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舞吧,舞吧,01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 01
到了十一月的中旬,維斯特蘭也開始下雪了。
氣溫一再驟降,這個城市本來秋冬降水就很多,這下更是被三天兩頭落下來的雪覆蓋了個嚴嚴實實 。于是,交通愈加堵塞,收容所日漸爆滿,随着天黑的越來越早,持槍搶劫的犯罪率也往上翻了幾個點。
現在是一個寒冷的、周六的早晨,赫斯塔爾正站在一個門面看上去十分破舊的小劇場的門口。雪已經停了,但是室外的人們還是難逃一種從內而外被冰封的錯覺,每人的呼吸都伴着一團團冒起的白氣,小劇場的臺階上結了一層霜,又被人踩得亂七八糟。
赫斯塔爾不耐煩地看了下手表:他晚了些時候,都怪雪後糟糕的市內交通。
眼前這個他平時進都不會進的破舊建築物就是赫斯塔爾在一個好好的、不用加班的周末不能補覺的根本原因:
因為每個周六的上午,這個小劇場裏會舉行一場性侵創傷匿名互助會的會議。
——話又說回來,這事應該全怪奧爾加。
赫斯塔爾這段時間沒再見過阿爾巴利諾·巴克斯——或者說,在那突如其來的頓悟之後,他沒再去見對方。他不像對方那樣有帶薪休假可以放,就算是過了殺手強尼那檔事,也照舊得每天上班。奧爾加到時候有的時候依然會跟他去吃飯,阿爾巴利諾則再沒出現。
“說不定連環殺手們也開始冬眠了,”奧爾加在一次晚餐中輕快地說道,“自園丁在你桌子上放了那個頭蓋骨之後,他有段時間沒動靜了。”
“他上次犯案是在九月底,按理說,他之前可是三四個月才回犯一起案子的。”赫斯塔爾冷酷地指出,他完全看不出來禮拜日園丁最近的安生有什麽值得慶祝的地方——況且他完全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因為阿爾巴利諾現在住在市裏,市區裏的公寓實在是太不适合處理屍體了。
“他們的模式都在改變,最近他們犯案可頻繁多了。”奧爾加無限容忍地說道。
赫斯塔爾幹巴巴地咳了一下,問:“為了什麽?”
“為了維斯特蘭鋼琴師,”奧爾加眨眨眼睛,回答道,“為了你——一切皆有可能。”
對一個側寫師來說,連環殺手模式的改變和犯案頻率的加快或許反而是件好事:赫斯塔爾看過太多案例了,一個殺手犯下的案子越多,可能犯的錯誤當然也會越多,他們對自己越志得意滿,也就愈加輕率。顯然,有不少連環殺手最後都是因為在這種事情上馬失前蹄而被抓的。
總之,出于各種考慮,維斯特蘭鋼琴師無論如何得沉寂一段時間,那個已經離開這個城市的FBI行為分析部的探員對之前的那起性侵案也很感興趣,在這種時候他還是不要铤而走險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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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就算是刨去他的夜間兼職不提,其他人顯然也沒打算讓他清淨:他的合夥人霍姆斯最近接了個大案,打算幫一位極受關注的、被控謀殺了自己的丈夫的女影星脫罪,這案子太受媒體偏愛,辦得好他們都能上演一出現場版的《芝加哥》了,當然整個律所都忙到人仰馬翻;而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在這次談及了禮拜日園丁的晚餐之後,奧爾加對他進行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游說,就為了讓他去參加心理互助小組。她的論點是:“你就算不願意為殺手強尼的事情去看心理醫生,至少也得參加一個互助會吧”。
赫斯塔爾當時剛放下叉子,他下意識地拒絕道:“我——”
然後他忽然發現,他其實沒有什麽理由好找。
畢竟,奧爾加這話多大義凜然啊,赫斯塔爾絕望地發現自己只要想要扮演一個正常人,就根本沒法拒絕這個提議。他最好不要讓一個敏銳的側寫師意識到,殺手強尼根本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心理陰影。
而既然他不想受心理醫生每次一小時的折磨——反正他也什麽都不能跟心理醫生說,難道他能說“我之所以被一個連環殺手綁架是因為我被陷害了,但是無論如何我也把那個連環殺手捅死了”嗎?——那麽,心理互助小組似乎就是最好的選擇了,至少他還可以坐在後排不用發言。
所以赫斯塔爾卡了幾秒鐘,奧爾加則關切又期待地看着他,直到赫斯塔爾嘆了一口氣,讓步說:“好吧,好吧,我會考慮的。你有什麽知道的互助會可以推薦嗎?”
