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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隐之印 05

維斯特蘭鋼琴師再一次作案之後,各種媒體上着實熱鬧了一陣。

雖然維斯特蘭市是一個擁有至少兩位變态殺人狂的城市——至少兩位,畢竟這裏治安這麽差,誰知道是不是還有個連環殺手一直堅持把自己的受害者挫骨揚灰,導致從來沒有人發現過他呢?——但是公衆顯然對鋼琴師更感興趣一點。

阿爾巴利諾對媒體的這種傾向心知肚明,要是讓他評價,他就只能說:“我知道你們為什麽這麽想,但是那麽做真的很沒品味。”

這些人之所以對維斯特蘭鋼琴師這麽感興趣,主要是因為他選定的受害者都不是什麽好人,自認為無罪的人只要感覺這種可怕的遭遇不會降臨在他們的身上,就會對這樣的事情津津有味起來。

如果說面對禮拜日園丁,他們還會擔心突然被一刀割喉然後眼睛裏被種滿大麗花的結局會降臨在自己身上,面對鋼琴師他們就全無這種顧慮了。兇案發生了好幾天,鋼琴師占據了報紙整整三天的頭版頭條,現在還有一群人在社交媒體上争吵鋼琴師到底是不是義警——拜托,怎麽會有義警會把活人挂在木樁上開膛破肚啊?

星期日的時候阿爾巴利諾在法醫局加班,他手頭上積累了好幾件非正常死亡的屍體要處理,大部分是自殺、車禍或者嗑藥過頭之類。當他在解剖室裏給屍體開顱的時候,在他身邊幫忙的實習法醫還興致勃勃地談論維斯特蘭鋼琴師的問題:顯然在八卦這種事情上,就算是法醫也不能免俗。

“他肯定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那太可怕了。”法醫局的實習法醫湯米說,這個滿臉雀斑的紅頭發年輕人誇張地打了個寒戰,“咱們都聽過FBI的講座,不是嗎?那種只有把器官從受害人體內扯出來才能勃起的瘋子——”

“我很确定當時FBI的講座不是這麽說的,湯米。”阿爾巴利諾哭笑不得地說道,把手裏的骨鋸遞給湯米,示意對方把躺在解剖車上的這具屍體的頭蓋骨打開。湯米操作的時候輕車熟路,空氣中都是鋸骨頭的時候飛揚的骨沫的奇怪味道。“維斯特蘭鋼琴師是很複雜的,他們只不過是推測他是個虐待狂殺手,一切在他被捕和接受詳細的心理測試之前都沒有定論。”

在好多年前,維斯特蘭鋼琴師剛開始作案的時候,FBI确實曾經派探員和側寫師來協助過調查,來過好多次,持續了好幾年,但是依然一無所獲。在巴特·哈代接手鋼琴師的案子之後,FBI的人不再經常來了。可能無論是維斯特蘭市警察局還是聯邦警察最後都發現,沒有人能比哈代幹得更好,也沒有人能做得更差——無論如何,一切都沒有意義。

湯米拎着骨鋸,看着阿爾巴利諾把死者的腦子倒進一個器皿裏,孩子氣地噘着嘴搖了搖頭:“等着看吧,我打賭鋼琴師有勃起障礙——如果有人能抓住他的話。”

阿爾巴利諾微笑着,正要說什麽,他的電話就忽然響起來:那是個奇怪的鈴聲,聽着像是貓咪發情的時候發出的刺耳嚎叫,把他們兩個都吓了一跳。阿爾巴利諾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把手裏的腦子塞進了湯米的手裏,開始手忙腳亂地摘下手套。

湯米捧着盆和盆裏微微顫動的腦子:“啊?”

