不想開口說話了。
顧星衍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生氣了嗎?”
阮朝搖了搖頭。
“可是我感覺你好像有點不太高興。”憑着對阮朝的了解,顧星衍已經可以做到只依靠一點微表情,就可以看出少年的情緒變化,他猜測,“是因為那天我答應你明天會來學校,把拿錯的書還給你,卻沒有做到……所以不高興嗎?”
“那我和你道歉。”
“對不起。”
“我不應該說到做不到,是我不好。”
阮朝:“……你為什麽要和我說對不起?”
顧星衍說:“因為我惹你不開心了。”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還帶着一點喑啞。
像是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從他的耳畔滑過。
和他的心跳共振了一下。
這也……太犯規了。
他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夜晚的氣溫明明是很舒适的溫度,但阮朝還是感覺到自己的臉有點燙,連帶着指尖都泛起不知名的熱意。
他想象中的兩人再次見面,根本不是這樣的。
他以為顧星衍會冷着一張臉,對他說一些很冷漠的話語,說不定還會反過來,讓他當他的跟班,聽他的吩咐,替他跑腿,幫他做事。
将自己加諸在他身上的羞辱,千倍百倍地還回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因為一點小事,就低聲下氣地和他道歉。
擔心他還在生氣,不會原諒他,就一直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盯着他看。
不對勁,不對勁,不對勁……
十分有十萬分的不對勁。
阮朝忍不住提醒:“我們之間的合約前天就已經結束了,你不欠我什麽,也不用再聽我的話了。”
顧星衍的神色變化了一瞬,将阮朝的提醒當成了暗示。
他亮出收款碼:“那你再借給我兩千塊。”
“這次我們可以将合約延長三個月,一年也可以。”
掃碼支付養成的條件反射,讓阮朝看到二維碼,就本能地掃了上去。
看到轉賬的圖标才意識到不對勁。
顧星衍已經被項家認回去了,現在誰缺錢他都不會缺錢。
所以他為什麽要上趕着來和他延長合約?
他腦子沒問題吧?被人欺負上瘾了?
還是得了什麽……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可是他是主角啊,主角也會這麽不堅定嗎?
阮朝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他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用奇怪的目光盯着顧星衍。
面對阮朝的抗拒,顧星衍的眸中顯現出疑惑的情緒,似乎很不理解,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有什麽不對嗎?”他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兩下,将收款碼變成了付款碼,“我轉你也行。”
阮朝又向後退了一些,抿着唇說。
“你正常一點,我害怕。”
哪有給人錢,讓別人欺負的啊。
所以……
“不管你是誰,都請你從顧星衍身上下來。”
顧星衍:“……?”
就在兩人僵持不休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忽然在阮朝的身後響起。
腳步聲也由遠及近。
“朝朝?是有同學來找你玩了嗎?”
阮母來到了阮朝的身邊,看到了他旁邊的顧星衍,神情間顯現出了然的神色。
“你就是我家朝朝總挂在嘴邊上的那個朋友,是叫顧星衍,對吧?”
顧星衍很禮貌地彎了彎腰:“阿姨好。”
“好好好,你也好。”
盤條靓順。
濃眉大眼。
阮母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麽帥氣的男孩子了。
果然她家朝朝的眼光跟她年輕的時候一樣出挑,交朋友都是交最帥的那一個。
聽到媽媽和顧星衍說自己總将他挂在嘴邊,阮朝有點不樂意了,拉長了語調:“媽媽,我哪有總和你提起他啊。”
阮母:“不是你說他人超級好,是個溫柔善良,樂于助人的好同學嗎?”
阮朝噎住了,他的确這樣說過。
因為當時是要打消媽媽的懷疑,所以才會對顧星衍大誇特誇,将他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沒想到有一天回旋镖紮在了自己的身上。
阮朝還沒辦法反駁。
“大晚上的,這裏蚊蟲又多,不要站在這裏說話了。”阮母很熱情地邀請,“小顧同學,一起上去喝杯茶吧。”
阮朝替顧星衍拒絕:“已經很晚了,他現在該回家了。”
阮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朝朝,要懂禮貌。”
“朋友好不容易來家裏一次,怎麽能就這樣趕他走呢?”
阮朝:“……哦。”
過了一會,他小聲說:“媽媽你幫他說話,不幫我。”
阮母無奈地笑了一下。
用食指寵溺地點了一下阮朝的額頭。
“這不是幫誰說話的問題,是媽媽在教你為人處事的道理,你的好朋友難得來家裏做客,你不好好招待他也就算了,怎麽可以推着他趕他走呢?”