于是,現在赫斯塔爾真的站在一個互助會的門口了。
現在這個性侵創傷匿名互助會也确實是奧爾加推薦的,赫斯塔爾對這些集會一竅不通,幹脆省了上網查找各種網站的麻煩。奧爾加的原話是:“這個互助會的創始人是我在芝加哥警局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互助會的口碑非常好——而且只有在有人推薦的情況下才能參加會議,你絕不用擔心參會者名單外洩之類的問題。”
所以就這樣,赫斯塔爾眼看就要陷入一個關于手拉手念尼布爾祈禱文的悲慘境地裏去。他還真的不知道在大家一起念“把困苦當成通往平安的道路,像主耶稣那樣,接受這罪惡的世界”這種句子的時候,他會不會嗤笑出聲。
所以不如說:赫斯塔爾對這個互助會全無興趣,只是為了走流程而言。當他推開小劇場的門的時候還在給下周一會議上要做的PPT打腹稿,而鉸鏈幹澀的吱呀一聲,像是有人在睡夢中磨牙,這聲音則很快引來了一位姜黃色頭發的女士。
“您好,”那位女士一邊走過來一邊向他伸出手,聲音輕柔而溫和,“我是今天互助會會議的負責人,您是否就是莫洛澤女士推薦的那位……?”
奧爾加當然沒說他的名字,因為這可是個“匿名”互助會,打算怎麽自我介紹全憑他自己的主意。
所以對于這個問題,赫斯塔爾只需要回答“是的”,并且在那位女士柔軟的指尖上輕輕握了一下,反正無論他做何反應都可以用心理創傷來解釋。那位女士引着他穿過小劇場逼仄地走廊,一邊走一邊為他介紹互助會的情況。
實際上,大部分情況奧爾加之前已經跟他說了:參會者并不被要求全程參加互助會的每一次會議,基本上來去自由,遲到早退都沒問題,但是只有被推薦的人才能加入互助會。推薦制度為這個互助會的保密性做出了保障,按照這位姜黃色頭發的女士的話來說:正因為此,他們的互助會才會有很多“身份敏感的”成員加入。
赫斯塔爾并不知道這個“身份敏感”到底有多敏感,但是顯然,如果一個人在自己的行業內聲名顯赫的話,可能并不想讓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參加了性侵創世互助會。
沿着走廊再轉一個彎,他們就進入了小劇場內部。互助會的成員大概有二三十位,現在全都稀稀拉拉地坐在小劇場觀衆席前幾排的位置,舞臺正前方擺着一把椅子,一個看上去頂多十五六歲的女孩坐在那裏,正紅着眼圈低聲講述自己的經歷。
一般來說,赫斯塔爾并不喜歡遲到,但他顯然已經錯過會議的開頭了,顯然他錯誤地估計了大雪造成的堵車的規模。
當赫斯塔爾在那位女士的引導下在觀衆席第四排邊角的位置坐下的時候,那個女孩差不多已經講完了。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無聲地從凳子上滑了下來。
赫斯塔爾趁這個機會觀察了一下互助會的成員們:他坐在最後面,所以現在只能看見好幾排後腦勺,但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這個互助會內部還是以女性居多。從這類案子受害人的男女比例來說,這樣的結果并不令人吃驚。
所以現在他得面對很多令人心碎的、內容真實的性侵故事了——這個事實的某些部分确實令赫斯塔爾感覺到不舒服;或許,其中尤甚的是他在一群感情細膩的女孩面前講述自己的“創傷”的那部分經歷。
——有些人會質疑連環殺手到底有沒有自己的道德準則,不管其他人信不信,赫斯塔爾确實有道德準則,而他非常、非常厭惡性侵案。
他并非真的在殺手強尼的事件裏受到了心理創傷,但是他也的确非常反感這個事件的某些部分。正是這些部分時時刻刻提醒他:沒有人能夠真正抛卻自己的過去,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令他感到非常的不愉快。
因為犯罪心理學家們對連環殺手的童年遭遇的推斷往往是沒錯的:他們确實一生都難逃童年的陰影。
“好了,謝謝你跟我們分享你的故事,艾米。”此時此刻,那位姜黃色頭發的女士聲音柔和地說道,而赫斯塔爾則坐在最後面伸手揉着自己的眉心,“那麽,接下來有誰想來分享呢?”