“是哈代警官的電話,我得接一下。”阿爾巴利諾語速很快地說道,鋼琴師最新的案子沒有什麽進展,哈代那邊忙得抽不開身,他好幾天沒聽到對方的消息了。

阿爾巴利諾走得稍微離解剖車遠了一點,接起了電話:“請告訴我是你确實抓到鋼琴師了,巴特。”

他這句話可能是說得太劈頭蓋臉了一點,搞得哈代好幾秒沒反應過來。對方愣了一下,然後有的尴尬地回答:“不,沒有……我們剛剛接到了報警,我懷疑鋼琴師又作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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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巴利諾頓了一下,在自己的聲音裏注入适量的震驚:“什麽?那他也太忙了吧?”

“我不知道——”哈代竟然磕巴了一下,“我是說、我也搞不清楚那個瘋子在搞什麽鬼,但是鋼琴師再次作案是現下最靠譜的猜測了。阿爾,你絕對想不到:托馬斯·諾曼也死了。”

事實其實并非如此, 巴特肯定不可能知道真相的。這一切只因為鋼琴師選中了他早就選定的受害人,不反擊一下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阿爾巴利諾在湯米看不見的角度無聲地微笑起來。

——那是一片水域。

這片水域位于一個莊園中,這是供富人們度假取樂的鄉間別墅,大約坐擁三四英畝的土地,諾曼兄弟在幾年前買下了這塊地,用于躲避炎熱的夏天。

這個莊園中有一片真正的樹林,美麗的樹蔭之中有一條河流無聲地淌過:這片水域就是這個地皮價格那麽昂貴的主要原因。這個季節裏平靜的水面已經落了些落葉,還沒到天太冷的時候,等到徹底入秋之後,金色和紅色的葉子會覆蓋住這片水域的每一寸水面。而現在,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清澈的水下的情形。

水下沉着一樣事物,或者不如說,水下倒懸着一具死屍:一根木頭深深地插進水底的淤泥之中,而一個人影被倒釘在木樁之上,透過水面變幻莫測的光影,那不着寸縷的慘白軀體被波紋扭曲成奇怪的形狀,看上去十分可怕。

阿爾巴利諾趕到的時候,眼前就是這樣一幅奇怪的景象:哈代警官正心力交瘁地指揮警員們試圖把水下那具狀況不明的屍體撈出水面,貝特斯舉着相機站在濕滑的河堤上,也在指揮他麾下那群CSI為河堤潮濕的泥土取證,但是兩個人都一幅無從下手的樣子。

而奧爾加·莫洛澤則站在更遠一點的地方,那裏突兀地停着一輛救護車。救護車車尾敞開的門附近站着一個人,而奧爾加正執着地把手裏的一條橘黃色安慰毯往那個人肩膀上披。

阿爾巴利諾走過去的時候,正聽見那個人用實事求是的語氣說着:“我真的沒事,莫洛澤小姐,與其關心我還不如——”

阿爾巴利諾用一種愣愣的表情盯着他們兩個,這不能怪他,畢竟眼前這個人出現得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他不可置信似的說道:“阿瑪萊特先生?”

奧爾加聞聲看向阿爾巴利諾,臉上帶着一個過度歡快的笑容:“阿爾!”

估計,眼下這個新穎的謀殺案讓她快樂極了。她是不是因為這種不妥當的表現才從FBI行為分析小組離職的啊?

而剛剛被奧爾加執着地披上那個毯子的人,正是幾天之前在理查德·諾曼一案中與阿爾巴利諾他們有一面之緣的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律師。他現在正用手指不耐煩地擺弄着蠢兮兮地小毯子的邊角,皺着眉頭看着阿爾巴利諾。

“這是怎麽回事?”阿爾巴利諾走近救護車的時候忍不住問,“我聽巴特說托馬斯·諾曼先生也遇害了,但你怎麽會也在這裏?”

