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魚飼料 這一瞬間,他有被可愛到
第18章 魚飼料 這一瞬間,他有被可愛到。……
『玲、玲珑大人?』鐘靈秀言罷,後退一步。
關于玲珑意的威名,他可謂『如雷貫耳』。
此人心狠手辣又歹毒無比。
相傳他研制出許多不啻于炮烙的刑法,又修煉一身陰毒武功,弄得滿頭白發,估摸連容貌也毀去了,是以才終日戴着銀紋面具,除了聖人,沒人知道他是何模樣。
靈霄更是早早地告誡過他,『我的人四肢俱全地出去,回來只剩一個腦袋。』
不由如芒在背。
前些天他雖與風起鶴落下狠話,說萬事朝堂上見,但他久居邊疆,對朝中局勢早已知之甚少。
此番雖是得了調令回朝,但以他不入流的官職,絕不可能引伴駕者親臨『慰問』。
幾番思索,鐘靈秀調整表情,微笑作揖,豈料還未開口,便聽玲珑意冷聲道:『鐘将軍,你鎮守邊疆本值得嘉獎,但你得令回朝後不進宮觐見,卻四處溜達、沉迷煙花之地,這不合規矩。』
鐘靈秀喉頭幹澀,心跳如鼓。
在他的認知裏,官場初遇總少不了往來客套。
這不合規矩吧?是疑問,代表可以轉圜,賣個薄面。
可是,
這不合規矩。是陳述、是定調。
他不記得自己如何得罪了這位天子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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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讓玲珑意絲毫不講官場往來的人情世故,上來就堵死了全部的路。
一時間,鐘靈秀被鎮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一聲輕笑從身後傳來,肩膀被人輕輕拍打,鐘靈秀僵硬的脖子微微扭轉,卻見林雲深笑着走到他身前,替他擋住了玲珑意的審視。
『玲珑大人,我們家靈秀是乖孩子,沒見過影子辦案,您可別吓着他。』
林雲深的笑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帶出些鮮活氣息。
連帶着那魑魅魍魉死屍般站立的玲珑意,也染上些活人生氣,
竟半死不活地帶着一絲笑意反諷:
『哦?你們家?你跟風起鶴什麽時候多個兒子?原來男人跟男人也會生孩子的麽?』
玲珑意目不斜視,冷哼道:『你生的?』
『他生的。』林雲深反駁,哈哈笑,展開扇子搖搖,『真沒想到威名在外的玲珑公子竟也會說笑。』他不露聲色地轉圜,『靈秀,我跟玲珑大人有公事商議,你先回去。』
被當兒子調侃的鐘靈秀大氣也不敢出。瞥眼見便宜父親巍峨站立,不置可否,眼睛裏卻藏了刀刃似的,寒氣逼人。
登時一動不動——不敢動。
有些人看似驕縱,實則膽子很小;
有些人看似老實,卻能殺人全家。
林雲深于是收起扇子插後頸,擡手替鐘靈秀整理衣領,遞上臺階柔聲道:
『放心,你的事我會解決的。那天是我不好,只顧着打哈哈,沒有好好聽你說心裏話。你千裏迢迢趕回來,一定是吃了很多委屈。』
『我不是……』
鐘靈秀止住了,沒有說下去。
今天的情況在幼年時,時有發生。
小時候他雖然乖巧懂事,卻并非不會遇到麻煩。
每每這個時候,林雲深總會挺身而去,替他解決一切。
漸漸的,他依賴和眷戀這份兜底。
但他絕不能承認,于是嘴唇翕動,想為自己挽尊。
但林雲深已經猜到了鐘靈秀未來得及開口說的完整的話——我不是為自己,我是擔心你。
嘴上說說的話誰都會。
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客套,林雲深很小的時候就學會分辨了。
但他無所謂鐘靈秀的真心假意,只要不撕破臉皮,他跟誰都能演不是麽?