前排有個人舉了下手,緊随其後的是一片低低的衣料摩擦聲,坐在那個人身邊的其他人為發言者讓出位置的挪動聲。十幾秒之後,新的發言者靈巧地繞上了舞臺,站在了互助會成員們的面前。
——或者換言之:當赫斯塔爾看見阿爾巴利諾·巴克斯那張熟悉的臉的時候,他的頭真的要開始疼了。
赫斯塔爾盯着對方幾秒鐘:阿爾巴利諾看上去和半個月之前沒什麽區別,在上衣布料的遮蓋下無法看見那些傷口是否愈合良好,對方輕巧地跳上舞臺的姿勢可不像是還遭受疼痛。
阿爾巴利諾後腦的頭發還是格外亂翹,可能跟為了縫合傷口剃掉的那部分頭發有關系,赫斯塔爾猜想它們已經生出了短短的發茬,他幾乎能在心裏描摹出手指穿過那些頭發的觸感。
那是漫長的、不知道應不應該被歸類為震驚的一秒鐘,赫斯塔爾緊盯着舞臺,而阿爾巴利諾的嘴角沒有笑意,但那雙銳利的綠色眼睛帶着絕不可能認錯的意有所指的神情掃過赫斯塔爾。
當然了,肯定在赫斯塔爾一進門的時候,阿爾巴利諾就注意到他了。
然後赫斯塔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顯然會陷入這樣的境地,他本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意識到的。阿爾巴利諾顯然也會去參加一個互助會,用來維持他心理脆弱的普通人的形象;鋼琴師的那個案子太受關注了,他絕不能在那麽多警察面前顯露出任何異常。
而他也肯定不會去見心理醫生,每周一次在心理醫生面前撒謊是個累人的工作,與之相比,沒有專業心理從業者參與的互助會當然是個好選擇。
他們兩個既然都被陰差陽錯地卷入了不甚真實的性侵案裏,那出現在一個心理互助會現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說他們兩個都認識奧爾加·莫洛澤,通過奧爾加的介紹參加特定的一個互助會當然合情合理。
——但是在互助會上碰見了也就罷了,赫斯塔爾萬萬沒想到這人還會主動上臺發言。難道這個精神變态不僅僅是個精神變态,還真是個表演型人格障礙患者嗎?
這個問題如果不把阿爾巴利諾抓進精神病院去、把他的大腦鋸開,估計永遠得不到一個真正的答案了。而這人現在顯然正坐在那把屬于發言者的椅子上,以一種精巧的方式掩蓋着自己的興致勃勃。
他輕而低緩地——簡直類同于傷心欲絕地——開口說道:“大家好,我叫阿爾。”
互助會的其他人當然齊聲回答“你好,阿爾”,聲音在小劇場的穹頂之下隆隆地回響。人們理應在這個地方訴說真相,而在阿爾巴利諾本人的故事裏,真相和幻夢的界限已然模糊了。
赫斯塔爾心裏明白的另外一個事實是:阿爾巴利諾實際上有可能被其他人認出來。鮑勃·蘭登案發生的時候,阿爾巴利諾被懷疑為犯罪嫌疑人,那個時候他的照片可鋪天蓋地滿網絡都是,就算是鋼琴師案語焉不詳地帶過了受害者,按照《維斯特蘭每日新聞》的報道,也有很多人堅信巴克斯醫生就是那起案子的受害者。
任何一個經常關注新聞的人,都有可能把阿爾巴利諾認出來,這個匿名互助會對阿爾巴利諾來說根本就不算是真的匿名;而赫斯塔爾則沒有這這種煩惱:對殺手強尼案的受害者報道根本沒有涉及到照片和真實姓名,沒人知道那件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但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阿爾巴利諾顯然也不在乎。
“大概半個月之前,”阿爾巴利諾選擇這樣開始自己的敘述,他刻意把聲音放得低而啞,“我在的家中遭到了一個罪犯的襲擊。”
這不完全是事實,因為顯然他連門都沒關地熬夜等那個罪犯上門。
赫斯塔爾的眼神刀子一樣刮過他的面頰,而阿爾巴利諾則不像大部分有心理創傷的人那樣低頭逃避他人的目光,他掃視人群的時候目光格外深沉地在赫斯塔爾身上停頓了兩秒。
赫斯塔爾還記得那天晚上他進門以後阿爾巴利諾看向他的神情,對方坐在火爐邊的扶手椅上,微微地轉身,栗子色的卷發被爐火鍍上了一層朦胧的金色光暈。那個時候他嘴角上的那個富于暗示性的笑容,空氣中充盈着的白葡萄酒的果香。
那種古怪的葡萄——
“你真的不想嘗嘗嗎,鋼琴師?”
