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竹馬 “他是你什麽人?”

第16章 竹馬 “他是你什麽人?”

桂月嬷嬷的那番話沖擊太大,明姝站在廊下,眉頭緊鎖,灼熱的日光曬在臉上,也渾不知覺。

一旁的梓鳶看着心疼,但不知道桂月嬷嬷到底說了什麽,想寬慰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主仆二人一路心不在焉,也就沒有留意到從遠處走來的康寧公主。

“皇後娘娘萬安。”

康寧扶着腰行禮,将明姝吓了一跳。

“快起來。”明姝擡手示意她起身,關切地道,“你如今有身子,小心些。”

“多謝皇後娘娘記挂。”陳玉妍笑得十分溫和,“同在宮中,但康寧卻很少見到皇後娘娘,還沒能向皇後娘娘謝恩。今日天氣不錯,娘娘卻面帶愁容,不知是為什麽事煩心?”

明姝聞言,立即收斂情緒,強笑道:“沒有什麽,不過是出來得有些累了。本宮要回宮去,這回廊空出來給你歇息。”

陳玉妍眉眼彎彎:“娘娘這麽急着走,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後娘娘讨厭康寧。”

明姝蹙起眉,心生不悅,她們從前就沒有多熟悉。

如今明姝只是想維持表面的和諧,陳玉妍偏偏要戳破這虛僞的體面。

“哎呀,娘娘恕康寧僭越。”

陳玉妍又笑了,她望着身旁的婢女,一手扶着肚子,掩着唇瓣,似乎只是開了一個似有如無的玩笑。

明姝沒有什麽生氣的,只是覺得有點煩躁,不過還能維持明面上的從容,輕描淡寫地回答道:“康寧不要會錯意,本宮只是替你和肚子裏的孩子着想。”

康寧垂下眼睫,斂去了眼中的狠厲,只是望着肚子,輕輕地道:“康寧和孩子,謝皇後娘娘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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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朝她點點頭。

四個人一道朝前走去。回廊中十分安寧,樹叢繁茂,蟬鳴嘶啞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十分吵鬧。

明姝不知道她去哪裏,但前往鳳鸾宮和承德殿的方向一致,她也不好多問。

好在陳玉妍之後就沒了聲息,小徑裏只有幾道輕微的腳步聲。明姝的思緒很快又轉到桂月嬷嬷的那番話上,将康寧公主還在身後的事抛諸腦後。

下臺階時,明姝忽然聽見身後的一聲驚叫。

待她回頭時,陳玉妍已跌坐在地,一手扶着肚子叫疼。

明姝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就上前去扶她,全然忘記了二人的尊卑之分。不過梓鳶快她一步,卷起袖子上前查看,訓斥康寧的婢女:“你怎麽這麽不仔細,叫康寧公主在皇後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摔了。”

康寧的婢女不敢回答她的話,含着淚嗚嗚地喊“公主”。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了院子裏太監宮女的注意,附近的侍衛很快趕來,将康寧公主一路送回若凝軒。

康寧公主在身邊摔倒,明姝不得不一路跟着侍衛前往若凝軒,确定她和孩子的安全。

若凝軒距離雖遠,好在侍衛的腳程快,不一會兒便到了。

明姝跟得氣喘籲籲,抵達若凝軒,她卻愣了。

若凝軒內,一切整潔如新,所用的器具都是宮中上乘。實際上,在康寧搬進來之前,這裏棄用多年,如今已是煥然一新,甚至比很多前朝太妃所用的東西都要好。

可見陛下對她有多上心。

太醫很快趕來,匆匆地向明姝行了一禮,便上前診脈。

眼下也不是糾結禮數的時候,明姝望着床榻上蹙起眉的陳玉妍,只希望她和孩子都能沒事。

太醫沉默地把完脈,向明姝回禀:“康寧公主和腹中胎兒無礙。不過受了驚吓,需要靜養。微臣寫幾副安胎的方子,喝下去幾帖,便能安定下來了。”

得了這話,明姝懸着的心才安下來,揚手催促:“快去吧。”