“昨天晚上他發短信給我,約定讓我今天早晨在這裏跟他會面。”赫斯塔爾低聲說,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大體上還算冷靜,“其實這很奇怪,因為這個莊園畢竟是我的委托人度假用的,他一般不在這裏談論公事。但是畢竟最近他哥哥死了,他們手下的那些人亂得不行,我本來以為他需要一個私人一點的空間來讨論——”

“但是等他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的委托人被人沉在河裏了。”奧爾加聳聳肩膀,語氣還是愉悅得不行:阿爾巴利諾能想象為什麽,維斯特蘭鋼琴師是否先後謀殺了一對兄弟?他之前從未這樣做過,這簡直是側寫師的聖誕節。

赫斯塔爾看着阿爾巴利諾,眼神還是冷冰冰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阿爾巴利諾。雖然報案人的嫌疑有的時候很大,但是人不是我殺的,我的行車記錄儀可以證明這一點。”

是,這個時候阿爾巴利諾才發現赫斯塔爾的那輛車停在湖邊的環道上。他上次開車跟赫斯塔爾去法醫局的時候就想要吐槽了,這家夥竟然開了一輛勞斯萊斯魅影,真是有錢得令人牙齒發酸。

“我可沒懷疑你是個殺人犯,尤其是譴責你殺了你的雇主,真的。”阿爾巴利諾微笑着說。

“是嗎?”赫斯塔爾輕飄飄地掃視了他一眼,無意掩飾自己的不信任。“前幾天你還責備我對着屍體無動于衷呢。”

阿爾巴利諾很想說,你的另外一個雇主現在也死了,可沒見你多激動,但是他說出口的并不是這句話:“可不是嘛,你還披着毯子呢。”

“這條毯子絕對不是我自己要求的,顯然哈代警官覺得我目擊殺人現場之後留下了很大心理陰影,他肯定是忘了我到底是幹什麽的律師了。”赫斯塔爾哼了一聲。

“但是我想就算是你這種律師也不會遇到雇主在一個星期之內被殺光的情況。”阿爾巴利諾指出,對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赫斯塔爾,就算是對你來說,這也是難熬的一天對吧?”

顯然對誰來說目擊到案發現場的一天都很難熬,這是句廢話。赫斯塔爾掃了他一眼,嘴角往某個微妙的譏諷角度上挑了一挑:“你什麽時候開始叫我的教名了?”

“剛剛。因為咱們現在不在停屍間裏,而我打算跟你調情嘛。”阿爾巴利諾裝模作樣的甜甜地說,放松地把身體倚在救護車的車門側面,“一會兒跟我去喝咖啡嗎?”

“不是在今天,”赫斯塔爾尖刻地搖了搖手指,完美地模仿了那天阿爾巴利諾在停屍間裏說話的語氣,“也最好不要在案發現場,巴克斯醫生。”

“你們真可愛。”奧爾加絲毫不帶偏見地評價,“當然如果不在封鎖線裏面幹這事就更完美了。”

這個時候,哈代那邊終于在警員們的不懈努力之下把屍體從水中拖上來了,那具在水的浸泡下已經開始膨脹的屍體馬上被一群CSI團團圍住,看上去就好像撲向殘骸的禿鹫。

哈代警官在不遠處大聲喊道:“阿爾!”

“好了。”阿爾巴利諾微微一笑,提起手裏的勘探箱,“閑聊就到此為止吧,無論如何,今天能在這裏見到你很開心,下次別在屍體邊上就更好了。”

赫斯塔爾看着他,根本沒試圖掩蓋自己冷漠的輕哼。

現在,已經死去的托馬斯·諾曼正冷冰冰地躺在地上。他之前是被倒挂在插在水裏的木樁上的,渾身赤裸,腳掌重疊着被一枚長釘釘在木頭上面,看上去疼極了。

他在水下的時候,整個人是倒懸着的,在水波的掩映之下看不清楚全貌。等到他被拉上來,人們才發現他的面目實在猙獰:出來被釘穿的腳之外,托馬斯·諾曼的胸口——差不多就是他哥哥被木樁洞穿的那個位置——也同樣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那個洞裏插滿了紅色的花朵,除了那些豔麗的大朵鮮花之外,還有一些帶着柔軟的紅色花苞、但是被小心地除去了葉子的柔軟枝條沿着傷口的邊緣垂下。從水裏撈出來之後一切都是濕淋淋的,那些花看上去就像是連串的血珠。

