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識得人間真意藏

識得人間真意藏

卓恩遇瞥了一眼這座規模宏大的超市，最終駐足在飲料區前，伸手指向貨架上陳列的可樂，開口說道：“你如果答應每天給我一瓶可樂，我就聽你的，給你做小弟。”

千俞當時愣了愣，随即笑了起來：“當真？”

“男子漢大丈夫，說一不二！”

卓恩遇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顯得尤為滑稽，特別是他那總是偷偷瞥向可樂的眼神，令千俞每當回想起來，都忍俊不禁。

千俞欣然接納了卓恩遇作為門下小弟，不取分文，只求管飽一餐，再給他一瓶可樂，便心滿意足地助其勞作。

後來問他為什麽不去上學，卓恩遇說：“讀書沒用。”

千俞剛要反駁，卓恩遇又說：“再說了，我沒錢讀書，等我賺錢了以後，我可以再去讀，但現在不去了。”

“現在為什麽不去了呢？”千俞逗他玩。

卓恩遇笑嘻嘻的露出一雙白齒：“現在保命要緊。”

直至後來，千俞終于知曉卓恩遇那晚所經歷的慘狀：他的父親對他施以毆打與斥責，對他施加虐待，而他的母親已在前一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從高樓墜落。

起初，他并未察覺到卓恩遇的異樣，是項時越首先發現了這一變化——卓恩遇自己也不曾意識到。

他誤以為食物本就應該是這樣的味道，喪失了味覺的事實，在他毫無知覺中悄然發生。

此後，千俞親眼見證了卓國財對卓恩遇的虐待行徑。自那時起，他勸說卓恩遇搬離原有的住所，但卓恩遇對母親遺留下的家情感深厚，執意不願遷出。

終究還是項時越出馬，提着對方的衣領，将他輕松地帶回了自己距離超市不遠的出租屋內。

他也不能時時刻刻替卓恩遇解決問題，只是他告訴卓恩遇“如果他動手，你一定要記得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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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恩遇當時笑笑沒說話。

千俞也是後來才知道，反抗沒用，不夠，打不過，反而會遭受更多的毒打。

他試着幫卓恩遇報警，可警察帶走卓國財也只是警告以及拘留七天，出來以後這樣變本加厲。

他是卓恩遇第一監護人，也是唯一的監護人。有時候不是無動于衷，而是無能為力。

卓恩遇往昔的生活頗為困苦，身處水深火熱之境。

他不過是個孩子，又能有多少力量去改變現狀？為了果腹，他甘願搬運磚石；為了生存，他不得不拾荒撿拾。

身上遍是傷痕，連炎炎夏日，他也無法穿上涼爽的短袖。

“我講這些并不是想讓你覺得阿遇可憐，我是想告訴你，他很愛你。”千俞長舒一口氣，說，“他那麽苦的日子都過來了，有一天突然跑過來告訴我，千俞哥，我找到帶我回家的那束光了。”

喬逸緊緊握住那雙手，雙唇顫抖，耳畔的話語如同針紮般痛徹心扉，卓恩遇的幼年時光，其酸楚程度遠超旁人所能想象。

他并非可憐卓恩遇才和他在一起，他欣賞卓恩遇努力生活的姿态，愛他從骨子裏對自己的依賴。

“我一直告訴他你不好，每次他都反駁我。他解釋給我聽你的職業特殊，沒時間陪他也是正常，誇你是為醫學做貢獻的人，甚至不允許我再說你一句不是。”

“喬逸，如果這次阿遇醒來。”千俞顫聲道，“求你一定要想辦法做手術，錢不用你擔心，多少都有，需要國外治療，我們就去，我只求你一點，讓他活下去。”

千俞說：“如果你能救他，我就答應阿遇你們在一起，如果他……我會恨你一輩子，就算死了也不會讓你再見他。”

千俞是這個世界上卓恩遇最親的家人，喬逸不會與他争吵，他一直都很尊重這個人，他的出發點是好的。

甚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卓恩遇過的好，他真的是把這個弟弟當親的在疼。

卓恩遇還在昏迷當中，喬逸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千俞過來換他，孫丹蓉也過來送飯。