于是立刻安撫道:『別擔心,我怎麽會有事呢?今天影衛只是例行詢問,否則我已經在暗影閣水牢裏了。』
接着抽回扇子,展開搖搖,
『好啦,快回去吧。否則玲珑大人可真要留你了。』
鐘靈秀聞言立刻偷瞥玲珑意一眼,只見那人唇角下抿,深邃眼眸愈發陰沉,暗藏敵意仿若要将他敲骨吸髓,哪兒敢再呆着?連慌忙躲門而逃。
屋內只剩兩人。
街道上求取墨寶的人也被清場。
整個風月場都安靜下來。
影衛帶隊滅了一家妓院的生意,從政治層面來說不是什麽大事。
但從八卦角度,足以稱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只看有心人怎麽操盤。
林雲深很想知道,眼前這位以心狠手辣著稱的暗影閣主,葫蘆裏到底賣這什麽藥?
他擡眸,望着面前面戴銀紋面具,跟師兄一般高的男人。
只見玲珑意高擡下巴,眼眸輕垂,濃密睫毛在眼睑處垂下陰影,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不輕不重地哼笑:
『久聞林大人風流,今日看來,名不虛傳。』
林雲深不由皺眉。
小孩子說話才沒輕沒重,成年人說話做事一定有內在邏輯。
官場上的人尤為是。
雖然聖人天後是夫妻,但林雲深不是皇帝的人,玲珑意也不是天後的人。
他們理論上各為其主,算政敵。
設身處地想一下,一個已婚男人同其他異性暧昧,被同僚發現了。
關系一般卻心存正義的暴脾氣,或許會陰陽怪氣地當面說一聲林大人風流,
這算嘲弄。
關系好的,只會會心一笑或嫌棄啧啧,
這算捧場。
但更多人會選擇視而不見。
腹诽之所以叫腹诽,便是不會宣之于口,這是成年人世界的潛規則。
任何人,都不會在單獨一間小屋子裏,陰陽怪氣地當面點評別人的私事。
更遑論是政敵——這種攻擊手段太低級,當不上天子近臣。
但玲珑意的确說出口了,
那他這句話,就是專門說給林雲深聽的。
——哼!久聞林大人風流,今日看來,名、不、虛、傳!哼!
林雲深心頭一跳,一時間既驚訝、又震撼。
但他不敢輕易下定論,于是裝傻道:
『玲珑大人這是何意?下官卻是不太明白。』
『林大人聰慧至此,又怎會不知?本官才要問一句,林大人何意?』
得,是高手。
林雲深哈哈笑:『玲珑大人誤會了,我與靈秀年少相識,算是青梅竹馬,此番他回朝,我不過是為他接風洗塵。哎呀,咱們都站着做什麽呀?』
林雲深一揮袖子:『這牡丹樓的梨花釀極好,昨日玲珑大人請我茶,好喝得很,今日這酒,換我請大人。公子不會不賣臣這個薄面吧?』
玲珑意沒說什麽,乖乖順着林雲深所請的方向入席。
這種不發一言的『乖巧』又一次讓林雲深嘴角輕顫。
但他依然不敢輕下定論。
上桌後,他熟稔倒酒:『玲珑大人請。』
溫熱的梨花釀冒着熱氣,霧霭在兩人間蒸騰。
玲珑意輕抿一口,嘴唇嫣紅,燭火下,他眼尾眉梢透着淡淡紅暈,修長指節輕輕将酒杯放下:
『林大人,可別怪我不提醒你,官員結黨是重罪。還記得公輸無忌的下場麽?』
幾乎是一瞬間,他的言語轉為冰冷,帶着一絲審視,小巧精致的酒杯化為齑粉,桌面木紋開裂。
恫吓是審訊中最基礎的問話手段,沒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普通人,這個點也就全撂了。
但林雲深可不是普通人。
他十五歲那年父母雙亡被趕出神都,卻又在不到二十的年紀當上權臣侍奉天後,什麽大起大落沒見過?
