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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羨澤睜開眼來, 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而是系統跟催命一樣的提醒聲。

[系統]:殺死江連星倒計時:49日。

她痛苦地吐出一口氣。

煩死了!

決定再閉眼躺一會兒,卻聽到身邊的人撐起一點身子, 道:“怎麽了?那麽不高興的樣子。”

羨澤愣了愣, 這才注意到躺在旁邊的弓筵月。

他甚至連睡覺都帶着薄薄的頭紗,但這頭紗只到胸膛,能看到他卷曲柔軟的發絲披在身上。弓筵月穿了身單薄的暗綠色繡邊長袍, 衣領又是開叉到腰腹, 而衣擺下面……是一條鱗片細密, 光澤美麗的青綠色蛇尾, 正與她長長的龍尾親密的糾纏在一起。

龍尾似乎不顧她本人的意願, 非常喜愛這種貼貼,有些鋒利的龍尾絞緊了對方的尾巴尖。

她該想到的。

他的豎瞳, 還有神廟壁畫上蛇身的“聖女”。

弓筵月是一只半妖。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 蛇尾尖端非常暧昧的顫了顫, 笑道:“尊上以龍身昏睡的這段時間很喜歡我的尾巴, 昨夜裏一直在纏我的腿,而且睡不安穩的樣子。我不得已才變出尾巴, 用來哄睡。”

羨澤受傷之後就一直嗜睡,昨天在床鋪上耍墨經壇沒多久, 也陷入了休養的深眠, 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接近。

不過她也感覺到了,弓筵月騷歸騷,很少會不打招呼地跟她有肢體接觸,甚至睡覺時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沒有故意貼近她的身軀,只是倆人上半身隔着十萬八千裏,尾巴卻纏成一團……

羨澤:“……我就沒有單獨的住處嗎?”

主要是這老騷貨真的看起來太饑渴了, 羨澤怕自己傷好了之後,就醒來看到他在舔她尾巴尖。

弓筵月在頭紗下眨眨眼睛:“尊上睡得很不安穩,我給了好些靈力才安撫你,再說了你身邊從來沒缺過人伺候,怎麽能一個人住。”

但他還是很大度收回了蛇尾,反倒是羨澤很不争氣的尾巴似戀戀不舍,勾着他冰涼光滑的尾巴尖不肯走。羨澤氣得拍了一下自己的尾巴,才道:“說起來,我們現在所在的烏葉卡,離明心宗很遠了嗎?”

弓筵月點頭,他的蛇尾搖擺下床,發出輕微的簌簌聲響,羨澤終于想到為什麽之前昏睡時沒有聽到腳步聲了。

蛇尾很快變化成一雙修長小腿,他腳踝有些瘦,仿佛用力踹他一腳便能将他折了。

弓筵月養尊處優的一雙手,拿來了羊奶與帕巾,道:“是,距離明心宗已經有幾千裏了。尊上開始思念明心宗的多雨濕潤天氣了嗎?”

羨澤感覺他說話真是一套又一套,明明想問的并不是明心宗的天氣。

她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并不接話道:“那倒沒有。我想去附近看一看,你能當我的導游嗎?”

弓筵月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我近幾日有些忙,恐怕沒時間……不如讓戈左陪你?尊上不是很喜歡這孩子嗎?”

他拿起幾支金簪,要代替那根已經不見蹤影的羽簪為她束發,笑道:“我年紀不輕,也玩不動了。尊上跟他們出去笑笑鬧鬧,也心情會好些。我跟戈左有些血緣,确實是他的堂叔父,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分什麽彼此。”

羨澤怎麽有種年老色衰的貴妃,把自己大侄子接到宮裏讨皇上開心的感覺……

再說昨天還說她覺得不滿意就換人,今天又一家人了啊。

羨澤看向鏡中的自己,她的雙瞳泛起淡淡金色,像是日光下的琥珀,身後為她束發的弓筵月,一雙巧手給她梳了個少女的發辮。

羨澤道:“我喜歡婦人髻,把頭發都梳上去。”

弓筵月輕笑道:“尊上怎麽能梳婦人發髻呢?”

羨澤:“我最起碼兩次成婚,怎麽不能梳?再說我也不在乎什麽規矩,我就喜歡那樣利索妥帖。”

弓筵月聽到她說兩次成婚,握着金梳的手就緊了緊,他似乎想要追問,但最終還是沒開口,反而笑道:“入鄉随俗,梳個西狄女郎的發式多好,再說我确實也不會別的發式了。”

羨澤隐隐感受到了,這個人的語焉不詳和埋藏心事。

滿口說着尊上,口吻中有多少是仰慕,又有多少會是……利用?

