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欺負

第12章 第 12 章 欺負

謝讓走了沒多會兒,謝鳳鳴使喚謝燕娴來了,叫謝鳳寧去主院給祖母做針線。

謝鳳寧仔細問了一下,謝燕娴說堂姐妹幾個都去了,祖母要一件福壽團花的綢緞襖子過年穿,姐妹幾個怕是要繡上一陣子的。謝鳳寧不好推脫,便跟葉雲岫交代過後,跟着謝燕語出去。

謝鳳寧一走,小院就只剩下葉雲岫自己了。難得的一個晴朗天氣,她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門旁曬太陽。

正在昏昏欲睡,忽然聽到有人拍門叫門的聲音,葉雲岫睜眼看了看,慢吞吞起身回屋去了。

謝讓兄妹每次一起出去,都便會把門從外面挂上,不用敲門叫門的。葉雲岫琢磨着,也不知有誰會來,沒人應聲就該走了吧。結果她剛回到床上躺下,外頭的人自己打開門進來,一路說笑着進來了。

“讓哥兒媳婦,可是好些了?”

來人不請自入,竟是大伯母崔氏和楊姨娘。

崔氏笑容殷勤,在門口問了一聲,便徑直走進屋裏,站在外間看着裏屋的床上笑道:“讓哥兒媳婦,歇着呢,我這幾日一直忙着給老太太侍疾,也沒顧上來看看,今日特意邀了楊姨娘一并過來探望你。”

葉雲岫哪裏懶得應付她。讓她一個至今分不清“表弟”“堂弟”有什麽區別的人,廢了好大勁兒才弄明白“大伯母”究竟為何物,這會子讓她起身招待兩個陌生人?

于是葉雲岫半躺在床上也沒起身,只倚着枕頭側過頭去,微微點了一下頭。

少女太過蒼白瘦弱,裏屋光線又暗,落在旁人眼裏,床上的病美人當真是少氣無力,病得不輕了。

崔氏頓了頓,一聲嘆息走過來,徑自拉過椅子在床前坐下,一臉關切道:“怎麽病成這樣了,這可如何是好。讓哥兒就沒給你請個郎中?”

葉雲岫擡起一根手指,指了下桌案上的一堆藥包,謝讓剛才拿回來,系着的麻繩都還沒解開呢。

崔氏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看了郎中就好,你也不要心急,總之是好好吃藥,好好将養。”

楊姨娘陪着站在一旁,暗暗地打量屋內陳設,看到謝讓的卧榻皺皺眉,再看看床上的病秧子,似乎也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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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殷勤關切了一番,又提起謝讓的母親:“可惜你婆母命薄,早早地不在了,你如今嫁進來,也沒有婆母教導幫襯,真真是讓人心疼。你有什麽用着的,只管跟大伯母說一聲,真真是在我這個大伯母心裏,就把讓哥兒他們兄妹,當做自己親生的一樣疼……”

她聲情并茂,奈何病美人一直恹恹地躺着,眼皮都沒多擡一下。

崔氏倒也沒多想,只當她病中倦乏。畢竟在崔氏看來,葉雲岫這麽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養在深閨不谙世事,若沒有謝讓護着,還不是任她拿捏。眼見說了半天廢話,崔氏清清嗓子,開始轉入正題。

“讓哥兒媳婦啊,大伯母也不怕你笑話,你看這家裏如今,當真是日子艱難。我這陣子都就快愁死了,你們這邊成婚,老太太那邊看病,處處都得要錢……我尋思着,你們小夫妻剛成婚,你又是葉家的千金小姐,手裏應當寬裕一些,能不能想法子幫一幫家裏,你是個好孩子,總得先把老太太吃藥的銀子着落了,也是你在老太太跟前表表孝心的機會,你說是不是?”

葉雲岫:……是不是什麽呀?她只聽見這人叽裏呱啦,嘴皮子叭叭不停,誰知道她曲裏拐彎的到底想說什麽。

吵人耳朵。

崔氏說了半天,床上的人也沒任何表态,再一看,病美人細細的眉毛蹙起,索性把眼睛也閉上了。

崔氏臉色變了變,翻翻眼皮:“要不這樣,就當大伯母借的好了,家裏以後想法子還你。”

葉雲岫這回聽明白一點了,她要借什麽東西,借什麽,借錢?