太醫從她的身邊退下,明姝朝床榻望去,康寧公主額角生汗,唇角緊抿,倒不像是真的無礙。

明姝怕太醫避重就輕,不敢離開。

好容易等到安胎的藥熬好,已是一個時辰之後。明姝在若凝軒裏主持大局,眼看着康寧将安胎藥喝下,才稍稍放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有人高喊:“陛下到——”

明姝的心再度揪起來。

男人步履沉沉,很快走進殿內。他環視殿中,瞥見明姝,稍稍停頓,視線最終落在床榻上。

“陛下……”虛弱的康寧似乎還想要起身行禮,聲音都在發顫。

梓鳶搶先開口:“娘娘與康寧公主在園中偶遇,只是一不留神,康寧公主便摔倒在地。幸而娘娘一路護送,方才太醫已說康寧公主和孩子并無大礙了。”

明姝咬着唇,聽着梓鳶的辯駁。

無論怎麽聽,這番話都像是惡人先告狀。

可康寧公主這番動作,就是沖着明姝來的,這樣拙劣的技巧也能叫人得逞,實在是她一時疏忽。

明姝心中懊惱,可視線卻一直在蕭以鳴的身上停留,盼他開口說點什麽。

“皇後先回宮。”

男人開口,沒有過多的言語。

明姝愣愣地望着他,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這件事,難道不需要雙方當面對峙嗎?

不過他既開口,明姝也不好多停留,只朝他簡單一禮,便轉身離開。

步伐剛邁出殿,明姝鬼使神差地停留下來,她害怕陳玉妍會趁機告狀。

“孩子沒事?”男人問。

明姝心下緊張,整個人的呼吸都放輕了。

“沒事……”女人的聲音依舊很溫和,卻帶着幾分畏懼和委屈,“并非皇後娘娘推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聽到這裏,明姝攥緊了衣角。

明明是實話,為什麽她聽起來這樣怪異!

蕭以鳴的語氣更沉了:“朕早說過,要你離皇後遠些。”

明姝氣笑了。

這話聽起來,怎麽像他認定了她會幹這種事。

可笑,自康寧入宮以來,明姝哪一次不是叫人對她多加照拂,也從未因為什麽風言風語對康寧使過任何絆子。

明姝轉身就想要去争辯,一口氣卡在喉中。

氣沖沖邁進門檻,殿內的冷氣撲面而來,明姝好像瞬間恢複了理智。

他們之間的情誼,是青梅竹馬,相伴多年。

蕭以鳴不顧一切将已嫁的公主從邊關接進宮中,這種執着,誰又能比得上。

明姝長舒了一口氣,朝天仰望,一株枯敗的枝葉垂在她的額頭。她的眸子定了定,很快自嘲似的笑開。

梓鳶察覺她的神色不對,朝着身後的若凝軒望了一眼,緊張地道:“娘娘真的就任憑康寧公主颠倒黑白嗎?”

“他只關心他看到的。你再多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明姝漠然回答,“回宮。”

按照桂月嬷嬷的說法,五皇子在宮中韬光養晦多年,什麽手段沒有見過。若是他此番相信陳玉妍,那只能說明他只想相信這個。

與不相信自己的人争辯,毫無意義。

梓鳶聞言,若有所思。

主仆二人一路回到鳳鸾宮,待明姝坐下,梓鳶才發覺她的袖子上有一道口子。

再将袖子推開,便見皙白的手臂上露出幾許長條的血跡。

“想來是方才在花叢裏刮到了。”

梓鳶面露心疼,起身去翻藥盒。明姝只是平淡地将袖子拂下來:“本宮也沒注意,換件衣裳就好了。”

壓根就不是換衣裳的事,梓鳶知道她心中不快,寬慰道:“陛下也沒有怪娘娘。”

明姝搖搖頭。

正要開口時,她忽然感覺小腹陣痛。明姝心底自嘲,又不是像康寧一樣有孩子,這裏痛做什麽。

她起身去更衣。

梓歸不在,梓鳶也去取藥了,替她拿衣裳的是常兒。

常兒手腳伶俐又機敏,明姝誇了她兩句,許她近身伺候。

只是褪下亵褲時,猩紅的血色刺痛了明姝的眼。

這葵水,來得真是時候。

孩子落空,明姝心底的期望也落空,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常兒見狀,連忙道:“娘娘別嘆氣,會将福氣嘆走的。”