而最奇怪的地方在于,死者漆黑的頭發之間被裝飾了一對羊角,不知道用什麽方式結實地固定在了那裏,角之間環繞着花環,大量長長的柔嫩枝條從他的頭發間落下去,花苞是血一般的紅色。但除此之外,這個花環裏還摻雜着很多有五個花瓣的粉白色小花。

阿爾巴利諾跪在屍體身邊的濕潤泥土上面,毫不介意自己的膝蓋被泥土和冰冷的河水逐漸浸染。貝特斯站在哈代身邊,正在彙報剛才現場勘查小組的進展。

“兇手把死者安置在水底的時候肯定在河堤上留下了腳印,但是他很謹慎,腳印已經全部被他破壞了。”貝特斯正皺着眉頭說道,“我們提取了所有材料,但是估計其中不會有什麽有價值的內容。”

“那家夥太狡猾了,”哈代警官贊同道,“真該死。”

而另一邊,阿爾巴利諾伸手去檢查死者的下颔:“屍僵尚未開始緩解,但是屍斑按壓後不褪色;因為這些水的緣故,屍體的核心溫度不能作為判斷标準了。現在是早晨九點鐘——他肯定昨天晚上就已經死了,很可能已經死了十二個小時以上了。”

确切地說,是昨天晚上八點四十九——阿爾巴利諾把那把刀捅進諾曼家族的新繼承人的胸膛的時刻。這個在審訊室裏表現得并不讨喜的男人的眼睛驚恐地睜大了,鮮血從他的胸膛裏噴湧出來,全都掩映在模糊的夜幕之下。

他張開嘴的時候喉嚨裏發出一串可怖而模糊的咯咯聲,他喘息着:“你——你為什麽要——”

啊,他肯定是認出阿爾巴利諾來了,畢竟阿爾巴利諾因為簽署文件的事情跟托馬斯諾曼搭過話。

“放心,我絕對不是因為您不肯親自去法醫局簽署授權書而謀殺您的。”阿爾巴利諾相當和藹地回答他,不過鑒于這可能是他這一生中聽到的最後幾句話,這算不得多令人感激。

他愉快地微笑,感覺到心髒在歡欣地跳動着。

“你是一件禮物。”他說。

哈代警官給阿爾巴利諾和貝特斯騰出空地,好讓他們兩個跪在地上檢查屍體的姿勢不那麽難受。他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赫斯塔爾,問:“阿瑪萊特先生,您是什麽時候收到諾曼先生發給您的短信的?”

赫斯塔爾往前走了幾步,中間隔着好幾米互相喊話真的太不禮貌了。他看上去并不畏懼屍體,也不會貿然離太近、破壞證據,于是哈代也就沒阻止他。這位律師站定之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機,說:“昨天晚上十點十三分。”

“有趣,”奧爾加指出,“那個點受害人應該已經死透了,是兇手給你發的短信?”

阿爾巴利諾從托馬斯·諾曼的口袋提掏出了手機,用死人已經逐漸冰冷下去的手指解開了屏鎖。他一般喜歡把這些屍體安排在公共場合,展覽本就應該讓人人都看見。

但是這次不太方便,他一路跟蹤對方在這個莊園約會情人之後才找到機會殺了他,把屍體帶回市區的什麽湖裏安頓下來難度太大了。這次狩獵是一時興起,稍微倉促了些,現在也就只能湊合了。

那麽,讓特定的一個人看見這件作品也不錯。當他順利地從通訊錄裏翻出那個律師的電話的時候,這樣想着。讓下一個獵物看見上一個獵物留下的美麗遺骸,這個時候還全然不知自己未來的命運——似乎也足夠浪漫了,他可以接受。

