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将離 誰也不肯先低頭

第10章 将離 誰也不肯先低頭。

“不過是夜裏吹了一點涼風,不礙事,讓陛下見笑了。”明姝辯解道,“這點事,不必去請太醫。”

帳外的男人并沒有回答。

明姝與他之間隔了半個寝殿,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依然能感受到他那副似在看戲的神情。

不一會兒,出去的宮女便領着太醫進來,比上回明姝夜裏發熱時來得還要快。

太醫一進來,迅速地給皇帝和皇後行了一個禮,接着就起身走到床帳邊請脈。明姝向蕭以鳴望去,兩道視線交彙,僵持了一會兒,誰也不肯先低頭。

“還請娘娘伸出玉腕,微臣給娘娘診脈。”

一旁的太醫見明姝遲遲不動,不得已開口催促。明姝這才将手腕伸出,搭在已經提前放置好的軟枕上。

過了一會兒,太醫抽回手,對蕭以鳴禀報道:“娘娘身體并無大礙。”

明姝故作鎮靜地抽回手,外面的男人已然站起身,兩相對望。

“歇着吧。”

男人轉身離去,帶走了殿中的大批宮人,不一會兒,整個寝殿再一次變得冷冷清清。站在殿中的梓鳶和梓歸二人神色複雜,望着明姝,欲言又止。

原本總覺得陛下不曾來看皇後沒有機會,可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娘娘卻就這麽讓陛下走掉了。

沉默在她們之間蔓延,梓歸回過神來,也轉身離開。梓鳶無奈的神情已無法掩藏,但還是上前來将床帳邊的燈盞移開。

明姝又在昏暗的紗帳裏坐了一會兒,梓鳶去而複返,溫潤的聲音勸道:“娘娘,先睡吧。”

即便梓鳶也希望明姝能夠受寵,但她還是把明姝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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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先太後曾經讓人送了一套冊子來。”明姝吩咐道,“将那冊子取出來吧。”

梓鳶蹙起眉問:“時辰已經晚了,娘娘今日要看嗎?”

明姝朝她點了點頭。

梓鳶領命而去,她一走殿內就空了很多,燭火一閃,顯出幾分孤寂來,

明姝無奈地扶額,恨自己的不争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害怕他的觸碰。

可只是稍想一想那件事,明姝便感覺渾身無法動彈,羞恥的熱意和害怕爬上後脊,她既覺得熱,又覺得冷。

外面忽然傳來了輕微的動靜,明姝回過神來,臉頰卻更紅了。但是很快,外頭的對話像是一盆冷水将明姝澆了個通透。

“陛下的儀駕往若凝軒去了,該是去找康寧公主了吧。”

鳳鸾宮熄燈時,若凝軒內燈火通明。

女人坐在紗帳裏意欲起身,外圍侍立着六個便有點驚慌地上前攙扶。蕭以鳴站在紗帳外,望着面前的女人,她的身形與打扮與明姝有七分像,有時一恍惚,就會以為看見的是明姝。

紗帳裏無奈的聲音響起,溫柔中帶着幽怨。

“沒想到陛下這麽晚還親自過來。”陳玉妍的手指搭在小腹上,“我只是覺得孩子有點不好,怕出事,只好先禀報陛下。”

男人回答的語氣卻沒有什麽溫度:“孩子若是出事,你便不用活了。”

“陛下這話說得叫人傷心。”陳玉妍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怎麽傷心,反問道,“陛下這又是從鳳鸾宮出來?漏夜往我這裏趕,皇後娘娘不會不高興吧?”

