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12

第12章 chapter12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起先不過只是線條一般,絲絲縷縷地落在車前燈的映照之下,後來随着閃電劃過夜空,天際悶雷炸響,逐漸演化成了暴雨。

春潮來急。

興許是晚上出去跑了這麽一趟,黎恺臻覺得累了,到了房間的時候也顧不得什麽別扭,兩人再次匆匆洗漱完,然後衣服也沒有脫就這樣躺下。

但事實不太盡如人意。

她本來是睡意朦胧,結果外間風雨聲大作,被吵得頭疼,雨珠砸在窗戶上簡直是噼裏啪啦。

在筒子樓的時候,好歹還能有耳塞,這裏什麽都沒有,黎恺臻那點睡意被攪得不複存在。

當然,興許也和她潛意識裏面還是在不斷地提醒着自己,現在身邊還躺着一個人有關。

黎恺臻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面對着窗戶。

身後傳來聲音,“睡不着嗎?”

黎恺臻重新扭過頭,正看着楚欲的眼睛,“我吵醒你了?”

楚欲微微有些納罕,她還以為黎恺臻會反問自己是不是也睡不着。

“沒有。”

“哦。”黎恺臻悶聲應着,然後躺平,眼睛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過了多久,黎恺臻輕聲,“你睡了嗎?”

回答黎恺臻的是楚欲裹在嘩嘩雨聲中地,“沒有。”

黎恺臻定定地望着虛空,找不到什麽說的,但是又覺得自己似乎是起了個話頭,不說點什麽又過意不去,思來想去只好就着天氣來了一句,“我其實挺喜歡下雨天的。”

當然,那是在以前。

黎家不止一處房産,市中心也有,頂層、複式。

黎源倒是很少去那裏,至于楚欲,更不用提,所以那處地方,幾乎就像是黎恺臻自己一個人的天地。

她有時從學校出來,懶得去南錦的別墅,就會自己一個人去那個複式房。

黎恺臻尤其喜歡下雨天的時候待在那裏,站在落地窗前可以透過灰蒙蒙的大雨幔帳,俯瞰整個城市的燈火。每到這個時候,她就總會覺得這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麽事情是她辦不到的。

她能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能看遍這個世間最好的風景。

而到了後來,雨天對于黎恺臻意味着,潮濕悶熱的空氣、濕漉漉的鞋邊,有時候那雨水痕跡還會蔓延到褲腳以及筒子樓如何也沖刷不掉的藏在積水口的黴斑。

她才發現,原來她辦不到的事情太多,原來她的喜好不值一錢,甚至什麽時候改掉的她都不知道。

但黎恺臻說這句話是沒帶什麽多餘情緒的,因此楚欲順着她的話說,“那我倒是很讨厭下雨。”

“诶?”黎恺臻有些好奇,“為什麽?”

楚欲沒有說話了。

小旅館的床不是标準的大床房,有點小,饒是如此,她們之間也還默契地空着一段距離,彼此就躺在床的邊緣。雲層的閃電透過沒有太強遮光效果的窗簾反反複複地擦亮彼此的眼臉。

黎恺臻以為她睡着了,忍不住用餘光看她,卻正好看到楚欲翻身面向自己,她着急忙慌地收回自己的視線。

她猶豫着開口,“你……”

楚欲輕聲打斷她,“我還記得那是大一第一個學期結束,臨近年關。”

黎恺臻有些詫異,“你不是給我說你沒有讀過大學嗎?”

“就上了半個學年,沒上完,辍學了。沒有文憑,當然不算學歷。”

“……”黎恺臻緘默下來,等着她的後話。

盡管其實她沒太明白這和楚欲讨厭下雨天又什麽關聯,但是她還挺想聽的。

“我大學的學費是高中畢業打暑假工攢的,其實那點時間也攢不夠,加上平時七七八八存的,倒是也差不多。只是在學校裏面還要負擔日常生活開銷,對于當時的我而言,幾乎可以說是力不從心。”

黎恺臻能猜測得到楚欲的一點家庭情況,楚欲是沒有家人的,也不知道小的時候是不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因為楚欲肯定是沒有被人領養的,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是需要讀書的話,可能就得接受援助。不過楚欲現在說起這話,那就應該是屬于大學開始,也即成年之後就開始自己負擔了。

她忍住看向楚欲的肢體動作,追問,“然後呢?”