這是一件禮物,對維斯特蘭鋼琴師來說是如此,對赫斯塔爾·阿瑪萊特來說也是如此,一箭雙雕的。

這園丁的嘴角帶着一個嗜血的笑容,愉快地按下了發送鍵。

赫斯塔爾顯然在心裏計算了一下時間,然後同意了奧爾加的觀點。他皺着眉頭說:“如果巴克斯醫生沒有推斷錯死亡時間的話,應該如此。”

“我對這個倒是很有信心,但是我想還有一點。” 阿爾巴利諾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去撥弄死者腳上的傷口,皮開肉綻的部分沒有什麽血痕,顯得格外蒼白。他頓了一下,然後同樣檢查了死者胸口那個吓人的空洞,“——這次的兇手大概不是維斯特蘭鋼琴師。”

奧爾加相當篤定地插嘴道:“是‘禮拜日園丁’,對不對?”

哈代警官失聲說:“什麽?!”

因為顯然,“維斯特蘭市最著名的兩個連環殺手先後選了同一對兄弟做受害人”這個猜測比“維斯特蘭鋼琴師先後殺了一對兄弟”還要更瘋一些。

“你們看,屍體的所有傷口都沒有生活反應,顯然是兇手殺人之後才把他的肚子剖開又縫上、并且把他釘在木樁上的,這可不像是鋼琴師會幹的事情,而且這個死者脖子上也沒有琴弦勒痕。”阿爾巴利諾說道,“我要把玫瑰花取出來了,貝特斯,搭把手?”

貝特斯言簡意赅地嗯了一聲,兩個人把濕淋淋的花朵從死者胸口的巨大傷口裏挖了出來。當貝特斯把那些紅花拿走裝袋的時候,阿爾巴利諾伸手往死者胸口的一片血肉模糊中掏了一把。他伸出手來的時候,指尖上沾着點濕潤的痕跡:是一些泥土顆粒。

阿爾巴利諾把那些泥土塞進了死者的胸膛,近乎是靠近心髒的位置,然後開始在上面裝飾花朵。這是個技術活,因為到時候他還得把屍體倒挂起來,花束得堅固到能堅持到警局的同僚們把屍體撈出水還不散架才行。

那些尚未完全開放的花朵鮮紅得就像是血,也在比喻意義上确實用來代表鮮血。維斯特蘭鋼琴師會看見的,他想,然後對方就會理解他在幹什麽。

鋼琴師是真正喜歡把鮮血弄得到處都是的人,那是他殘忍的欲望最直觀的表現。但是阿爾巴利諾并不喜歡。

對方會知道他想要表達的尖銳的嘲弄。阿爾巴利諾微笑着用手指撥弄那些嬌豔的花朵,柔軟脆弱的花苞拂過他的指尖。

我讀懂你的意思了,那些警局的家夥并沒有明白,只有我讀懂了——我知道你在表達什麽,但是坦然來說我并不欣賞。你把本應屬于我的死者浪費了。

我相信我是更好的。我将把它展現給你看。

阿爾巴利諾皺着眉頭打量着手指上的泥土,似乎沒想明白那是什麽玩意。他把這些沾血的泥土也裝進一個證據袋裏,然後繼續檢查屍體的頭部,他觀察了那對羊角一會兒,然後哈了一聲。

“怎麽?”哈代警官問道。

“挺吓人的,兇手在羊角底部打了孔,然後用線把這對角縫在了死者的額頭上。”阿爾巴利諾垂着頭說,他用手指小心地撥開死者的頭發,給大家展示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腳的皮膚,“但是也沒有任何充血紅腫的痕跡,看上去也是死後縫上的。”

哈代皺着眉頭:“雖然兇手顯然沒有在活着的時候折磨死者,但是這些細節也和鋼琴師的上一個案子太像了。”

他用相似的針線把羊角縫在小諾曼的額頭上,就好像他哥哥腹部的傷痕一般。

如果平時他的設計中會用到羊角的話,他寧可把死者打扮成潘神的模樣。當然,他之前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沒想到自己真能巧到在死者的選擇上跟另外一個連環殺手撞車。

