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歹人

第4章 第 4 章 歹人

說這話時,謝讓心中其實是有些顧慮的。他們畢竟還沒成婚,見面也才第三天,江南一帶素來最重規矩禮教,孤男寡女,若她有顧慮,他也不知該怎麽保證。

然而葉雲岫只是看看他,點了點頭,便十分聽話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回到床上,蓋好被子,睡覺了。

這下倒把謝讓給整不會了。

他遲疑片刻,起身走到床前,對上少女一雙黑幽幽的眼眸。

謝讓不禁莫名局促了一下,趕緊把帳子給放了下來。

謝讓仔細關好門窗,把周元明不知從哪裏順來的木棍頂在門後,便吹滅蠟燭,在桌邊椅子上抱臂靠坐,打算就這麽坐上一夜了。

他睡覺素來警覺,趁着夜還未深,閉眼小睡了會兒,等三更的梆子響過以後,四周寂靜,并無任何異常,才稍稍安下心來。

寧願是他多疑了。

然而四更過後,窗外忽然傳來某種悉悉索索的聲響,聲音不大,寂靜的冬夜卻不難察覺,謝讓一個激靈,側耳仔細去聽,片刻之後,窗子響起了幾聲“咯咯”的細微聲響,清晰可聞,似乎是有人用利刃撥動木頭窗格。

謝讓屏息凝氣挪動腳步,憑着感覺後退,伸手抓到了頂門的棍子。

支摘窗很快被掀起,隐隐天光透露進來,謝讓心跳如鼓,兩手握緊木棍,等到窗外探進來一個黑乎乎的腦袋,謝讓攥緊木棍猛沖過去,用力對着那顆腦袋捅了過去。

接連兩聲慘叫,咚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重重摔了下去。

謝讓沖到窗口,一手支開窗子向下看去,陰沉的無月夜,暗淡天光下什麽都看不清楚,但是很快樓下就有燈火亮起。

這賊人也實在是沒種,摔在地上殺豬一樣的叫喚,慘叫聲驚動了人,有人拎着燈籠吆喝着跑了過來。

謝讓定定神,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心念轉動,悄然把窗子放下,只留一條縫隙,留神聽着外頭的動靜。樓下一陣嘈雜,有哭嚎争吵謾罵的聲音,又有人嚷嚷着“報官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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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讓賭的就是這些人不敢報官。

這幾人一看就不像善類,恐怕不是做什麽正當營生,再說若要報官,他就得先說清楚為何會半夜三更從別人房間的窗戶跌下去。這裏是二樓,木質結構的小樓本身也不高,從二樓跌下去,摔也摔不死,頂多摔個腿斷胳膊折,無非是他自己的報應。

而對于謝讓來說,他自然也不希望報官,葉雲岫身份有異,剛從宣州逃出來,必然不想跟官府打交道。

謝讓打定了主意,索性也不出聲,只等着下邊吵鬧起來,客棧裏陸續有房間亮燈了,才擦亮火折子把燈點上

“葉姑娘,沒吓着你吧?”

謝讓低聲問了一句,床帳掀開,少女擁着棉被坐在床上,嬌麗的小臉在燈光下顯得越發蒼白,雙眉緊蹙,神情十分郁悒的樣子。

謝讓心中莫名一軟,她定是吓壞了。

他伸手把床帳挂上鈎子,溫聲安慰道:“已經沒事了,別怕。”頓了頓又說,“我先出去看看,你起來穿好衣裳,換去隔壁房間吧,我擔心萬一店家報了官,官府來了橫生枝節。”

不說葉雲岫的身份,便是單說她一個小女兒家,牽扯上這種事情總是不好。

于是謝讓開門出去,見周元明已經穿戴整齊站在走廊裏,走廊另一頭的客人也開了門,探頭探腦出來看。

“出什麽事了?”那客人問道。

“不知道啊,”謝讓攤手道,“我們兄弟兩個正睡得香呢,被吵醒了。”

那客人好奇心倒是重,裹着棉襖下樓看熱鬧去了,謝讓轉身打開房門一招手,葉雲岫十分乖順地走出來,跟着他進了隔壁周元明的房間。

謝讓關好門,走過去撐起窗子往下看,從這個角度看得清楚些,那人摔得似乎比他預想的重,躺在地上一直叫喚。燈籠光線昏黃搖曳,那人似乎滿臉的血,他的同夥正在跟掌櫃争吵。

出了這麽大事情,店家自然是要撇清幹系,掌櫃一直在喊着報官,同夥則硬說人是在客棧出的事,還訛上客棧了。吵着吵着,同夥中有人忽然甩了掌櫃一巴掌,然後罵罵咧咧擡着人走了,說是去找郎中治傷。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也沒見那幫人回來,果然是逃之夭夭了。

早飯時候,縣衙的衙役才終于來了,兩個衙役來敲門問話。

“這是地字四號房,不是說住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女子嗎?”

“官差大哥,”謝讓拱拱手,指着屋裏的周元明說道,“這間房住的是我和表弟二人,兩個大男人家,哪來的什麽女子啊?”

“當真?”

“當真,莫非是小二哥記錯了?”謝讓道,“您若不信,可以去問問對面地字七號房的客人,他昨兒半夜親眼看見我從這房裏出來的。”

衙役又問他昨晚可聽到什麽動靜,謝讓說不知道,睡得太死,半夜三更聽見下邊有人鬼哭狼嚎,吓一跳。

“官差大哥,到底發生了何事啊?”