沒什麽胃口吃東西，草草吃了幾口，喬逸便去找醫生詢問具體情況了。

依照屈醫生的觀點，先前未能發現腫瘤的原因在于當時腫瘤體積尚小，不夠顯著，因此喬逸并未察覺。

他确實仔細閱讀過當時的體檢報告，報告中未顯示任何異常。

轉眼間，自上次體檢已逾半年。人的大腦與身體相對脆弱，加之此類病變發展迅猛，更兼之此次腦部遭受重創，方才誘發了惡性腫瘤的生成。

若大腦後部遭受撞擊，将導致視覺區及小腦神經功能受阻，血管受損，進而引起視力喪失，言語混亂，動作失調，致使個體戰鬥能力喪失。

此外，當大腦頂部遭受打擊時，可能導致軀體運動區的神經系統功能受損，進而引發平衡障礙，使四肢及軀幹出現不穩定性。

同樣，若大腦兩側或面部受到撞擊，可能會幹擾聽覺區的神經系統功能，進而有可能導致聽力喪失。

人的太陽穴一旦遭受擊打，輕則可能導致腦震蕩，重則可能危及生命。面部的所有器官，包括人體的視覺、嗅覺和呼吸系統，均集中于鼻梁之上至唇部的三角區域內。

在三角區域內若出現疔瘡或囊腫，輕則用手指擠壓可能導致感染擴散，重則可能危及生命，

更不用說施以重力打擊了。

鼻部結構中，鼻骨以軟骨為主，篩板脆弱且薄，一旦鼻骨骨折，極易引起軟組織水腫，若骨片刺入腦部，生命将迅速受到威脅。

眼眶區域的骨質較為薄弱，構成了顱前窩的底部，此處承載着眼球。一旦眼球遭受撞擊，極易導致雙目失明，乃至陷入深度昏迷，難以蘇醒。

在昨夜激烈的沖突中，每一拳落在卓恩遇的身上，皆如同致命一擊，尤其是腹部的重踢，若力度再加重些許，那敏感的腹壁層膜神經末梢将使人痛不欲生。

一旦肝髒、脾髒或腎髒等器官遭受重創而引發出血，後果不堪設想，必将走向死亡的邊緣。

“還有一個問題。”喬逸說，“早期我懷疑他味覺喪失和腦神經有一定的關系，那麽有沒有可能會是這個腫瘤引起的？”

老屈是中山醫院腫瘤科的一級教授專家，德高望重，曾經也是唐老院長的學生。

像唐老院長這種退休再返聘回來的專家，手上握着不少人脈關系，哪個圈子或多或少都有認識的人。

他看了眼面前這個年輕人，并不否認：“如果是顱腦有腫物，可以壓迫嗅覺，造成嗅覺喪失，同時可以引起味覺的喪失。”

喬逸搖搖頭，不知是在否定老屈的說法還是在拒絕某個錯誤：“不一定，他有嗅覺，沒有味覺，這也是我一直找不到正真原因的地方。”

老屈再次瞥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戲谑，似乎在暗示喬醫生還有許多未知之事。

畢竟，病人如今身處他的掌握之中，喬逸不得不遵從他的意願，也該讓這個狂妄自大的年輕人正式地稱呼一聲“師兄”了。

“味覺障礙的發生，源于從末梢化學感受器至中樞神經傳導路徑的變異，它并非一種獨立的病症。”

“病因與發病率：原發性味覺障礙，可分為遺傳性味覺障礙，亦稱為先天性味覺障礙。然而，此類障礙在假性甲狀旁腺功能減退症、Turner綜合征、家族性自主神經功能障礙以及囊性纖維化等幾種遺傳性疾病的案例中較為罕見。”

“末梢傳導路徑上的障礙可導致味覺功能異常，其中，面神經與舌咽神經是參與味覺感知的主要腦神經。面神經的分支——鼓索神經，負責調控舌前三分之二的味覺感知，而大錐體神經則負責軟腭的味覺功能。”

“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喬逸當然清楚了，他問過卓恩遇，家族沒有遺傳史，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後天形成。

喬逸顯得頗為不情願觸及接下來的話題，臉上流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之色，卻依舊在他人面前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堅強。

“他，在他年幼時，曾遭受家庭暴力，有人殘忍地在他舌頭上刺針，甚至……甚至還将他的舌頭束縛，剝奪了他發聲的權利。”

老屈本想和喬逸開個玩笑，然而話到嘴邊，他卻不由自主地停滞了。或許可以換個方式來表達，他從未見識過喬逸如此深沉的痛楚。

唐老院長一生桃李滿天下，衆所周知，“喬逸”這個名字，是他最為驕傲的弟子，他才華橫溢，性情獨特，卻少有人能真正理解其內心世界。

此時，老屈清晰地目睹了喬逸眼角悄悄溢出的淚珠，擦拭間反而愈發增多，若非昨日得知那孩子原來是他男友，他幾乎要懷疑喬逸是否隐瞞了一個私生子。

老屈顯得有些語塞，他起身斟了一杯水，遞到對方手中：“世事皆有兩面，勿需急于紛擾，興許這一次，我們能夠攜手解決所有的難題。”

喬逸緊握着那杯水，整個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自從昨日聆聽千俞講述他那幾年曲折的人生歷程後，他難以想象那個男孩是如何在逆境中堅韌地挺過來的。

他試圖舉起水杯，想要喝上一口，然而雙手卻不聽使喚，顫抖不已，那杯水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斤，難以擡起。

步出老屈的辦公室，喬逸稍作整理，前往洗手間清洗了臉。

随後，他走到病房門前，駐足片刻，透過玻璃窗向內窺視，只見卓恩遇依舊沉睡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