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忌諱。明姝聞言,嫣然一笑。

原本也不信這些,不過不想觸了黴頭,果真沒有再嘆氣。

明姝換完衣裳出來,也不賭氣了,任由梓鳶擦藥,順便讓梓鳶把葵水的事往尚寝局和禦前報。

等擦完藥,宮女呈來膳食,明姝這才發覺,為了處理康寧公主的事,她竟忘記了用膳。

天氣還有點悶熱,明姝只動了幾下筷子。

但梓鳶誤以為她還在意着若凝軒的事,不由得再次勸道:“娘娘莫急,興許陛下确認康寧公主無礙之後,又會來看娘娘。到時娘娘再解釋,也并不遲。”

明姝垂下眸子,語氣平淡:“沒什麽好解釋的。”

“皇後真不打算解釋解釋?”

男人繞過屏風,信步而來,神色中帶着譏諷。

明姝一直覺得奇怪,為何他來的時候總是悄無聲息,似乎就是要将她的話聽去。

她放下銀筷,低頭行了一禮。

不消多言,蕭以鳴都知道她如今的神情有多冷淡。

“臣妾沒什麽要解釋。”

語氣也十分冷淡。

蕭以鳴目光驟冷,實現在她的臉頰上來回掃動,終于嗤笑出聲。

“好。”

他再沒言語,轉身離開。

明姝送走了他,面色如常地落座用膳。

常兒站在一旁吓得瑟瑟發抖,可也看不出來陛下和皇後之間到底是怎麽了,只是隐隐感覺,皇後娘娘好像又失寵了。

時入八月,一陣突如其來的涼風刮入京城,溫度驟降,明姝不幸染寒,喝了半個多月的藥。

期間陛下在八月十五日派人來問過一回病情,被皇後娘娘一句“還病着”便給打發了。

鳳鸾宮過了大半個月幽靜的日子。

八月底,九公主造訪。皇後終于肯拖着病體從榻上起來,換上尚功局新送來的衣裳,點妝描眉,整個人煥然一新。

“皇嫂這藥聞着好苦。”

蕭雲珊一進門便嗅到了藥味。

“去把香點上吧。”明姝轉頭對人吩咐。

明姝朝蕭雲珊笑笑,還帶着病中的疲憊,不過沒有應她的那句話。

藥其實不那麽苦,她要一直喝着,就讓太醫多添了些甘草之類的藥材。

金爐裏袅袅升起白煙,明姝掩唇輕咳,同蕭雲珊寒暄:“你近日如何?”

蕭雲珊在桌邊坐下,擡手将倒好的茶盞轉了一圈,面露苦惱:“我想求皇兄賜婚。”

“賜婚?”

“雁回公子在京中大受歡迎,我同他見面的機會都不多。”蕭雲珊嘟囔道,“直接賜婚,那我便能日日見到他了。”

明姝失笑:“賜婚豈是兒戲?”

蕭雲珊辯解道:“反正我遲早是要選驸馬的。雁回公子樣貌、品性、才學樣樣都很出衆,被選做驸馬也是正常的事。”

“可是。”明姝蹙着眉,啞聲勸道,“按照祖先規矩,一旦成了驸馬,便不再能入朝為官,相當于斷了仕途。”

“我覺得他對仕途也不甚在意。”蕭雲珊不以為然,“先前我想為他引薦幾位朝中官員,都被他拒絕了。”

那說明雁回公子并不想通過九公主走捷徑。明姝對這位雁回公子的印象稍稍好了一些,還是不得不勸道:“擇選夫婿還是要謹慎一些。”

蕭雲珊小聲咕哝:“先前我想選明家小公子的時候,皇嫂也是這麽說的,如今我對雁回公子已經考慮幾個月,足夠謹慎了。”

明姝聽着有點頭疼。

明家這一輩雖是酒囊飯袋,但樣貌确實風流,也有不少京中貴女前赴後繼,沒想到九公主也曾真動過心。

勸了那一個,這個便不再好勸了。

“好罷。”

明姝覺得有點疲倦,拿手中的熱茶飲了一口。

趁着這個空當,蕭雲珊接過話頭,低頭輕笑:“皇嫂,他真的不錯。樣貌标致,待人謙和有禮。先前在街上我的馬匹受驚,還是他出現将馬制服的。”