蕭以鳴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語氣又沉了:“你只管顧好這個孩子,其餘的事少過問。”

一旁的太醫聽得額角都開始冒汗,低着頭轉過身來對蕭以鳴禀報:“公主身子無礙,腹中孩子亦無礙。”

下一刻,蕭以鳴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恭送陛下。”

陳玉妍垂眸相送,并沒有多加阻攔。待人走後,其他宮女也紛紛退下。陳玉妍撫摸着已見隆起的小腹,看着帳角垂下的流蘇出神。

随身的婢女阿菁蹙起眉來,欲言又止:“公主……”

“他這一看就是在皇後那兒碰了壁,以他的性子,不會想在我這留下來的。”陳玉妍搖搖頭,含笑道,“不過,沒想到我這一走一年多,他們的關系還是這樣僵。”

“可是公主已經入京一個月了,陛下的态度卻還沒有松動……陛下不會真的只在乎這個孩子吧。”

“孩子對他有用,他當然牽挂。”陳玉妍的神色頓時收斂,“他的心思很難猜透。”

将她接回京,把她帶進宮裏,又派了這麽多人給她,對一位已經外嫁的公主而言,算很不錯了。可是他始終沒有對她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不知是礙于身份,還是礙于孩子。

“上回手谕的事怎麽好像沒動靜了?”

阿菁搖搖頭:“承德殿那邊再無人提及此事,奴婢也不好過問。”

陳玉妍冷笑:“明家不倒,她的地位也很難變動。”

一談到這個,陳玉妍的神色更冷了。她的母親明明是睿寧公主,皇帝的親妹妹,可是卻下嫁給了一個平民百姓,在她年少時病去,以至于她在宮中生活多年,無依無靠。就連被派去和親,也無能為力。

阿菁見狀,連忙道:“公主也不是家中無人,從前不少人受過睿寧公主恩惠,都會想辦法幫着您的。”

陳玉妍敷衍地點點頭,但是她心底知道,靠這些人,遠遠不夠。

過了一會兒,她解下手腕上的銀镯,遞給阿菁,吩咐道:“去往宮外傳個話。”

*

鳳鸾宮內殿,案幾上擺着幾疊翻開的賬本,最下層壓着一本厚厚的畫冊。

明姝核對着幾冊賬本,身邊沒要人伺候。

梓鳶和梓歸站在不遠處候着,低聲交談起來。

“陛下還會再來嗎?”

“不好說。”梓歸往裏瞥了一眼,搖搖頭,“看樣子,娘娘不想侍寝,這個心結只能叫娘娘自己解開。”

晌午時分,梓鳶在院裏指使人曬書,忽然宮女過來說馬公公過來了。接着就瞧見馬真與尚寝女官邁步進了院子,身後七八個人擡着一座六扇屏風,上面山水畫栩栩如生,金漆木雕十分生動。

“梓鳶姑姑。”馬真鮮少這樣熱切地同她打招呼,“陛下說鳳鸾宮裏的屏風掉了漆,讓咱家找一找新的屏風送過來。這是今年新上貢的金漆曲水人家插屏,精致漂亮,希望娘娘喜歡。”

馬公公這反常的态度叫梓鳶好不适應,她轉過身引他們進屋,囑咐道:“娘娘在看書,你們動作輕些。”

一行人動作輕手輕腳地撤去先前的山水繪紗屏風,便見容色秀麗的皇後娘娘手持書卷,端坐在桌幾邊。即便傳聞皇後是京城中極為特別的美人,在場的人也只是微微心動,不敢多看。

梓鳶與馬公公閑聊了幾句,将禦前和尚寝局的人送走。回來後,皇後娘娘依舊在看書,只是頁碼翻過兩頁。梓鳶沒有打擾她,便又去看曬在園子裏的書。

等到午後的日光漸漸變暗了,梓鳶讓人将曬出來的書都搬進去,梓歸從殿裏出來,問:“那新屏風是何時搬來的?”

“就在下午。”梓鳶疑問道,“怎麽了?”