她很不喜歡這樣。羨澤一瞬間湧起沖動,扯掉他的頭紗,奪走他的金屬假手,捏着他脖頸逼他跪下來。

她要看看他的面容,看看他的斷臂,還讓他想要遮掩的一切都暴露在日光下——

但羨澤只是輕笑:“不會梳婦人發式,就去學啊。你不說自己是忠誠的仆從嗎?”

弓筵月幽幽看了她一眼:“我會學會的。”

外頭忽然響起了急報聲:“聖主大人,中原腹地分舵來報,元山書院發出聲讨檄文後,梁塵塔、千鴻宮等幾個宗門一呼百應,多方準備集結于梁峰——”

弓筵月轉頭道:“知道了。”

羨澤一愣,三大仙門要來讨伐西狄嗎?

只不過這些宗門殺過來,應該跟她關系不太大,畢竟西狄已經跟諸多宗門結下仇怨,此時到了雙方利益對峙的時候。

弓筵月讓人來報,是故意讓她聽見?

羨澤目光一轉,笑了:“倒也想得到,你們這些年襲擊了多少宗門分舵,殺了多少他們的弟子。這次借着魔主分身現世,把鍋扣在你們頭上,自然要好好‘正義讨伐’一番。”

弓筵月用細齒金梳細細篦過她發尾,輕笑道:“魔主分身的事,扣在誰身上也不該扣在我們身上。不過他們集結力量再遠行至此,還需要些時間,尊上不必怕。”

羨澤:“我為什麽要怕?你要輸的話,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押注。”

弓筵月手指繞着她的發尾,笑起來:“尊上看好宣衡?他不過是個被尊上用完後扔掉的少宮主,一切不過是子承父業來的,算什麽本事。”

羨澤失笑,她根本沒提到宣衡。這家夥對她的情況,對她的婚姻了若指掌啊。

他半跪下來,替羨澤理了理鬓發:“若是尊上念及舊情,我便将他抓來,只不過戈左和他,尊上只能留一個——是喜歡年輕的,還是喜歡穩重的?”

他歪着頭,在面紗後笑得眯起眼睛。

羨澤垂眼看他,輕笑道:“你想聽我說喜歡神秘又年長的嗎?”

弓筵月在面紗下的目光,如同樹蔭下的溪流,他啓唇道:“想。”

她眉毛擡起來:“我喜歡單純的,好掌控的。”

羨澤醒來之後,計劃本來是試探這叔侄倆的深淺,然後将他們金核掏出來就跑走的。但如果三大仙門都過來讨伐,兩方就要打起來……

那她反而舍不得走了。

一邊是自诩正道宗門,卻全都參與過東海屠魔的舊敵陣營。

另一邊看起來看似是她的附庸,卻用着真龍之名建立宗教,手段殘忍并野心勃勃入主中原。

她非常樂意看着這兩方打起來,不論是哪一方技不如人,她都可以坐收金核。

……

弓筵月跟她一起離開的營帳,他并沒有穿迤逦長袍或綢緞紗衣,而是西狄樣式的斜扣袍,褲腿塞在及膝馬靴中,更顯得他瘦高。他頭紗外圍,又是各種瑪瑙松石珊瑚的串珠頭飾,懸挂于面前,随着步伐輕輕晃動,充滿了聖子與薩滿的神秘氣度。

羨澤看到他與數位戴面紗高帽的神仆并行,口中說的似乎是某種更神秘複雜的西狄古語,他的言辭也不見私下相處的輕佻柔情,反倒是顯露出音色本身的沙啞輕慢。

羨澤穿的是水金色繡藍雀花的窄袖裙袍,裙擺只剛過膝蓋,露出一截褲腿和羊皮短靴,弓筵月派了一位修為不低的女護法布娅護送她一段路。

弓筵月居住的帳篷坐落在石牆合圍的高臺上,後方不遠處就是神廟,石牆用松綠石粉末塗抹又繪有金漆壁畫,周圍不但有刺柱火盆,還有蓮花水池,十幾位襄護的護法或使者背對帳篷而立。

院落門口處是戈左的身影。

他似乎已經等了很久,正背對着她,衣袍半解,半個臂膀露在外頭,羨澤自然也看到了他亂糟糟一把黑色辮子下,肌肉結實的後背,以及那道在後背也橫亘而過的疤痕。

戈左身邊還有四五個年輕高大的男性友人,羨澤聽覺靈敏,還沒走近就先聽到他們幾人的低笑輕語:“伽薩教能有今日在九洲十八川的陣仗,到底是因為他念了幾句禱詞,講了幾句真言,還是因為咱們在前頭厮殺拼命,背了罵名?”

在說弓筵月?