明姝微笑點點頭,沒再言語。

既然九公主想讓皇帝賜婚,那這人選如何都是蕭以鳴該考慮的事情。她沒見過雁回公子,何必對他惡意揣測。

九公主倒豆子似的對着明姝說了不少雁回公子在京中的轶聞。修複古畫,鑒賞畫作真跡,确實有幾分公子雅興。

她說得興高采烈,要離開時還依依不舍。

送走九公主,梓鳶來收拾茶盞,驚奇道:“九公主殿下說了一下午,竟然一口茶也沒喝。”

明姝不由得掩唇輕笑。

或許這就是少女心性,滿心滿眼都是心上人,顧不上其他。

八月底,明姝的病基本痊愈,又投身後宮事務。

桂月嬷嬷已被送出宮“養老”,去向不知,有關先皇後的卷宗也沒有送到明姝這裏。不過聽聞祈安殿內在準備遷牌位的事宜,做了幾場法事。

康寧公主在那次摔跤之後便搬出宮去,不用再怕宮中有人對她和孩子圖謀不軌。

宮裏少了個需要照顧的人,明姝也輕松。

時入九月,某日晨起,見窗棂上躺着一只黃葉,方知秋天要到了。

宮裏開始采買秋冬的物什,賬本又一摞摞往明姝跟前送。

明姝本就不耐煩,伸手一推,賭氣道:“明日看。”

梓鳶上前将桌上的賬本收起,讓常兒去拿字帖。明姝揉揉眼睛,往窗外望去。

今日天色陰沉,整個園子都顯得昏暗,好像給人心上壓了一塊石頭,莫名叫人郁悶。

園子裏的芍藥開敗了,明姝想換點新的花草。正想時,一道輕快的腳步聲邁進來,整個院子突然間變得活潑。

“皇嫂!”

人還沒進殿,便先喊人,也不知道有什麽要緊事。

梓鳶出去将她迎進來,笑問:“九公主這樣高興,是有什麽好事來了?”

蕭雲珊三兩步在明姝對面落座,明媚的眼睛眨呀眨。明姝這才發現,九公主今日特意描眉點唇,滿頭珠翠,既華貴,又盡是風情。

“皇兄今日在藏書閣召見雁回公子,皇嫂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藏書閣?倒也不遠。不過本宮身為後妃,不便見外臣。”明姝疑問,“陛下沒叫你回避麽?”

“哎呀。”蕭雲珊眼神閃躲,“也不是去看。我們在小隔間裏坐遠些,就是聽聽皇兄對雁回公子滿意不滿意。”

明姝心下明了。

蕭以鳴必然同九公主說過利弊,叫她回避。不過是想讓蕭雲珊不要太主動,好叫男方看輕了她。

不過九公主正好是情窦初開的年紀,越是不許人聽,人越是好奇。

“好罷。”明姝嘆氣,“待本宮去換個衣裳。”

明姝進入寝殿,常兒為她拿來衣裳,外頭便傳來蕭雲珊的催促。她在寝殿外來回踱步,顯然是等不及了。

“皇兄的人恐怕很快就要到藏書閣了,若是去得晚,恐怕不好偷聽了。”

她也知道是偷聽。

明姝不自覺揚起唇角,常兒為她迅速地套上大衫,腰間環一條珠玉腰帶,至于其他的珠串玉佩便不必帶了。

才邁出去,明姝的胳膊便被拎起來了。小姑娘攙着她手臂,就想将她往外帶。不過明姝知道她心中急切,也沒介意。

路過宮中最大的綠影湖畔,兩列淺黃垂柳掩映着道路,讓藏書閣顯得十分靜谧。

門口的太監上前迎接,蕭雲珊連忙吩咐道:“如果皇兄問起,不要說本公主來過!”

小太監躲避着眼神應了一個“是”。

明姝無奈,補充道:“只要陛下沒問,你不用主動提起。若陛下怪罪,有本宮和九公主擔着。”

小太監感激地應了一個“是”,熱切地領着她們往裏走。

“承德殿那邊定下了在哪裏召見雁回公子嗎?”

