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戲

第10章 第 10 章 大戲

要不說小王氏道行淺呢,登時臉上就挂不住了。畢竟旁邊站着她大兒子,确實醜。

崔氏則扯着臉皮強笑轉移話題:“讓哥兒啊,今日真是不巧,你祖母病倒了,老太太昨日忽然病重,大喜的日子怕掃你們的興,也沒敢跟你們講,這會兒還沒起來呢。”

謝讓一臉關切道:“祖母自從入了秋,身子就一直不好,實在叫人擔心。我尋思着,也不能一直這麽拖着,大伯母要不去陵州城裏請個名醫來給祖母瞧瞧?”

陵州城的名醫不要錢的麽!崔氏趕緊又轉移了話題:“也請了郎中的,先不說這些,讓哥兒啊,要不你們就先敬茶吧?”

“是。”謝讓一揖,“只是……大伯母都瞧見了,新婦也病着呢,一路奔波勞頓加上風寒,侄兒拿不準該不該讓她進去拜見祖母,萬一過了病氣給祖母,沖撞祖母病體,侄兒這罪過可就大了。”

謝讓躬身一揖,“所以,還得請各位長輩示下。”

這個主誰敢做,萬一明天老王氏病得不好了呢?崔氏無奈,只好進去問問老王氏自己的意思。很快正房傳出話來,老王氏說不必進去了。

“孫兒遵命。那孫兒和新婦改日再來給祖母請安,願祖母病體安康。”

于是謝讓示意丫鬟送上茶來,兩人端着挨個敬茶,又認了一堆堂兄弟姐妹。

一場大戲唱下來,光聽見幾個嬸嬸唇槍舌劍了,謝寄全程冷臉,卻也沒人理他,謝宸則坐在範氏身邊當木頭樁子。

各房按規矩給了紅封,謝讓接過來道了謝,便扶着葉雲岫告退。

剛一離開主院,謝鳳寧就忿忿說道:“這些人也太過分了!”

“鳳寧!”謝讓告誡地輕斥。

三人默默回到自家小院,一進門謝鳳寧就氣哼哼說道:“我最讨厭大伯母了,整天陰陽怪氣的,還有三嬸,這些人整天滿嘴的臉面臉面,叫我說,最不要臉的就是他們了,哪裏還有長輩的樣子!”

罵完了又覺得不妥,挽着葉雲岫的手說,“二嫂,你別生氣,不要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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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葉雲岫順從地點頭答應着。

她是搞不明白那麽多彎彎繞繞,但是一個人是善意惡意,卻不難感知。

“行啦,少生這種閑氣。”謝讓安撫地拍了下妹妹的後腦,笑道,“你呀,還是沉不住氣,有什麽事情也不要挂在臉上,規矩禮儀別讓人拿住錯處。”

這世道,孝道二字壓死人,他敢在婚事上公然對抗祖母和三叔他們,那也是扛着祖父的旗號,在這個家裏,畢竟還沒有人能越過了祖父去,祖母也不行。

謝鳳寧心虛噘嘴。

謝讓囑咐道:“接下來這幾日,你怕要辛苦些,每日跟我一起去晨昏定省,給祖母問安,免得落人話柄。侍疾的差事不要往身上攬,我們是孫輩,你年紀又小,侍疾自然有大伯母和三叔三嬸他們。”

“那我要去嗎?”葉雲岫問。

“你不去,也不要出去,老實呆在院裏養病。”謝讓道。她是新婦,又病着,剛一進門祖母就傳出病重,人家有心拿捏她,若一口咬定是她“不吉沖撞”,給她扣個屎盆子,他們能怎麽辦?

所以謝讓心下暗暗決定,接下來至少半個月內,決計不能讓葉雲岫跟老王氏見面。除非必要,都不要讓葉雲岫出去走動了。

本來他還打算帶她去四嬸那裏拜望一下,多拉個幫手,可如今看來先緩一緩吧。反正範氏那個身份性情,大約也未必有心護着他們,她純粹就是目下無塵,心有不快,成心給老王氏和崔氏她們找不痛快罷了。

于是謝讓背着葉雲岫從西角門出了門,去到祠堂,按規矩拜祭過後,又一路背着她回來了。

這麽一趟走下來,鎮上許多人也都知道謝家剛過門的新婦疾病纏身,病得很重,眼下只能好好在家養着。

葉雲岫也樂得回屋去躺着了。天這麽冷,外面一個人都不認識,她是傻瓜才要出去。

只是這麽一來,葉雲岫在小院裏養得像個廢人,做飯她也不會,針線活她也不行,并且謝鳳寧認定她“有病”,什麽事情也不讓她做,只叫她躺着等吃。

午飯兄妹倆做了醋溜白菜、炖豆腐和烙得焦香酥脆的麥餅,小米湯,吃過飯謝讓就有事出去了。

謝鳳寧拿着火鉗,從竈膛底下掏出幾塊紅通通的木頭,燒鍋時特意留着沒燒盡,漚了煙的,放到火盆裏端進堂屋。她這兩天主要忙着給葉雲岫縫制衣服鞋襪,葉雲岫就坐在一旁,無聊地看着鳳寧飛針走線。

葉雲岫頗有些神奇,眼前這個“小姑子”跟她一般年紀,可是什麽都會,不光會做飯、會做衣服,還能在衣服上繡出漂亮的花樣來。

謝鳳寧記得對哥哥的承諾,知道新嫂子不愛說話,便一邊做針線,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她說一些家裏的事情,比如祖母老王氏其實也沒什麽大病,三分病七分裝,一不如意就要病上幾天。她是膽石症,郎中交代要飲食清淡,少用肥甘膏粱之物,可老太太最知道享受了,虧誰也不能虧着她自己,尤其愛吃肉和甜食,孝道當頭,家中子孫哪怕餓肚子,也得先供養老太太好吃好喝。所以這病,隔三差五就要犯一犯。