而此時此刻人群屏息以待,大部分這樣案子的受害者都是在黑暗的小巷中被人襲擊的,要麽就是入室搶劫,而阿爾巴利諾的故事則十分罕見。
他正說着:“我被襲擊是因為我是一個……呃,你們可以這樣理解:我是一個執法人員,然後一個跟我有過節的罪犯襲擊了我,就只是為了報複我。”
赫斯塔爾簡直嗤之以鼻:那可不是普通的“有過節的罪犯”,因為那個過節主要是因為阿爾巴利諾誘導殺手強尼去綁架了那位“罪犯”,但是令人無奈的是,這個故事要是講出來就真的太瘋狂了。
“……警察們沒抓住他,我猜想現在他還在逍遙法外,”阿爾巴利諾正說着,他到底是怎麽能在這句話裏摻進一個栩栩如生的哽咽的?“我不明白,那個罪犯為什麽要選擇用這樣一種——方式——”這裏有個可疑的、容易被人理解成悲痛欲絕的停頓,“……來對待我。有的時候我會想,他不如直接殺死我,然後一切就會這樣毫無痛苦的結束,但是……”
赫斯塔爾依然記得他的手指在對方的脖頸上收攏的觸感,那樣溫暖,那樣柔軟,他想要殺了對方,想要割開他的脖頸,看着鮮血從傷痕累累的皮膚之下湧出。人的欲望是這樣淺顯而直白,而阿爾巴利諾眼裏那種不滅的笑意永遠會使這種想象失去本來的意義。
那提醒着赫斯塔爾依然深陷對方的陷阱之中,既然如此,殺死對方就沒有意義。那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勝利,只是失敗者掀翻棋盤的一種粗暴方法。
那麽,侵犯他、殺死他的過程也就幾乎失去的原本的美感,一切只不過是阿爾巴利諾注視着在他的蛛網中心掙紮的蝴蝶。
而現在現在這個時刻,阿爾巴利諾正聲情并茂地向其他人描述着他作僞的苦痛和內心本不存在的掙紮。阿爾巴利諾在乎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在乎他的傷疤和在乎他被赤身裸體地展示在他的所有同事面前的事實,其實不比他在乎一個露水情人更多。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那精巧的銀舌頭正編織出一個足以令他的觀衆落淚的謊言。
他說:“他把我打碎了——就好像我的一部分永遠離開了我。”
赫斯塔爾心裏簡直想要為這句話發出冷笑,他不認為自己真能拿走阿爾巴利諾的一部分,尤其是與“心”相關的那個部分;他們在醫院裏關于禮拜日園丁的心的讨論最終無疾而終,或許他們根本沒法證明文學意義上的那個器官于阿爾巴利諾而言真的存在。
也許,正是阿爾巴利諾緩慢而悲哀的敘述聲在某種方面助長了他的瘋狂,因為接下來赫斯塔爾幹了一件他本不應該去幹的事情——他花幾秒鐘走了個神,低下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發了張圖片而阿爾巴利諾。
阿爾巴利諾的手機號碼在上次事故之後已經換過了,因為顯然,鋼琴師在襲擊他之後用他自己的手機給他拍了一大堆照片,布置完案發現場以後就順便把他的手機也帶走了。
從此以後阿爾巴利諾的那張舊手機卡再沒被使用過,哈代他們當然也不能通過手機卡的信號給鋼琴師定位。他們都相信,阿爾巴利諾的那部手機肯定是被鋼琴師扔進了什麽地方的下水道裏——事實确實如此,那手機現在已經在下水道裏了,但是赫斯塔爾在扔掉它之前把裏面的照片拷貝了出來。
這是個挺瘋狂的主意,如他所說,大部分連環殺手都敗在狂妄自大,這也是赫斯塔爾從來不收集死者的紀念品、不重返案發現場的主要原因。于情于理他不應該留下那些照片,因為連WLPD都只有他在現場留下的那些打印紙的掃描件,擁有那些照片原版的人就是維斯特蘭鋼琴師,這是個小孩都會做的邏輯推理。
所以,他把照片拷貝下來之後依然覺得不妥,在之後幾天裏零零散散銷毀了其中大部分文件,徹底銷毀到連警局的技術部門都沒法複原數據的程度。
但是就現在,他的手機裏還留了張照片,那張照片甚至都沒有被維斯特蘭鋼琴師打印出來貼在案發現場的牆上:照片上是躺在地上、緊閉着眼睛的阿爾巴利諾,他的嘴唇和皮膚都沒有什麽血色,頭發散亂着,大部分都淩亂地堆在額前。
那張照片沒有拍攝到什麽特別隐私的部位,不像是鋼琴師留在現場的那種侮辱性的構圖;照片的取景框底端只卡在阿爾巴利諾的髋骨上,焦點實際上主要聚焦在阿爾巴利諾的面孔之上;夜間的光影突出了那些鍛煉得益的肌肉優雅的弧度,雨夜裏交錯的、斑駁的陰影,還有那些油畫顏料一般在他的皮膚上抹開的血。