——不過他喜歡挑戰。

“我看除了禮拜日園丁之外沒有什麽別的殺人狂會在死人身上插花,”這個時候貝特斯已經回來了,他一邊走一邊提高聲音向其他人指出,“我不知道剛才那些紅花是什麽,但是死者頭上的這些好像是蘋果花。”

也就是這個時候,奧爾加忽然“啊”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們看向她的時候,她正怔怔地盯着前方某處虛空,嘴邊傻乎乎地張開了。片刻之後,她忽然跳了起來——真的跳了起來,差點踩在了剛擠過來的貝特斯身上。

“我明白了!”她猛然說道,誇張地揮舞着雙手,好像要把她的想法具象化在半空中似的。“托馬斯·諾曼的案子确實不是維斯特蘭鋼琴師幹的!應該是禮拜日園丁讀懂了鋼琴師上一個作品的主題,而想要向他傳遞一個消息——!”

“請等一下?!”哈代皺着眉頭叫道,他看上去仿佛快要瘋了,“咱們是怎麽聊到這來的?”

阿爾巴利諾踉跄着站起來,饒有興趣地看着奧爾加漲得通紅的臉蛋。他的腿已經跪得有點麻了,上面還沾滿了淤泥。他一瘸一拐的走過最後一段濕滑的河堤的時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還好被站在邊上的赫斯塔爾一把扶住了手肘。

“請小心些。”赫斯塔爾眉頭緊鎖,不過阿爾巴利諾注意到他其實還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奧爾加身上。

而現在奧爾加正狂亂地揮着手:“鋼琴師的作品是有一個主題的,但是之前我們都沒意識到!不過新聞發布會公布了理查德·諾曼遇害的細節,所以禮拜日園丁讀報道的時候肯定意識到了——鋼琴師的謀殺案想要表達的主題是‘該隐’!”

幾個人之間寂靜了片刻,然後阿爾巴利諾啊了一聲。

阿爾巴利諾說:“我明白了。”

“那就勞駕你解釋一下,我完全沒有明白。”赫斯塔爾好像很惱火地哼了一聲,這個人肯定把各式各樣的冷哼分門別類了,得以用來應對不同的場合。

“一個曲折的隐喻,”阿爾巴利諾看見奧爾加鼓勵地對他點點頭,于是慢慢地、思量着開口了,“該隐是亞當和夏娃的兒子,是個種地的,對吧?鋼琴師把他打扮成了田間的稻草人,然後在他胸腹的傷口裏塞了一把小麥——田裏的谷物是該隐豐收之後獻給上帝的燔祭,但是上帝沒有收下他的祭品,所以他因此嫉妒他的弟弟。”

哈代警官直直地盯着赫斯塔爾:“上次在審訊室的時候您提到,托馬斯·諾曼比他哥哥更有能力,所以他哥哥嫉妒自己的弟弟。”

赫斯塔爾艱難地點點頭,似乎有些吃驚:“是的,這事在他們身邊的人之間廣為人知。”

“但是,嫉妒弟弟?”哈代忍不住問,“這就是他的罪行?鋼琴師就是為了這種罪行殺了他嗎?維斯特蘭鋼琴師在折磨受害者的時候不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類型嗎?”

“心裏的一個念頭當然不算真的罪行,但是如果理查德·諾曼曾經把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呢?一場失敗的暗殺?又或者,鋼琴師覺得理查德·諾曼雖然罪行累累,但是嫉妒自己的親弟弟才是最大的罪惡?”奧爾加猜測道,“當然,他們兩個現在都死了,可能沒人能知道真相了。”

赫斯塔爾皺着眉頭,安靜地凝視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

“那用來代替心髒的蘋果呢?”貝特斯忍不住插嘴。

“原罪的象征,我猜。”阿爾巴利諾說,他說出這句推斷的時候還盯着奧爾加。對方竟然依然在微笑,眼睛因為興奮而閃閃發光。 “人類吃了禁樹上的果子,因此就有了罪,之後的一切也就都發生了。拜倫的詩劇《該隐》中不是借該隐之口說出——”

