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

羨澤先聽到了雨聲, 悶雷湧動,她眼皮跳了跳,睜開眼來, 看向四周。

這地方她不熟, 但也看得到帷幔以金線繡的鳳凰和鴛鴦,帳鈎是松石嵌金的青鳥,地面鋪設絨毯, 處處透着文雅奢華, 顯然是在千鴻宮的地盤上。

完了。嘴炮半天, 連大伯哥都叫上了, 竟然還落在宣衡手裏了。

羨澤起身, 這才發現自己被冥油弄髒的外衣、鞋襪已經被脫掉後不知所蹤,她赤着腳穿着單衣躺在床上。

她第一反應便是确認兵器, 幸好, 艮山巨刀還在她的芥子空間內。

這芥子空間最好的一點, 便是搜身也搜不走, 而她最重要的寶囊都放在其中。羨澤越想越覺得,她失憶之前是如她現在如出一轍的謹慎防備。

她呆了一會兒, 忽然有種劇情回到正軌的感覺,等一會兒被掐腰的時候, 是不是應該垂淚求他別殺江連星, 為了孩子什麽都願意做。然後江連星也被帶到千鴻宮,大家都以為他是少宮主的綠帽産物,對他各種欺辱——

然後江連星悶聲學大招,終于在屈辱中爆發,在千鴻宮殺殺殺,殺完了如同鬼魅在什麽漫天紅蓮大火中走入她寝宮, 一劍捅穿了宣衡,牽着她的手說“師母我們回家”……

……土雖然土,但也挺帶勁的。

正想着,她聽到外間有些依稀的說話聲。

她從床上起身,赤腳踩在絨毯上,靠近隔間的八寶螺钿木門側耳傾聽。

“為何卷軸無法毀掉?”

這說話聲朦朦胧胧,聽不真切。

羨澤感覺房間像是被蒙了一層紗,細瞧才發現牆壁門窗上都浮着禁制,她手觸摸過去,那層與房間牆壁貼合的結界上,浮現出鳥籠般的豎攔橫格。

……真搞金絲雀那套啊。

“只要是內部還有人活着,這入口就無法被銷毀,頂多是暫時關閉。清點人數後,共有四位弟子未被救出,只是很難想象他們沒死……”

再接話的人應該是宣衡,他說話寡淡嚴肅,字音之間仿佛有四平八穩的節拍,聽多了就讓人想睡覺:“已讓宗家長老查過四人命魂經緯,俱是褪色,只剩一絲未斷。已褪色意味着心魂半失,未斷絲說明肉身未滅。”

“可困在魔氣之中這麽久,又有敗麟作祟,按理來說他們四人早就該被撕碎吞食了,怎麽會還活着。”

他沉吟片刻,道:“或許是有人故意為之,将四位弟子化作……傀儡或半魔,因此還算是他們活着,就無法毀棄卷軸。這更證明此次秘境突然出現暗淵,絕不是巧合。”

另外有人道:“會不會是伽薩教,他們不是擅長以血食煉法作屍傀?很可能伽薩教在陵城出事之後,根本沒走。”

宣衡忽然想到千鴻宮來到陵城那天,他遙遙看到垂霧流雲,正是鐘以岫出手了。一般貨色可沒辦法讓垂雲君出手,他很有可能遇上了伽薩教的某個上層。

會不會是伽薩教也知道了她在這裏,甚至現在還不死心的沒走……

他不知道她将金核給過多少人,這些人是愛她還是恨她,但在幾個月前金核的瘋狂作痛之後,或許很多人都想要盡快找到她。

宣衡頓了頓,道:“讓人去陵城內再查探一番。要改變秘境的位置,需要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伽薩教恐怕做不到吧。”

長老道:“是……還有一事,垂雲君設下禁制将卷軸封鎖,宗主更是直接在明心宗上空垂落結界,不許咱們任何人離開明心宗。明心宗上下群情激奮,很多弟子已經跟千鴻宮弟子發生沖突,要求交出您帶走的那位女子。”

宣衡并不接話,只是道:“徐長老,不必什麽事都當傳話筒。”

那徐長老不敢再多言,宣衡輕聲道:“我也沒打算走,事總要一件件解決。下去吧。”