黎恺臻還是沒有聽出關聯。

“我那時候年輕,不覺得一定得讀書才有出路,再加上當時勤工儉學對于我來說,十分勉強,雖然朋友有提議讓我接受好心人的資助,但我也不是什麽高材生,實在是覺得沒有必要。”

黎恺臻微微皺眉,“所以你就沒有讀書了?”

“大一第一學年結束,我還是繼續找工作,在當時找了家……”楚欲頓了頓,說着,“會所,在裏面當服務員。”

黎恺臻呼吸一滞。

一般會所能聯系到什麽,這個不難猜測。

“後來有個男的看上了我,想占我便宜,我當時差點直接酒瓶子就招呼上去了。之後我工資也沒有要,直接拖着行李箱就走了。當時離過年只有兩天,我就一個人拖着行李箱去火車站,還下雨了,不過沒有今天晚上這麽大。”

原來是這樣才讨厭下雨的啊……

不知道為什麽,黎恺臻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她疑慮着,“所以……後來你就也不讀書了?”

“當時身上就兩百多。”楚欲平靜地說,“我連訂旅館都舍不得花錢,去找了個24小時便利店,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就這樣将就了一晚上。後來那會所老板打電話給我,不是說我工資的事情,而是幹拉皮條的,他告訴我那男的是什麽什麽老總,跟了他能給我多少多少錢什麽的……”

楚欲說得平靜,但黎恺臻聽起來卻并不是這麽回事。

她體驗過到達低谷的人生是什麽樣的,而且她的情況比楚欲還要好,因為至少還有楚欲陪着自己。但對于當時的楚欲而言,壓根就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大晚上的在外面,身上也沒有多少錢,還要面臨着這樣的言語要挾。甚至于……在當時,對于楚欲而言,在多重重壓之下會想過答應吧?!

黎恺臻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了一跳,禁不住詢問,“那你答應了嗎?”

但是這話一出口她頓時覺得後悔,這就好像是證明了她在心裏面确實是揣測過這樣的一個可能性。

可不管結果到底怎麽樣,楚欲能說出口,黎恺臻得敬佩她坦誠。可是這樣往惡意方向的揣測确實有點讓人寒心。

黎恺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楚欲視線甚至沒有移動分毫,她瞧着黎恺臻的反應,實在覺得有趣,無奈道,“我要是答應了,應該就遇不到你父親了。”

黎恺臻那口懸在喉管的氣終于放下,她當然不會認為自己父親就是楚欲的救贖,因為按照年齡來看,楚欲遇到黎源的時候,那會兒距離她大一都過了好幾年了,所以她人生那麽難的當口,楚欲是自己挺過來的。

緊接着,楚欲說,“所以後來覺得還是錢比較重要,就去流水線了。當然,主要還是那男的長得太醜了,我年輕的時候還是比較看臉的。”

黎恺臻,“……”

她忍了忍,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但是不自覺壓低的笑聲悶悶地回蕩在這一方空間,還是顯得頗為明朗。

怎麽說呢,楚欲她……

黎恺臻突然發現了,這個人就好像是有什麽魔力一樣。她明明就很清楚,這段往事對于楚欲而言,肯定不會像她描述得這麽輕松,但楚欲就是有能力讓黎恺臻相信,她确實是很輕松地就渡過了這道難關。

她一直都知道楚欲有那種不管是處于什麽地方都能很好地将自己融入環境的怡然,現如今看來,也只能是楚欲經歷得太多,所以遇到那些在黎恺臻看來和天塌了也沒有多大區別的事情的時候,楚欲總能臨危不亂地解決。

黎恺臻突然意識到,她在知道自己家被法院查封的那時候,還在路上哭了來着,她當時可是要比大一時期的楚欲還要大的年紀啊。

她突然對楚欲産生了一點敬佩之情。

黎恺臻終于忍不住轉身面向楚欲,躊躇了一會兒,卻是問了一個不太相關的問題,“那要是重來一次,你會好好讀書嗎?”