可真找對人了,她一分錢都沒有。葉雲岫睜開眼睛看看崔氏,木着臉搖搖頭。

崔氏一怔,也沒明白她這搖頭是什麽意思,頓了頓索性拉下臉色,硬邦邦斥道:“讓哥兒媳婦,你倒是給句話呀,你可不能不懂事,你看如今老太太病重,你這新過門的孫媳婦也不能在跟前伺候,已經失了孝道了,你知道我背地裏幫你說了多少好話!”

她今天好不容易瞅到謝讓騎驢出去了,一時半會應當不會回來,又故意把謝鳳寧支開,不達目的怎麽可能罷休。

可沒想到這個黃毛丫頭也不好拿捏,她口幹舌苦這半天,對方連一個字都沒搭理她。

崔氏的嗓門不自覺地越發尖刻起來:“我就不信,你大老遠從宣州逃到這裏,金銀細軟能不多帶一點,你們號稱江南富庶的葉家,就沒給你準備盤纏、嫁妝?”

見葉雲岫又把眼睛閉上,索性扭頭往裏,不理人了,崔氏氣得變了臉色。

“要不這樣,你也別跟我裝蒜了。”崔氏站起來說道,“當初謝家給你家的定親信物,是一個赤金如意的金項圈,得有二三兩重呢,你先借給我,我當幾兩銀子給老太太買藥,這總行了吧?那好歹是我們謝家給你的東西。”

啥玩意兒金項圈?她沒見過啊。葉雲岫想了想,慢吞吞坐起身來,正打算跟崔氏理論一下,房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一個身影闖了進來。

“大伯母,你逼着我二嫂要什麽?我二嫂病着呢。”

援兵來了!葉雲岫原本剛要坐起來,一看謝鳳寧進來,索性咣當往後邊一倒,又躺下了。

她實在也是被吵得煩躁。可看在別人眼裏,便是病重孱弱的少女掙紮着想要起身,卻一下子力竭撲倒在床上。謝鳳寧臉色驟變,頓時就急眼了。

“二嫂,二嫂你沒事吧?”

謝鳳寧沖進來,一張手攔在床前,氣急罵道:“大伯母,我二嫂要是有個什麽好歹,我跟你拼命!”

崔氏也吓到了,她眼睜睜看着葉雲岫倒在床上,雙眼緊閉,氣若游絲,仿佛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樣,崔氏吓得急忙争辯:“我我……我也沒怎麽她呀……”

謝鳳寧氣得漲紅了臉,怒道:“大伯母,我二嫂路上遭遇流寇,行李都被搶了,命都差點丢掉,哪來的金銀填給你?這事情敬茶那天二哥也說過的,我二嫂受了驚吓就一直生病,你居然有臉來問她要錢,還把她欺負成這樣,你還要不要臉了?”

“寧姐兒,你怎麽跟長輩說話呢,我、我也不知道她病得這樣重。”

“你眼睛看不見麽?大伯母,我二嫂要是有個什麽不好,你就等着吧!”

“她自己生病,又不能賴我……”崔氏一邊說,轉身出門趕緊溜了。

楊姨娘則一臉驚惶尴尬,跟着就想跑,謝鳳寧一把揪住她,罵道:“姨娘好本事,虧你還是二房的人,你倒是當了大伯母的狗腿子,來害我二嫂來了。我二哥到底哪裏對不住你?你還有良心沒有!”

“寧姐兒,我真不是,都是她拉我來探病……” 楊姨娘滿臉臊紅,情急道,“我給讓哥兒媳婦賠罪了,讓哥兒媳婦莫怪,我真不知道。”

謝鳳寧也不聽她啰嗦,一直攆着崔氏和楊姨娘轟出去,咣當一聲關上大門,趕緊回去看葉雲岫。

看她氣呼呼的樣子,葉雲岫反倒要來安慰她,忙說自己沒事。

“都是謝鳳鳴诓我,我去了主院,才知道她們說要做襖子,布料都還沒買來。謝鳳鳴這個不要臉的,跟她那個娘一路貨!”謝鳳寧見葉雲岫還好,才稍稍放下心來,氣呼呼在椅子上坐下,罵道,“我真是煩透這一家子了。”