外頭的人離開了,羨澤快步跳回床上去,瞪着眼睛看着門。

片刻後門打開,宣衡立在門外看着她,對于羨澤的蘇醒和她直白尖銳的目光,宣衡也沒有驚訝。裏間昏暗,外間明亮,燈燭光芒将他影子拉長,他面目晦暗難辨。

羨澤觀察屋外,外間算是一間廳堂,應該還有個陽臺,高案處有擺放琴的架子,一把被燒的不成樣子的烏黑的琴,正在上頭蒙塵。

宣衡反手合上門,他擡擡手,驟雨敲打的窗邊,幾點燈燭亮起。

屋內昏黃又略些潮濕,他不再看她,走到旁邊的衣冠架前,解開冠帶,将深青鑲玉的窄冠放在架頂,冠帶的系繩從他戴着皮質手套的指縫裏滑落下去。

宣衡外袍有些雨痕,脫掉後疊的齊整搭在架子上。

他推開門前,放在門框上的手都在抖,此刻将衣袍放下後,差點碰掉了腰帶上的玉衡,宣衡強定心神,不着痕跡的握住玉衡,握在掌心,不言不語。

羨澤只覺得是他在死裝,看見他脫衣服,抱着腿笑道:“你要睡我啊?”

宣衡只側目看了她一眼,動作未停,将手套外的扳指都摘下來,與玉衡一同放在桌案上,那眼神像是“老夫老妻了別鬧”,也像是“這不是廢話嗎”。

他揮揮手,燈滅了一些,只有最靠近門處的一兩盞還有微光。

羨澤盯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雨聲太密,悶雷滾滾,房間內實在潮濕,她手臂脖頸沁出一點點冷黏。

粘稠的沉默就像是雨水的氣味一樣無孔不如。

他站到床邊來,解開束得一絲不茍的發髻,跟她說了第一句話:“那個少年被垂雲君帶走了,應該不會死。”

宣衡說罷将簪子發帶放在床頭,長發散落垂下來。他頭發并不長,只垂到背中上半,發絲偏硬,細瞧過去有深青色的光澤,燈燭昏暗卻依然能看出他齊整的鬓角與美人尖。

羨澤感覺到兩件事:

一是他希望她看着他的一舉一動,他享受着她目光的摩挲。

二是他的話語在試探,試探她有多關心江連星,又如何看待鐘以岫。

行。

她立刻道:“我家孩子沒事嗎?快讓我見見他吧,他年紀小,腦袋倔身體又弱,秘境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一定把他吓壞了吧。不過我相信垂雲君不會把他當做魔處死——”

宣衡手頓了一下:“……退步了。”

羨澤:“什麽?”

“二十年前,你演的比現在好。”宣衡放下半邊床帳,坐在床沿。

“他真是我孩子。我跟你生不出來不代表跟別人生不出來啊。”羨澤扯了扯嘴角,挑釁道。

她細瞧才看得出來床帳竟然有好幾層,卧榻又深又寬,随着宣衡合攏床帳,裏頭跟一間小屋子似的。

宣衡深青色的瞳孔在帷幔的昏暗中,就像是墨翠,他似乎真的笑了:“你就沒想過,咱們也研究過怎麽生孩子。”

啊。

是說一起理論學術研究,還是行為藝術研究?

“是你自己說的,你可不會生孩子,只會下蛋。”

羨澤:“……什麽?!”

他真就像是夫妻一般,掀開被她剛剛踢亂的被子,坐在床上,甚至在床上也沒打算摘掉手套,雙手交疊搭在腹部。

一點燈燭微光勾勒了他的額頭鼻梁,他垂着嘴角,薄唇緊抿,羨澤忽然意識到,他雖然說話做事老成,嗓音成熟低啞,但他還是很年輕的。

她那片回憶裏,他眼裏還會有興奮,有歡欣,甚至有許多堪稱天真的神情。

但現在已經都不會了。

太怪了,感覺這氛圍太怪了。

他只是沉默坐在床邊,伸手撫了兩下被面,垂眼看向床邊腳踏。她的鞋弄髒之後被扔掉了,所以腳踏邊只有一雙他的鞋。

他不喜歡這樣,只有孤零零一雙鞋在,或許還是讓人給她拿來一雙軟底鞋吧。

羨澤對他的态度異常警戒:“你在看什麽?把我抓過來又不說話了嗎?”