赫斯塔爾在布置現場的時候最終沒有打印出那張照片,他覺得那張照片的構圖似乎暴露出他太多的自我——他有種奇怪的擔心,這種純粹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憂慮感告訴他:奧爾加會看出什麽來的。雖然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但是奧爾加一定會看出來的。
現在,他把那張照片發給了阿爾巴利諾。
不到兩秒鐘之後,所有人都聽見阿爾巴利諾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這位坐在舞臺中央的受害者低聲向其他人道歉,拿出手機,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然後赫斯塔爾看見阿爾巴利諾的眼睛微微張大了,那是個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這種表情出現在對方的臉上不算違和,但卻實打實地值得珍惜——他什麽都沒說,也再沒露出其他多餘的表情,只是很快把手機放回夾克的口袋裏。
他再次開始講述的時候,簡直冷靜得像是一切并未發生。
但是事實顯然并非如此。
因為阿爾巴利諾站了起來,故意在肢體語言上注入了些焦躁的痕跡。他猶猶豫豫地對大家說着:“我很難從這個事故中走出來還因為另外一個原因:因為我知道那個罪犯不希望我忘記。那個罪犯會時時刻刻提醒我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在我的餘生中,我都會與他相伴。”
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他說這話的語氣近乎是真誠的,但也只不過是“近乎”而已。
“他留下了一些……無法磨滅的印記。我一直在逃避這個現實,但……那似乎是不公平的,我應該正視最後的那個結果。”阿爾巴利諾低聲說,他甚至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赫斯塔爾看見牙齒陷進嘴唇,把那片柔軟的血肉咬到發白,“我希望我有足夠的勇氣,就能——假設我可以展示——”
阿爾巴利諾在這裏有一個猶猶豫豫的停頓,其他人大概沒想到他會做什麽,所以在他做的時候,人們暴發出一陣詫異的、小小的驚呼。
阿爾巴利諾身上穿着夾克,裏面是一件柔軟的套頭衫,下擺寬松。在這個僞裝得栩栩如生的、猶豫的停頓之後,他就這麽直接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衣服的下擺,把它撩了起來。
——自上個月三十日以來的第一次,赫斯塔爾看見了阿爾巴利諾腹部那一串傷疤。
那些刀痕勾連成的字母可能已經拆線快一個星期了,現下依然是臌脹的、紅通通的。十三刀,一個侮辱性質的詞語,針腳整齊卻看上去依然扭曲,新生的細嫩皮膚因為缺乏紋理而在光照下閃閃發光。
赫斯塔爾永遠記得刀沒入皮膚的觸感,鮮血如何沿着指縫流淌;當阿爾巴利諾的眼睛在劇痛中渙散的時候,那些笑意仿佛終于消退,但是依然固執地停駐在原處。
“這就是他留在我身上的東西。”阿爾巴利諾低聲說道。
注:
[1]本篇标題來自安徒生的一篇童話故事。
[2]布尼爾祈禱文:許多心理互助小組常用的祈禱文,拿“上帝,請賜予我平靜,去接受我無法改變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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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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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