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仲夏夢
仲夏夢
付嶼闊偏眸看來,口中含的一顆水果糖被他咬碎,清脆裂響傳出來的同時,他淡淡開口:“失眠。”
黎聽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始羅列他失眠的原因。
高度稍有偏差的枕頭,舒适感不達标的床墊,透光的窗簾,輕微的噪音,還有——
壓在胸口的腦袋。
嬌嬌大少爺的習性幾乎貫穿他生活中的每一處。
她沒回應他的話,同樣走到她這一側游池邊的沙灘椅上坐下。
溫熱馬克杯捧在手心,她擡頭看天。
看到不到星星。
“我以為加州能看到星星。”
陵州太過都市化,近年連花島都開始受到光污染,小時候在外婆的小院,夏天躺在藤椅上,數星星能數一晚,如今也不甚明了了。
“托潘加州立公園可以看到。”低低的一聲從矮牆另一邊傳來。
入夜後自然陷入半休眠的聲帶,帶有輕微啞然的顆粒感,昭顯了說話人略沉底的情緒。
黎聽轉頭看過去。
半折的沙灘椅,屋內沒拉到位的白色紗簾被風吹出陽臺的玻璃門,白霧晃動。
付嶼闊靠在椅背,衣擺與黑發齊齊在風中鼓動,目光卻似沉寂星球的淵谷,閃着稀碎光影,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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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聽到了嘴邊,想問他今天為什麽看起來不開心的話,停在喉嚨。
微掀的唇重新合攏,在打算将目光移向別處時,再次聽見他的聲音。
“黎叔叔什麽時候去世的?”
“你走後的第二個月。”
姑娘的聲音輕輕柔柔,已經聽不出難過了
付嶼闊出國前,黎父已經有蘇醒跡象了,護理評估也很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卻在他出國後的次月,極速惡化。
“你為什麽——”付嶼闊想問她為什麽後來沒有告訴他,半晌後自嘲一笑,“算了,在你看來,我們也不過就是炮友關系。”
剛剛在去LA的路上,他問她認為他們是什麽關系。
可愛的黎聽同學眨着大眼睛,很誠實地說出兩個字:“炮友。”
黎聽努一努嘴巴,喝一口杯中熱水,嘀咕一聲:“難道不是嗎?”
雖然當時的邀約是她主動提出的。
在高三年級聯合的畢業旅行,仲夏熱浪侵襲的下午,空調突然壞掉的山景名宿裏。
當時大部分同學都出去玩了,黎聽向來玩心不重,又怕曬,就沒去,待在房間裏看書。
但好巧不巧,空調在那時忽然壞了。
聯合型的中央空調,幾個主機供應起整個酒店的冷氣。
一個主機壞掉,就是幾個客房跟着受難,其中就有付嶼闊和黎聽的房間。
出門在外,向來住不來星級以下酒店的大少爺,對此很不能理解,甚至覺得不可思議。
帶着滿臉惺忪睡意,以及對酒店的不滿,敲門問她要不要和他出去住別的酒店。
黎聽說不去,房間冷氣還沒散,客房服務已經來過電,說正在搶修,很快就能恢複。
她不去,付嶼闊也不去了,進來坐在她旁邊打起了游戲。
夏日午後,萬物沉寂,沒了空調呼呼工作的聲響,只剩下窗外不歇的蟬鳴,以及付嶼闊手機裏傳出的游戲音效。
辦理入住時,黎聽為了打發閑暇時間,從前臺那借來了本西方小說,斷斷續續看了幾天,已經快要看到結尾。
超長的故事線,貫穿一戰與二戰,女主角的一家因父親忽然繼承姑母遺産而步入上層社會,進而結識當時身為教父的男主角。
時代背景與宗教約束,以及兩人之間的年齡差,還有不同的人生信仰與追求,致使頻頻錯過。
其實在黎聽看來,一切悲劇的源頭,不過是身為男主角的拉爾夫不願放棄對教會權利的追逐,他失所愛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在她看到拉爾夫提着行李箱去和女主赴一場放縱的荒唐背倫之旅時,她想轉頭和付嶼闊吐槽,為什麽被愛的人永遠有反悔的餘地。
隔壁卻忽然在此時傳來既熟悉又陌生的響動。
她清晰地看到付嶼闊控制技能鍵的手落錯了地方,死亡音效與灰屏同時出現。
時間好像靜止了。
頓挫的床體撞擊牆壁的聲音,以及若有似無的低吟,全然與手滑點錯盜版浏覽器頁面時,傳出的動靜重合,只不過沒那麽誇張與奔放。
黎聽屏息片刻,咕嚕嚕冒泡的腦袋回憶一下隔壁住的是誰。
年級出游,訂房量極大,整層都被他們包攬。
動靜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外放,有種已經料定其餘房間的同學都出去玩的自信。
黎聽轉到一半的脖子就這樣僵在那,轉過去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繼續和付嶼闊讨論小說劇情,或是默默回歸原有姿勢,成了在她腦海中瘋狂撕扯大戰的兩方。
伴随手機放到桌面的聲響,付嶼闊轉頭看了過來。
黎聽頓一下。
撕扯大戰,前者以微弱優勢勝出。
她佯裝鎮定,轉頭看過去,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兩聲,“這個小說槽點好多,男主一次次放棄女主,卻還能得到女主的原諒,共赴一場——”
放縱的雲雨之約。
原本挺文藝的描述之詞,她卻忽然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付嶼闊的目光欲言又止,最終無奈輕笑,舒展的笑顏帶上一絲玩世不恭,故意逗她,“嗯?什麽?”