宣衡轉過頭,卻并沒有直接看她的臉,目光垂了片刻才像是下定決心,擡起眼看向她。

那張十幾年來從未變化的一張臉,他還能回憶起托着她的面頰時掌心的柔軟,指腹揩過她眉毛時她撲動的睫毛。

她烏發散亂,攏住半個身軀,嘴角還是含着一絲笑。

這張雍容精致的臉,在日光下總會因為瞳孔的金光,顯得有種富麗的寡恩薄情;但在床帳朦胧昏暗裏,她總有種倦懶,人跟綢緞衣裳似的又涼又軟,是他熟悉的可觸可親。

只是她的眼神如此陌生。

甚至不是當年的興味、貪欲或厭惡。

她又在扮演什麽?

宣衡已經受不了她一絲一毫的僞裝,道:“你可以把你的角和尾巴露出來了,你不是說你覺得那樣更自在嗎?”

羨澤皺眉:“……什麽尾巴?我沒有尾巴。”

宣衡不說話,但似乎覺得她還在裝,有些愠惱。

他伸出手去,要探向她後腰,羨澤讨厭他這幅理所應當的态度,誰跟他是夫妻?在她看到的那段回憶裏,也沒有這部分,如果真有,她也能想象到有多無趣!

“我失憶了!我真不知道你說的什麽尾巴。”羨澤捉住他手臂要去推搡,這人生的高大,胳膊也有勁,千鴻宮風流典雅的衣衫遮住了他的身形,這麽按過去,他簡直是個刀客劍俠!

宣衡卻低頭看着她,冷冷道:“謊稱失憶這個辦法,在你剛弄瞎眼睛時用過一次,第二次就不好使了。”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觸碰到了羨澤的中衣,而後繞過她的腰,非常精準的按在了她腰臀之間的一處窩窩上,那感覺就像是她的麻筋酸穴似的,羨澤只感覺腰酸腿麻,忍不住叫出聲。

她出了聲之後,頓時認為是宣衡有意要她出醜,暴怒起來,也幹脆不裝了,伸手猛地拽住了他頭發。

她讨厭這種感覺。她不記得的舊事,他卻什麽都了熟于心,甚至還知道她何處敏感!

宣衡被她結結實實抓住頭發,悶哼一聲,朝後仰過頭去,後牙咬緊,雙眼發直的看着她。

羨澤怒道:“我說了我失憶了,你聽不見嗎?我跟你根本就不熟,有什麽意思——”羨澤低頭看着他,話音卻忽然頓住了。

他咬牙道:“松手!”

羨澤沒有松手,凝視着他的臉,反而抓的更緊了。想來上次,她也是這麽對待宣琮的,宣琮疼的倒抽冷氣,卻非說要爽到了。

她當時還覺得宣琮夠變态的。

但更變态的是他哥。

宣衡明明怒瞪着她說讓她放手,可她仔仔細細看着他滾動的喉結和泛紅的脖頸,甚至是他眼底的神色。

羨澤意識到,宣衡才是真的爽到了。

她沒有松手,反倒更使勁的往後扯了扯。

宣衡眉心一跳,手撐在緞面錦被上才勉強沒有倒下去,睫毛顫抖着,胸膛起伏,好半晌才道:“……羨澤,松手。很疼。”

羨澤笑起來:“是嗎?我覺得你爽到就差吐舌頭了。我手就不往下摸了,怕你是真變态。”

他因她這話露出恥辱的神色來,雙目緊閉,緩勻了幾口氣。羨澤這才注意到他的冠帶在下颌處勒出一道細淺的紅痕,摘下發冠之後才明顯。

她覺得很有意思,手指将他臉頰推得偏過頭去,讓他仰起脖頸露出那道凹痕。

她手指摸了摸,他平複下去的胸膛再次起伏起來。羨澤目光在紅痕與下颌線處停留片刻,擡起頭來,他垂着睫毛,眼睛向下,似睥睨,卻也似……邀請。

他緊閉的唇微微張開,似乎是在等她親吻它。

憑什麽?憑什麽賞你啊。

她嗤笑一聲松開手,将他推開來。

他偏過頭去,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大受羞辱,半天沒能轉回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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