“那屏風上有一座塔,塔下環雁,是江南有名的雁歸塔,這屏風不能放在這裏。”梓歸當即轉向還在搬書的衆人,吩咐道,“你們先去将娘娘寝殿中的屏風搬出來,換上之前的。”

梓鳶這才回想起來,娘娘原來的家在江南,自打入京之後,約莫有四年未曾回過家。若是看到了這樣的屏風,當是很想家的。

梓鳶連忙往殿中走去,便看見宮裏的人正屈身向皇後娘娘問安,要将這屏風移走。

坐在桌幾邊的女人只是安靜地偏頭看着他們。

既沒有詢問原因,也沒有出聲阻止。

很快,殿內因為缺失了一道屏風而變得空蕩蕩的。梓鳶走上前去,問皇後娘娘是否要添茶,一低頭便發現,娘娘的書頁還停留在她方才離開的那一頁。

屏風已被移開了,明姝的思緒卻順着屏風上的水流飄到了江南。

她的家鄉在淮州,那邊水域縱橫,出行乘船。鄰裏之間相熟,若是要去做客,都不需要提前打好招呼。

那邊的口味愛甜,菜裏多加糖,糕點甜蜜,就連泡出來的茶水聞起來都是甜香。

淮州多雨,夏季甚至連月陰雨,可是如今明姝卻只能想起來那些晴天,整個淮城浸在暖色的陽光裏。

“娘娘。”

身旁有人出聲打斷,明姝一看,是梓鳶,随即變幻神色,捏了捏眉心:“看書太久,有些疲累了。”

梓鳶并未拆穿她,只道:“娘娘出去走走,歇歇眼吧。”

明姝點頭。

她依舊心不在焉,思緒全随着方才的屏風往江南去了。可是她曾答應過太後,既做了明家養女,嫁給五皇子,那江南的一切都與她再無關。

接下來的幾日,明姝再沒提過江南的事,身邊的人也很默契地沒有提及。

六月底,京城裏忽降一場大雨。鳳鸾宮有不少偏殿都在漏水,梓鳶帶着人去檢查,明姝便在寝殿裏聽着雨聲昏睡了幾日。

待到雨過天晴日,司掌宮內陳設的尚寝局遞了好些冊子過來,明姝怏怏地坐在窗邊核對。梓鳶快步走進來,興沖沖地說六尚那邊送來了好多新東西,準備過七月初七的乞巧節。

明姝不想拂了她的興致,讓梓鳶去安排。

明月升上高空,明姝早早地讓他們桌椅搬到花園裏。小宮女們往桌子上擺出好幾個籃子的彩線,準備對月穿針,傳聞只要将彩線穿進去,後半年都能有好運。

夜風消去白日的暑熱,明姝讓人搬來太師椅,坐在廊下,看他們玩。

小宮女們争着要做第一個穿針的人,誰也不讓誰,最後讓明姝來決斷。

明姝方才在想別的事,壓根沒聽她們争了什麽,不得已只好道:“那本宮将眼睛閉上,你們站在本宮的面前,本宮指到誰,誰就第一個去。”

小宮女們紛紛點頭同意。

明姝垂下眼睫,聽小宮女們壓低着聲音,像是小鳥似的叽叽喳喳調換順序,不由得笑開:“你們說話的聲音本宮聽得一清二楚。”

小宮女們這才抿住唇瓣,園子裏迅速安靜下來。明姝擡手讓梓鳶在園子裏折了一枝芍藥,對衆人道:“誰若是第一個穿進彩線,便将庫房裏的芍藥簪子領走。”

明姝手裏撚着花枝,閉上眼睛。

小宮女們又歡喜又緊張,腳步聲也慌亂。明姝暗暗地笑了一下,問:“好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怕暴露自己的聲音。

明姝擡起手,将芍藥花枝指向最右側,溫聲道:“你第一個去吧。”

場下鴉雀無聲。

沒有等到想象中的歡呼,明姝詫異地睜開眼睛,卻沒想到面前站着的居然是蕭以鳴。小宮女們早早地躲在一旁,曲下身子,像一群小鹌鹑。

明姝後知後覺地起身向他行禮,冷不防手中的花枝被抽走。

男人指腹拂過花枝,口中喃喃:“芍藥……”

明姝忽然想起來,芍藥,又名“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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