這話葉雲岫深以為然。

她反正是無法理解,既然這麽一大家子,曲裏拐彎的各種關系,又不親,怎麽就非得硬要在一起過。

晚間謝讓果然回來得比較晚,天都黑了一會兒了。葉雲岫和謝鳳寧正在吃飯,見他凍得搓着手進來,謝鳳寧趕緊起身去給他盛飯,葉雲岫則拎起桌上的茶壺,默默給他倒了杯熱茶。

謝讓因這一杯茶竟有些受寵若驚了,含笑接過來,暖呼呼捧在手裏喝了幾口,笑道:“我去洗個手,就來跟你們吃飯。”

謝鳳寧端着飯碗進來,問道:“二哥,你今日進城是有什麽事呀,走的時候都快午時了,下回可不能這麽晚了,怪叫人擔心的。”

“無礙。”謝讓笑道,“是有些瑣碎的事情,我心裏有數,你們不要擔心。”

他既然沒說,謝鳳寧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晚飯是厚厚的麥仁粥,滿滿都是小麥的原香,配上自家腌制的小菜,吃着舒服。葉雲岫認認真真幹掉一大碗,便甩着兩手,慢慢悠悠圍着院子轉悠幾圈,散步消食。謝讓和謝鳳寧在廚房洗碗,隐約能聽到謝鳳寧嘀嘀咕咕的聲音,顯然是在為白天的事情告狀。

謝讓對崔氏能做出這種事情并不意外,氣的是崔氏竟這般下作,趁他不在家的時候,還故意支開謝鳳寧,合着吃柿子挑最軟的捏,專門欺負一個溫順病弱的新婦。

他一時也沒說什麽,安撫了一下妹妹,收拾好各自回屋。

“白天沒吓着你吧?”

葉雲岫搖頭。

“明日我找她去,必定不能讓你白白受這個委屈。”

葉雲岫再搖頭,乖順地笑了下說:“反正我也沒吃虧,鳳寧就回來了。”

謝讓進城買了二兩人參,當然只是普通品級的參,那些上好的老山參他即便傾家蕩産也買不起。二兩人參剛好花掉一兩銀子,請藥鋪給細細地切了。謝讓把一匣子切好的參片參須拿給葉雲岫看,交代她每日早晨放上少許,沖一杯參茶喝。

葉雲岫在吃食方面一向是很聽話的,認真點頭答應着。

謝讓今日進城不止這一件事。他心中糾結,要不要把葉家的事情告訴她。

他今日進城,特意去府衙門口繞了一圈,官府告示緝拿她的嫡親兄長和兩個堂兄。所以葉家其餘男子,應當已經落入朝廷手中,至于如今他們的生死,告示并未提及,家中女眷則全部充入教坊司。

亂世當頭,府衙門前各種降罪、海捕的告示貼得滿滿當當,幾乎都是與昭王叛軍相關的,謝讓來回看了兩遍,确定海捕告示上并沒有葉家女眷的名字。

他不知道這裏邊的原因,是官府信了葉雲岫已外嫁,懶得再核實追捕一個弱女子,還是另有其他內情。他心中暗自慶幸,葉雲岫總之是暫時安全了。

看着面前柔弱乖巧的少女,謝讓心中一嘆,罷了,有些事情忘了也好,其實不必知道。

“我有個東西給你。”謝讓溫和一笑,拿出一根發簪遞過去。

葉雲岫接過來,是一根木簪,簪身纖巧,簪頭彎曲镂空成祥雲紋樣,紅灰色,帶着一種木質的清香。

葉雲岫一眼喜歡,這個好,輕巧簡約,日常戴可比每天戴一朵偌大的絹花好多了。她開心地拿在手裏把玩,問道:“你今天給我買的?”

“不是買的,這個倒不必花錢。”謝讓笑道,“我自己做的,用的是桃木,昨晚才打磨好,一早沒顧上給你。”

“桃木?”葉雲岫把木簪湊近鼻子嗅了嗅,笑道,“怪不得有點香。”

“嗯,我特意找的一棵老樹的桃木芯材。”謝讓說道,“桃木辟邪,驅邪祟、扶正氣,你不是受了驚吓嗎,以後就戴這個。”

葉雲岫把桃木簪插在頭上試了試,心裏卻忍不住嘀咕,她這個異世來的游魂,不會也算邪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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