這種低級的恫吓,他有上百種方法去搪塞和反擊。
但林雲深一樣也沒選。
因為他從玲珑意的說辭裏聽出一絲撒嬌的意味。
加之先前的『名不虛傳』,讓林雲深不由重新審視起玲珑意來。
衣冠穿戴整齊,紋絲不差。所謂君子正衣冠,說明這個人很有修養。
銀紋面具,審美還可以。
體态好,出身貴族;談吐斯文,受過良好的教育。
指甲粉嫩圓潤,從不為吃穿所累。
出身名門,又不得不藏匿于陰暗角落行事。
真要推測其身份,林雲深大約有七七八八的把握,但這太危險,不值當。
思忖片刻,林雲深笑吟吟道:『玲珑大人說的對,下官真如醍醐灌頂。』
這和善的笑容裏盡是和稀泥的熟稔。
玲珑意當然知道這種低級別的恫吓吓不到林雲深。
但他沒有辦法……
他總是拿這個人沒辦法的,不是麽?
只能盡力維持一種冰冷道:『既然知道,還不回家?』
『我若走了,誰來陪你呢?』
平平無奇一句騷話,卻引起萬丈波瀾。
玲珑意眼底暗潮洶湧,陰冷潮濕下盡是貪嗔癡怨。
『林大人,你同每個人都會說這樣的話,然後等着願者上鈎麽?』
這種一顫一顫、拔涼拔涼,帶着綿綿情意的委屈,在林雲深看來就像小貓撓抓木椅,留下一道道刮痕的聲音,尖銳、刺耳,卻是小貓爪子。
林雲深摸摸嘴唇。
同樣的話,林雲深也同風起鶴說過。
師兄臉頰飛起紅暈,偏頭不作回應的樣子很可愛。
莫名的,林雲深覺得玲珑意和師兄骨子裏有些相似。
明明從頭到尾都是兩個人,做出的反應也全然不同,但林雲深從玲珑意身上嗅到一絲同師兄的『氣味』。
于是他擡眸,亮亮的眼睛裏藏着獵物的倒影,『玲珑大人說笑了,不過是更深露重,怕大人一人獨飲難免寂寥,故此一說,絕沒有不敬重的意思。』
『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讓他獨守這漫漫長夜了』林雲深當年搖着扇子在陽光下朝他走來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此刻林雲深眼中閃爍的光,便直像刀子,割開玲珑意的心——鮮血淋漓卻依舊跳動。
曾幾何時,他無比想聽到『不,師兄,你是獨一無二的,這樣的話我只對你說』的答複,可如今,他卻不敢聽到了。
他奢求着、期盼着自己不會聽到一樣的話!
眼眶發酸,嘴唇顫抖,喉嚨像塞滿漿糊,開口那刻方知沙啞渾濁。
『你不在家裏陪你該陪的人,留下陪我做什麽?!』
林雲深立刻起身作揖,『大人所言極是,林某這就告辭。』
他才轉身,便聽身後一聲『回來』。
林雲深彎彎嘴角。
意料之中,要不怎麽說這玲珑意也是高手呢。
但林雲深轉身後看到的不是欲拒還迎,而是『砰』的一聲,木屑飛掠,玲珑意面前的木桌被震成碎片,連帶着茶水飛濺。
林雲深眼睛瞪倆銅鈴大,往後一跳,依然被茶葉沫子濺了滿身。
玲珑意站起身,修長的身形在月光下宛如雕塑,白玉似的牙齒襯得嘴唇殷紅,『林雲深,我勸你好好地過日子,別整天亂撒你那些魚飼料!否則聖人天後聖旨在上,你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警告跟小孩過家家似的,吵不贏只能喊大人。
更何況,什麽魚飼料,他又不是養魚的。
林雲深剛想開口,卻峰回路轉地頓悟了。
魚、魚飼料?
好像……也很有道理。
林雲深笑出聲,兩個酒窩搖搖晃晃。
這一瞬間,他有被可愛到。
當然,他也有可愛到別人。
來不及對『這份可愛』作出反應,濃稠夜色中便閃過一個白點。
一支冷箭朝他們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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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