“官府辦案,也是你能問的?”問話的衙役轉身走了,一邊罵罵咧咧道,“屁大的事也要報官,真當我們閑的慌麽。”

另一個衙役說:“橫豎也沒死人,大半夜還來報什麽官,傷者都不見人影。你還說什麽采花賊,這屋裏不是兩個男的嗎,我看八成就是個小蟊賊半夜爬樓偷東西,聽見報官,自己吓跑了。”

其實這也不怪店家,周元明下樓煎藥才聽說,昨晚那人傷的實在不輕,說是半邊嘴巴被刀子一直劃開到耳朵,舌頭都差點割掉了,怪吓人的,也難怪殺豬似的叫喚。再加上同夥訛詐打人,可不就把掌櫃吓壞了麽。

昨晚的歹人原來還不止一個,除了昨日調戲滋事的那壯漢,下邊還有一個托舉望哨的幫兇。歹徒應當是先用匕首撬開窗格,把匕首咬在嘴裏想從窗戶鑽進去,結果被謝讓一棍子捅過去,掉下去砸到幫兇又一起摔在地上。

這過程中也不知哪裏湊巧,刀子被他咬在嘴裏,結結實實把他腮幫子劃拉開半邊。

現在這夥人去向不明,謝讓不禁又擔心被盯梢報複,早飯後便趕緊收拾停當離開了客棧。

他們趕着驢車特意穿過城中大街,從北門出來,卻又繞了個道往西走,還好一路太平,沒發現有異常的人盯梢,終于趕在傍晚時分回到了白石鎮。

夕陽西下,驢車一路徑直駛向鎮子西頭。謝宅大門緊閉,謝讓沒有停頓,趕着車繼續往前,繞過半邊院牆,最終在西角門停下。

“表哥,我就不進去了吧,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周元明跳下驢車說道。

“也好,你先回去歇歇,跟外祖父報個平安。”謝讓囑咐一句,“走路自己小心,告訴外祖父,我明日過去。”

“嗯,知道了。”

少年人姿态昂揚的背影走遠,謝讓下了車,熟練地把驢車拴在樹上。

“葉姑娘,我們到家了。”謝讓掀開簾子,葉雲岫扶着車廂出來,謝讓托着她的手肘,轉身背對着她說道:“我背你。”

葉雲岫正愁着怎麽面對他家裏那麽多陌生人呢,此舉正合心意,便順從地趴到他背上。

謝讓背着她穿過西角門,進了西北角的一處小院。

“二哥回來了?可算是回來了。”屋裏應聲跑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瞧見謝讓背着人進來,一臉驚訝,忙問道,“這是怎的了?”

“你葉家姐姐路上病了。”謝讓背着葉雲岫進了屋,才把她放下來,指着那少女道,“這是我的胞妹鳳寧。鳳寧,這就是你葉家姐姐。”

“見過葉姐姐。”謝鳳寧端端正正地福身一禮。

葉雲岫拘謹地還以微笑,學着她的樣子兩手搭在腰際,也還了個禮。

“葉姐姐快坐,你病着就別拘禮了,我去給你倒茶。”謝鳳寧殷勤地把葉雲岫讓到椅子上坐下,又忙着倒了熱茶來。

謝讓捧着熱茶暖手,一邊問道:“這幾日家裏沒什麽事吧?”

“也沒什麽事情。”謝鳳寧說,“祖母這幾日身上又不大好,請了郎中,還有三叔問過你兩回了,叫你回來就去見他。”

謝讓點點頭,吹着熱氣喝了幾口茶,說道:“你去把我屋裏收拾一下,被褥換了,讓你葉姐姐先住下。”

謝鳳寧張了張嘴,還是問道:“二哥,那你……”

“我先搬去前邊倒座房。”

正說着話,院門一響,一個婦人推門進來,一進門便急切地連聲道:“哎呦,讓哥兒你可回來了,算着行程兩三天前就該回來了的,一直也不見人影,可把人急死了。你說這天寒地凍的,外面到處亂紛紛的,你要萬一要有個什麽閃失,叫我可怎麽跟二爺交代呀!”

她跨過門檻,口中一疊聲說着話進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十一二歲,女孩六七歲的樣子。

“姨娘來了?勞姨娘擔心了。”謝讓淡聲開口。

謝讓和謝鳳寧坐着沒動,他倆不動,葉雲岫反正不認識,自然也坐着不動。

楊姨娘目光轉向葉雲岫,越發殷勤地笑道:“哎呦,這位就是葉家姑娘吧,可真是溫婉美貌。”

葉雲岫點頭微笑,楊姨娘走過去,拉着她的手一疊聲問候:“葉姑娘一路辛苦了吧,到家了就好,你且安心住下,有什麽需要的就跟我說一聲,不必客氣。”

“姨娘,”謝讓打斷她,依舊溫聲道,“難得姨娘這般熱心,那就煩請姨娘先去幫我們多燒些熱水,這一路風塵仆仆多有不便,鳳寧,你照顧葉姑娘沐浴。”

沒等楊姨娘回應,他又轉向兩個小孩,皺眉斥道:“詢兒,真兒,還不過來給葉家姐姐見禮,怎麽這般不知禮數。”

兩個小孩其實有些委屈,他們剛剛跟進來,都來不及見禮,就看着楊姨娘熱情說個不停了。謝讓一開口,兩人趕緊過來見禮。

葉雲岫見是兩個小孩,拿不準自己該不該起身還禮,略一遲疑,兩個小孩已經行了禮退到一旁了。

謝讓又叫那男孩:“詢兒,你去西角門,幫我把驢車牽去驢棚,把驢喂了,記得飲驢的水要溫熱。”

楊姨娘笑得有點臉酸,答應着走了,臨走一巴掌抽在謝詢頭上,罵道:“懶貨,哥哥叫你牽驢呢,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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