又提起楊姨娘和那兩個庶弟、庶妹,楊姨娘原是投奔謝家的落魄遠親,被塞給謝宏做了良妾。父親發配、母親病逝時,謝讓曾做主替父放妾,她自己因為有了謝詢不願意走。

而謝燕真的生母是奴籍賤妾,抄家時被發賣了,謝燕真便由楊姨娘撫養。

楊姨娘的心思,大約是指望着哪天謝宏放回來,能把她扶正,所以一不小心就會露出“二房當家主婦”的尾巴。不過她不是個蠢人,發現謝讓兄妹不好拿捏,也就不敢輕易越界,敲打一下能知道分寸。

“你為什麽叫他二哥,別的人卻叫他三堂兄?”葉雲岫聽半天問了一句。

“二哥在堂兄弟之中行三。”謝鳳寧道,“我們上頭還有一個嫡親兄長,就是我大哥,可說是郎才絕豔,十歲就考了秀才,可惜自幼體弱多病,十三歲染了一場風寒就沒了。”

“大哥去世後,要送回老家歸葬,按規矩得有人扶靈,長輩們不太合适,其實當時最合适的人是大堂兄,可大堂兄是謝家倍受重視的嫡長孫,誰敢叫他吃這個辛苦。那時二哥才剛剛十歲,無奈就只有他帶着兩名家仆,千裏迢迢從京城扶棺歸鄉。”

“誰知二哥安葬了大哥之後,說想在老家閉門讀書,就不回去了,他自己在這宅子裏住了将近三年,就只有一個看守宅子的老仆做伴,平日還去跟外祖父種田種菜,一直到父母幾次寫信催促,才答應返回京城。”

“他一個人,一路上游游逛逛又走了大半年才到,結果他回到京城家中的第二年,謝家就抄家流放了。”

謝鳳寧一聲嘆息,悵然道:“二哥長這麽大,旁人眼裏官宦富貴的小公子,實在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

“如今你看看,這家裏一個個高高在上,身份都是放不下的,裏裏外外的粗活雜事,田裏的事情,也只有二哥最懂,還不都是二哥擔着,合着就該他辛苦挨累。”

謝鳳寧越說越生氣,哼了一聲,恨恨地把手中的針插在布上,拿了火鉗去撥弄盆中的火炭。

晚些時候謝讓從外邊回來,先進來說了一聲,叫兩個女孩兒回避一下,謝鳳寧和葉雲岫便起身回自己房裏。

謝讓帶着兩個村漢模樣的幫手,搬了一張卧榻進來,三人把卧榻先放在堂屋門口,接着又合力搬進來兩口大缸。

兩人搬好了東西離開,過了會兒,謝讓自己又背着一大捆劈好的木柴進來。

葉雲岫坐在屋裏,便只見他來來回回,跟個駱駝似的一趟趟往院裏搬東西,一連背了四五趟木柴才作罷,整理了一下衣裳,走進屋裏,拎起她旁邊桌上的茶壺自己倒茶喝。

“你在忙什麽呀?”葉雲岫好奇地仰頭問他。

“我還能忙什麽,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我這人呀,就是個胸無大志的。”謝讓幾口喝光杯中的茶水,又倒了一杯,笑道,“剛才我在街上買了一斤板油,家裏還有外公給我的幹菜,晚上包豬油幹菜包子吃。”

葉雲岫哪知道板油是什麽,反正是豬身上的吧,心中無比懷念昨晚那兩塊紅燒肉,仰着小臉問道:“就是豬肉嗎?”

“板油……不是豬肉,”謝讓笑,看着她孩童一樣稚氣的神情,解釋道,“板油都是肥的,用來熬豬油,幹菜包子得用豬油才好吃。”

葉雲岫點點頭,真心誇了一句:“你懂的真多。”

“這算什麽,這就懂得多了?”謝讓失笑。想來江南大戶人家的女孩兒,怕是連豬都沒見過的,再說她如今病着呢,懵懵懂懂,着實可愛。

想了想他解釋道:“原本想買點肉的,你這兩日沒吃藥,可以吃些肉食,只是祖母那邊剛傳出病重,街上人多嘴雜,我又不想招搖。郎中說你身子虛弱,得慢慢調補,改日我再想想辦法。”

“那你搬大缸幹什麽,廚房不是有水缸嗎?”葉雲岫問。

“矮一點那個,給你們兩個女孩兒家洗澡用,不然冬天洗澡能凍死你。”謝讓指着院裏的兩口缸說,“只能先放在廚房了,別的也沒地方,廚房裏燒飯還暖和。另一口,我打算燒點木炭,馬上臘月了,咱們得多燒些木炭備着。”

怪不得他搬那麽多木頭,葉雲岫說:“你還會燒木炭?”

“這有什麽難的,北方的農家百姓,有幾個不會燒的。”謝讓叮囑道,“你跟鳳寧別說出去,悄默聲的,不然這宅子裏所有的炭都得等着我燒了。”

他喝完茶,就去隔壁堂屋門口,一個人費勁地把卧榻拖進來。

葉雲岫自覺沒力氣幫忙,便站起來讓開地方,問道:“你剛才怎麽不讓人一起搬進來呀?”

謝讓挑起一邊眉毛,斜斜地瞟了她一眼,沒回答。

新婚第二天往婚房裏搬卧榻,他不要面子的麽?

“對了,你先告訴我,”謝讓反問,“你今早上到底是因為什麽生氣?”

“……”葉雲岫。

起床氣沒見過嗎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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