藏書閣高四層,幾十間屋子,适合召見的有寬敞的正廳和一些書房,只看陛下如何看待雁回公子。

“就在正廳。”

小太監恭敬地領着她們經過正廳,蕭雲珊環視了一下,心中高興不已,說明皇兄對她的這門婚事十分上心。

只要雁回公子的才學能叫皇兄滿意,這事便八九不離十。

蕭雲珊雀躍地往裏走,尋到一間靠近轉角的屋子。這屋子與正廳隔了一道門扇,要聽點什麽應該很容易。

屋裏四角都放着書架,唯有中央放置着一張楠木書桌。才坐下,蕭雲珊立即問:“皇兄有沒有什麽什麽時辰過來?”

小太監搖搖頭。

她們只得繼續等,其間小太監還推門進來上茶。蕭雲珊吓得跳起來:“待會兒皇兄來了,你們千萬別過來。”

小太監忙道:“奴才明白。”

明姝和蕭雲珊百無聊賴地喝了兩盞茶,外面忽然傳來了不小的動靜。

皇帝儀仗浩浩蕩蕩進入藏書閣,衆人行禮跪拜。屋子裏,蕭雲珊的神色頓然緊張,明姝将手掌下壓,示意她別動。

蕭以鳴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一切準備就緒?”

小太監回答;“都準備好了。”

“領他進來。”

沒提到藏書閣裏可能還有人,明姝當即安下心。蕭雲珊的視線直直地盯着門外,恨不得将耳朵貼上去。

聽聲音,雁回公子已進入正廳,向皇帝行禮。

前面是皇帝對雁回公子簡單的問話,明姝聽得心不在焉,不過聽到雁回公子說起江南,立即打起精神。

他說的那些江南名塔雁歸塔,名酒春風語,都是些家鄉很常見的風物,明姝細細地聽着,心底升起熟悉的感覺。

她猛然間也想出去大談特談江南的風景,不過忍耐下來。梓鳶上前要替她倒茶,明姝才回過神來擺手,神色恢複平靜。

外面還在說話,蕭以鳴借故讓雁回公子看一幅殘畫,想讓他補全。

明姝一聽便明了,這是命題作畫。外頭的雁回公子也欣然答應,讓人呈上筆墨紙硯。

藏書閣裏安靜地落針可聞,外面衆人都在等雁回公子的畫作,明姝撚着已經涼了的茶盞,輕松閑适。

只有蕭雲珊滿臉郁悶。

這麽寶貴的時間,考雁回公子的畫技做什麽!她是尋驸馬,不是尋畫師!

“雁回已畫完,請陛下過目。”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的聲音忽然傳來。明姝指尖一頓,感覺這聲音有幾分耳熟。

接着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大抵是小太監将雁回公子的畫作呈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蕭以鳴沉聲評價:“有巧思,尚可。你知道朕今日召見你,是為何事。”

蕭雲珊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皇兄再度開口,整個人迅速緊張起來,臉色緊繃。

明姝見狀,将手掌覆蓋在她的手背上輕撫,以作安慰。

雁回公子沒有回答,蕭以鳴直直地望着他:“你對九公主可有意?”

“九公主尊貴,草民不敢高攀。”

“你雖不是京中世家子弟,倒也是一表人才,在京中也積攢了些許名聲。九公主在朕面前提過幾次,對你十分欣賞。”蕭以鳴直白道,“倘若你有意,朕可以為你賜婚,許給九公主做驸馬。”

“陛下。”雁回公子鄭重地回答道,“微臣已有婚約。”

什麽?

屋子裏的蕭雲珊當即站了起來。

好在沒有弄出什麽動靜,外面也沒有特別大的反應。

明姝松了口氣,安撫地握住蕭雲珊的手。

只是婚約,對皇家來說不算什麽,蕭以鳴更不會在意。

果然,蕭以鳴語氣并無波瀾,甚至沒有一絲驚訝:“何時的婚約?”

“天子賜婚,無上榮光,豈不比家中定下的婚事更有顏面?”