“‘既然那棵樹種下了,為什麽不是為他而種?假如不是為他而種,為什麽将他安置在樹的附近,并且還讓樹在園子的中央長成最悅目的一棵?’”赫斯塔爾忽然用平緩的語氣接上了阿爾巴利諾要引用的後半句,他看上去比剛才更平靜了。

“真令我驚訝啊,赫斯塔爾。”阿爾巴利諾眨了眨眼睛,向他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我想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奧爾加贊許地點點頭,“總之,禮拜日園丁肯定明白了鋼琴師的意圖,而且他回應了。”

哈代警官幹澀地吞咽了一下,指着躺在地上的、濕漉漉的那具屍體:“所以,禮拜日園丁殺了托馬斯·諾曼,然後把他——”

“把他布置成了‘亞伯’,一個相似主題。”奧爾加輕快地說,“理查德·諾曼的屍體被正着插在蘋果園裏的木樁上,而他弟弟托馬斯則是倒着在水中的木樁上。我猜測禮拜日園丁用水面代指鏡面,這樣,弟弟的屍體就完全是哥哥的屍體的某種倒影,與他相似卻又不盡相同:頭上的羊角代表亞伯牧放的羊群,蘋果花依然指代伊甸園的禁樹;而那些紅花和長長的、帶着紅色花苞的枝條則代表鮮血,該隐殺了亞伯,亞伯的血從胸口的傷口裏流出來——”

赫斯塔爾忽然一把抓住了阿爾巴利諾的手腕,把他的手擡起來一點:阿爾巴利諾的手套上還沾着血跡和一點泥土顆粒。

“禮拜日園丁把泥土塞進了托馬斯的傷口裏面,也就是在亞伯的傷口裏面,”赫斯塔爾低聲說道,深深地看了阿爾巴利諾一眼,“‘地開了口,從你手裏接受你兄弟的血。現在你必從這地受咒詛’……”

“你再表現這麽好,恐怕巴特就要雇傭你了。”阿爾巴利諾笑着調侃道。

“所以這他媽的是什麽事?”哈代警官忍不住低吼起來,“鋼琴師殺了一個人,我們警方沒看出他殺人想要表達的主題,但是禮拜日園丁看出來了——他不但看出來了,他還要同樣也殺一個人告訴全世界他看出來了……他到底想幹什麽?”

奧爾加幹笑了一聲,攤開手:“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表示自己贊賞對方的工作?還是想要表明面對同一主題,自己可以表達得比鋼琴師更富有美感?或者他就真是只想對鋼琴師隔空喊話‘我明白了’?無論如何——他在向維斯特蘭鋼琴師傳遞一個消息。”

她掃視着安靜的人群,不知為何,她不似哈代警官那樣焦慮。或許,只要你不在乎死去的那些人的性命,就根本不會焦慮,也就跟阿爾巴利諾的內心一樣。

在這方面,赫斯塔爾也是對的,他之前對阿爾巴利諾說過,“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所代表的意義并不相同,眼前這個——對我而言沒什麽意義。”

奧爾加輕松地聳聳肩膀,為這些游蕩在維斯特蘭市裏某個陰暗角落的瘋子們蓋棺定論。

她說:“顯然,維斯特蘭市最可怕的兩個變态殺人狂,開始注意到對方了。”

注:

[1]本文時間線是2016年,所以文中出現的都是2016年前上市的車型。

文手本來想讓赫斯塔爾開勞斯萊斯庫裏南,可惜那款SUV2018年才上市,只能讓他開魅影了(雖然我其實還是想讓他開大車)。這輛車的發售價差不多21.5萬英鎊左右,奢侈的有錢人。

而阿爾巴利諾開的那輛紅色的雪佛蘭跑車,其實是第五代雪佛蘭科邁羅——就是《變形金剛》電影裏大黃蜂那個車——售價差不多三萬美金,相當艱苦樸素、宜室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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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