“他之前是完全把自己跟真龍綁定在一起,仿佛見到他就是見到真龍了,其實真龍這麽多年未有現身,未有降下神跡,就有些人信仰動搖了,可昨兒帳內突然真龍,倒是他地位要比之前更穩固了——”

說這話的是戈左右手邊的男人,他瞧見了羨澤走過來,話頭止住了。

他們并不認得羨澤的臉,只瞧見美人走過來,忍不住目光落在她身上,羨澤頓住腳,道:“戈左。”

戈左猛地轉過頭來,看向她,剛剛語氣中的不滿一掃而空,臉上灑滿了陽光,驚喜道:“你醒了?!你可知道我一大早就在這裏等你了!叔父不讓我進賬中去,說你肯定要睡懶覺的!”

他說到最後幾句,語氣中還有點撒嬌委屈。

羨澤這才瞧見他身旁那幾位青年,看身材和……有點依稀的五官,原本應該算得上俊俏,但如今一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

看起來,弓筵月真的請了好幾位年輕漂亮的男人過來,打算讓她來個點卯,而戈左幹脆将這幾個人都揍了一頓——

戈左綠色的眼瞳笑眯起來,手幾乎是立刻就纏上了她的腰:“早上吃飯了嗎?想去打獵嗎?還是我們去湖邊玩?啊要不然也可以去騎金鵬!”

他摟着她,對另外幾個年輕男人視若無睹,年輕男人們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悻悻地摸鼻子。

戈左由于身量太高,幾乎半弓着後背垂頭在她鬓邊說着話。

這家夥話不是一般的密:“陵城一別,媽媽想不想我?我就知道媽媽不是讨厭我,只是忘記了。在陵城的時候,果然是為了博取垂雲君的信任才幫他的,現在他被收回金核也是活該,他本就不配做你的奴仆——”

“啊,媽媽往這個方向走是想要去巴紮嗎?我給媽媽買金耳墜吧,你看我這個好看嗎?純金的!媽媽我現在好歹是聖使,戰功累累,上個月我還屠了元山書院的一處分院拿了他們好多金銀,我可以給你買雞蛋這麽大的金耳墜!媽媽你看這個——”

“這個超級好吃的,油酥與奶膏,裏頭還有馬肉肉餡,媽媽快嘗嘗……嘿嘿,好吃吧!我能吃一口嗎?我不想自己買,我想吃媽媽吃剩下的……哦、哦,你吃的完啊,那好吧。”

啊啊啊啊!

她小半年前在郁江城,還被戈左吓得心驚肉跳,落荒而逃。

誰能想到這就是個超級話痨熱情加倍夾子狗啊,江連星哪怕內心戲打開揚聲器,也絕對沒有他的話密!

而且她越不理他,他就聲音越甜膩,這麽大一個人恨不得把肩膀都擠過來。

甚至她吃一口點心,他就蹲下來,一雙綠瞳眼巴巴的在旁邊看着,特別想要也咬一口,把她剩下的都吃掉。羨澤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擡起胳膊把他腦袋擠開,才幾口吃完。

甚至他拿着那巨大金耳墜對着自己耳邊比劃的時候,那睜大眼睛故作可愛的表情過于做作,導致擺攤的老板娘都忍的異常辛苦,隔着皮靴都能隐約看出她腳趾扣地。

不過沿途的很多攤主顯然都認得出戈左,各個都小心翼翼地誇贊她,還甚至将好禮送上。戈左連吃帶拿,明明心裏有數,還笑容燦爛的感慨:“媽媽,我們西狄好人真多吧!”

……是他們害怕你吧!

羨澤嚼着果糕,想到他在陵城的屠戮,想到他的殺人不眨眼,還有剛剛那些恰到好處送入她耳中的“議論”……她也猜得出他瘋狂搖尾巴的背後,本質或許也磨牙吮血、野心勃勃。

這片聚居地的市集非常熱鬧,載着生姜、棉花和綠髓石的角馬在卸貨,駝鷹羽翼下的口袋裏裝滿開心果和肉豆蔻,織花席子鋪成攤位,頭頂上都撐着彩色布篷,銀色熏燈冒着濃烈的香料煙霧。

羨澤買了幾袋幹果與奶皮,她大口吃着,看戈左用笑容和出鞘的彎刀結賬,羨澤道:“說起來,你為什麽會叫我媽媽?”

戈左咧嘴笑起來,很幼稚的從她裝幹果的小布袋裏搶核桃吃:“當然因為我最受疼愛呀。”

羨澤故意在他面前伸手去觸碰自己的小海螺項鏈,果然戈左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項鏈。

他也知道項鏈的功能。

她之前真應該跟這叔侄二人關系很親密。

他們知道她不少秘密啊。但羨澤覺得以自己的性格,不至于把這麽多底牌都透露給這叔侄二人……

難道說他們真的有很深的利益綁定?

羨澤笑了,但還是觸碰項鏈,将自己的心裏話通過小海螺項鏈,送入戈左的耳中:

“那真是松了口氣。要不然你摟得這麽緊,我以為我跟你睡過。”

戈左摟着她的手猛然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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