“陛下。”雁回公子回答,“少年青梅,一往情深。十年相識,父母之命。草民,不敢辜負。”

聽起來還挺感人的。明姝心中五味雜陳,她不确定蕭以鳴還會不會堅持賜婚,只是這種情誼便可惜了。

蕭雲珊雙手握拳,柳眉倒豎,幾乎下一刻就要沖出屋外。

蕭以鳴的語氣依舊平靜:“那她在江南,還是随你一同入了京?”

雁回公子立即不吭聲了。

突然沒了後文,明姝也覺得有點蹊跷,很快,外面低啞的聲音傳來。

“傳聞,她已病故。”

一時間,藏書閣裏外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四年前,她離開淮城上京探親,後來在京中病故。”雁回公子繼續道,“雁回此次來京,就是來找她的墳茔。”

蕭以鳴的語氣終于松動,內心懷疑他在編故事,但還試圖維持着體面,繼續問:“找到了?”

“沒有。”

明姝沒聽見他後面說了什麽,只停在他回答的“淮城”二字上。

淮城?那不只是同鄉,更簡直就是同城的鄰居!

她在淮城生活了十四年,對淮城的每一條街、每一條鋪子如數家珍。淮城除了明家、孟家,哪還有什麽大家族?

在明姝沉思的片刻,九公主蕭雲珊終于忍不住,推門罵道:“孟時為,你敢耍本公主!”

孟時為。

聽到這三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明姝頓覺猶如雷劈。

三個字忽然從回憶裏掙脫出來,少女清脆的打趣在明姝的耳邊回響。

“孟時為,你厲害什麽?這魚是你家小厮抓回來的,又不是你。”

“就算是你又怎麽樣?”

“孟時為,我要上京去了。不一定會回來,你別等我。”

“孟時為。”

“……”

回憶猶如奔湧的江河,直接朝明姝傾倒而下,她差點沒站穩,被身旁的梓鳶扶住。

“九皇妹。”男人不悅的聲音傳來,“不要胡鬧。”

唯一隔絕兩間屋子的門已被推開,明姝順着門框往外望去。便看見一男子躬身跪地,神色從容中帶着悲壯。

只是這露出來的半邊側臉,卻與記憶中的人悄然重疊。

淮城是小城,最知名的兩家,一個是明家,另一個孟家,就住在明姝的隔壁。

所謂少年青梅,十幾年的情誼,兩個人幾乎是一同長大,也在同一個學塾裏讀書。

只是……哪來的婚約?

明姝捂着唇角,忽然感覺到手背上一抹冰涼,她竟不知不覺地流下淚來。

她慌忙去擦,卻聽蕭以鳴疑惑道:“皇後?”

這下明姝和蕭雲珊暴露得徹底。

明姝匆忙低頭行禮,遮掩臉頰上的淚痕,只是聲音明顯變得沙啞:“臣妾參見陛下。”

孟時為也起身,啞聲見禮:“草民見過皇後娘娘。”

只聽着這聲音,明姝的眼淚便不自覺地往下掉。她太想念家鄉,也太想念家中的父母了。

她努力克制着心緒,可似乎還是引起了蕭以鳴的注意。

男人朝她走來,高大的身影擋在明姝面前:“皇後怎麽在這裏。”

他分明望見了她臉頰上的淚痕,甚至擡手在她臉頰上擦了擦,試試淚痕真假。

末了,他的語氣驟冷:“病還沒好。”

不是疑問,是肯定。

不過是見到了個陌生男子,皇後便當衆落淚,蕭以鳴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只是下意識地想阻攔他們接觸,尋了個借口。

“皇嫂?”

在皇帝面前,蕭雲珊不敢造次。她的視線跟随着蕭以鳴,到明姝身上,才發覺出不對。

蕭以鳴站在明姝面前,阻擋他人的目光。

“不問了,你們出去。”蕭以鳴簡短地吩咐,“皇後身子不适,讓太醫過來。”

蕭雲珊詫異,連忙問:“皇兄,我呢?”

“都出去!”

蕭以鳴的語氣中帶着不耐。

藏書閣內的人被馬真遣散出去,很快,屋子裏只剩下了蕭以鳴和明姝二人。

男人的身影高大而孤傲。他擡起右手,擦過她濕潤的眼睫。

“朕從沒見你這麽哭過。”蕭以鳴語氣生冷,“他是你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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