……
顧星衍靜靜地看着阮朝和阮母之間的互動。
他們母子之間流露出來的那種親密氛圍,是誰也插不進去的。
是他以前以後都不會體會到的親昵。
留意到顧星衍的視線,阮母又向他招了招手,臉上露出了溫潤的笑容。
“一起上樓和朝朝吃點水果聊會天嘛,等會讓叔叔送你回家。”
顧星衍:“不用麻煩了阿姨,我一會還有別的事。今天晚上來找阮朝,也只是想和他見一面。”
“見到之後,我也該回去了。”
阮母還想挽留:“現在就要走?”
顧星衍:“嗯。”
阮母推了一下阮朝的手臂,“那朝朝你送送他。”
“我?”阮朝指了指自己,剛想說我不要,就看到媽媽不容拒絕的眼神,“行…行叭。”
兩人一路無話地從馬路這邊,走到馬路那邊。
一直快要走出燈火通明的別墅區。
顧星衍停下了腳步。
“你先回去吧。”
阮朝的手臂被蚊子咬出了好幾個包。
他皮膚很白也很嫩,又紅又腫的蚊子包看起來格外明顯,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他正在上面用十字架一一封印,根本沒聽清顧星衍在說什麽,甚至連他忽然停下了腳步都沒有注意到。
毫無意外地撞到對方的身上。
額頭磕到了肩膀。
因為顧星衍用手掌墊了一下,所以沒感覺到疼。
“怎麽被咬得這麽厲害?”
阮朝覺得他明知故問,沒好氣地說:“因為有兩個人站在一起吸蚊子,可蚊子只咬我一個。”
顧星衍:“對不起。”
阮朝:“……?”
不是,這你也要和我道歉?
你是什麽先天道歉聖體嗎?
阮朝合理懷疑,顧星衍是不是傷口感染發燒了,才會表現得這樣異常。
他伸出手,試探了一下顧星衍額頭上的溫度。
又摸了摸自己的。
沒摸出什麽區別。
阮朝自言自語:“也不燒啊,怎麽還說起胡話來了。”
顧星衍将阮朝的手從自己的額頭上抓下來,“你就不想問問,我這幾天都去幹什麽了,為什麽不來上學。”
阮朝當然知道。
但他還是順着顧星衍的心意,問他。
“那你這幾天都去幹什麽了?為什麽不來上學?”
有點敷衍。
甚至連話語的順序都不轉換一下。
顧星衍:“我找到了親生父母……應該說是親生父母找到了我。”
阮朝并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開心之類的情緒。
他沉默片刻,問:“……他們對你不好嗎?”
顧星衍搖了搖頭,“沒有,他們對我很好。”
他能夠感受到血緣關系上的父母對他的愧疚和心疼。
他們調查了他,知道了他的遭遇,給他轉了好大一筆錢,以他的名義買了好多房子,車子和奢侈品。
還要想要在他生日的那天,向外界公布他的身份。
即使養了項知簡十幾年,養出了感情,也沒有一味地偏袒他,只說他是咎由自取,應該接受法律的懲處。
總體而言,他們是一對合格的父母。
只是……太晚了。
他已經沒辦法再對爸爸媽媽生出孺慕之情了。
阮朝沒有看出他的異樣,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他一樣将自己的情緒顯現出來。
顧星衍就很會隐藏。
阮朝道:“你找到了爸爸媽媽,這不是挺好的嗎,你以後都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顧星衍不置可否。
只是這麽短的時間裏,阮朝的手臂又被蚊子咬了。
只是抓了兩下,就很快地泛起了紅痕。
顧星衍才意識到拉着阮朝在這種地方聊天,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別抓。”他按住了阮朝的手指,“一會該抓破了。”
“可是好癢……”
顧星衍:“你先回家吧。”
阮朝眨了眨眼睛:“你不是還有話想和我說。”
顧星衍剛剛找到親生父母,心裏肯定充滿了迷茫的情緒。
看在他莫名其妙和自己說了幾句對不起的份上,阮朝可以勉為其難地當他的聽衆。
顧星衍:“那些話什麽時候說都可以,這裏蚊子太多了,再咬下去,你的胳膊就別想要了。”
也是。
再不抹藥的話,阮朝都想把自己的手臂砍掉不要了。
他和顧星衍揮了揮手,算作道別。
走了兩步之後,他意識到不對,回頭向後看。
顧星衍站在原地,點漆一樣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
似是沒想到他會忽然回頭,男生深色的瞳孔微閃了一下,下一秒又一錯不錯地看過來。
阮朝:“……”
他迅速地将頭扭回來,又向前走了幾步。
然後又控制不住的回頭。
顧星衍果然還沒有走,仍舊在他身後默默地盯着他。
“顧星衍。”
“怎麽了?”
然後,是一段長久的沉默。
阮朝聽到了自己,含着一點期待的聲音。
“你明天,還會來學校上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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