“那要看是怎麽樣的重來了。”

“嗯?”這話突然高深起來,黎恺臻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我是帶着記憶,那我不僅會好好讀書,我還會去把那個會所給舉報了。”

黎恺臻,“……”

為什麽?

為什麽以前她只是單純的覺得楚欲就是一個長得好看的野性女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女人居然還有這麽強烈的幽默細胞啊?

也是,以前她們總不會說這麽多的話。

“那如果是沒有記憶呢?”黎恺臻眨了眨眼睛,“那你會怎麽樣?”

“還是這樣。”

黎恺臻愣了一下。

“畢竟,有些路你得走過了才知道啊。”楚欲漫不經心,“而且如果真能重來,我可能會去兌彩票,你剛剛沒有說這選項。”

黎恺臻本來還沉浸在所謂的‘有些路要走過了才知道’的原來你是這樣高深莫測的楚欲的感慨裏的時候,又莫名其妙的被楚欲這後一句給打斷了思路。

但是黎恺臻轉念一想,好像也對,照她現在這情況,如果能重來,她也要去幹能一夜暴富的事情。

“其實我現在也挺讨厭下雨天的。”黎恺臻說着,可是聲音太輕了,完全被雨聲淹沒。

楚欲并沒有任何回應。

黎恺臻沒有重複,只是靜默地看着楚欲。

外間的暴雨已經悄然停歇了,細雨在風中被吹落在地的聲音已經無法再打擾到這一方空間。可就好像明明那雨絲透不進來,卻還是在一開始擾得她無法入眠。而她們聽着雨聲,說了一晚的故事。說的人和聽的人,在故事中卻完全沒有任何交集。

楚欲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

黎恺臻适應黑暗的視線,完全可以捕捉得到楚欲安靜垂下的眼睫。

她原本覺得別扭甚至于不自在的心思早就已經消失殆盡,黎恺臻微微抿唇,試探着,“晚安。”

楚欲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然後,她卻仿佛有什麽東西哽咽在了喉嚨一般,終于,黎恺臻輕聲,“楚欲。”

近乎于無聲地做出口型。

·

黎恺臻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就是如果有一天,那些曾經讓自己覺得龃龉難堪的往事可以輕松地說出口的話,想必是已經釋懷了。

她在看到熟絡地同賣花的阿姨交談着的楚欲的時候,猜想,大概楚欲能說出那些事,不是想要一個安慰,或者是同仇敵忾的洩憤,只不過是想哄一個在雨夜怎麽也睡不着的小姑娘罷了。

小皮卡駛上回去的瀝青路。

黎恺臻一邊吃着楚欲買的零食,一邊伸着懶腰,說着,“我們做草莓果醬好不好?”

“是你,不是我!”楚欲強調,“我可不會那些東西,而且那草莓是你自己摘的,你自己解決。”

“什麽嘛?”黎恺臻挑眉,“草莓是你買的啊,而且,是你自己說的,你和我是共犯。”

她說到共犯這兩個字的時候,雨後初晴的太陽正好從雲層中跳脫出來,仿佛就像是自動拉響了什麽背景音一般,以至于黎恺臻竟然心潮湧起,如同昨晚那場突然的春雨,冒出了那麽一點來得猛烈又毫無征兆的沖動和期待。

共犯。

這聽上去确實不是什麽好詞語,這意味這某種犯罪,但也意味這種某種同行。

如果是她換上楚欲的幽默細胞,通俗來說,大概就等同于綁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那般。

楚欲淡聲,“不好意思,共犯的證據已經被我消滅了。”

算了,黎恺臻選擇放棄,她完全沒有楚欲一點的幽默細胞。

她撇嘴,也強調,“那我做了你不要吃!”

楚欲沒說話,哼笑了一聲。

她打着雨刷,掃幹淨車窗的積塵,金黃的微光從車前落下,一路照在前行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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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好好讀書,天天向上!┗|`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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