隔壁情事中的男女主轉移了陣地,撞擊聲消失,轉而變為陽臺外傳來的低聲絮語,意亂情迷,低低叫着對方的名字。
付嶼闊的表情滞了一瞬。
失去厚實牆體阻隔,一切聲響都被放大,實時演繹。
實在太過活色生香。
黎聽感覺空調殘餘的冷氣驟然被消耗殆盡,擡眸的一瞬對上付嶼闊看來的目光。
他不笑了。
窗外蟬鳴都被陽臺上的動情低呼掩蓋下去,喉嚨處傳來清晰地吞咽聲。
心跳如雷,連帶着脖側動脈傳來清晰搏動。
“要——試試嗎?”
這是黎聽在冗長沉默後,說出的第一句話。
腦袋是麻木的,剛剛說話的唇也是麻木的。
付嶼闊沒說話,雙眸浮起一絲清明與錯愕。
黎聽覺得自己掐在手心的指尖都要失去知覺的,急忙收回視線,準備趴會桌面繼續看書,“當我沒說。”
耳根處持續發燙的肌膚,像是快要将她蒸熟。
許久後,她忽然聽見身旁傳來一聲低笑。
頂着已經變成水晶蝦餃顏色的臉,轉頭看過去。
付嶼闊已經恢複一貫的玩世不羁,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背,長腿大喇喇敞着,踩着地面,輕輕後頂,椅子前腳翹起。
表情不走心,卻是認真回答她的問題,“也不是不行。”
那天最後的情節黎聽已經記不太清了。
腦中思緒像是在沸水裏過了一遍,早已失去活性,連基本的記憶能力都全部消失。
只記得他起身時,椅腿磕到木質地板的沉悶聲響。
以及俯身看她時,如鷹隼般堅定的眼神,嗓音不自覺喑啞,嘴角勾一抹挑逗弧度,問她:“要從接吻開始嗎?小同學?”
要嗎?
那是那一瞬,黎聽腦中唯一閃過的疑問句。
但向來喜歡逛某類問答型帖文的她,閱遍此類世情實例。
她覺得按照那些例子的發展進程來看,好像不需要。
床友關系,沒有情感線的發展,自然不需要唇齒相依。
她僵硬搖頭,像是變向器不靈敏的老舊風扇,“不需要——吧。”
後來呢?
後來某人出門買裝備,而她卻像是被困在蒸籠裏、等待開屜任由挑選的面點。
膨脹、潮熱,久久不能回神。
但約定這種東西,只有在定盟的那一刻具有雙方約束力。
付嶼闊還是吻了她。
盛夏烈陽“滋滋”炙烤,熱汗晃動,冷氣微弱餘溫即将全部溜走之際,出風口忽然吹出一縷涼意。
空調“呼呼”的工作聲傳來,上方的人忽然躬身,手掌像是鐵罩扣牢她的腦袋,吻以不可抗拒之勢落了下來。
生澀且沒有技巧。
吻也是,律動也是。
-
所以在黎聽看來,他們這段關系用“炮友”這兩個字來形容還挺貼切的。
沒有互通的心意,只有一個在當時的情況下可有可無,甚至可以随時取消的婚約關系。
事實證明,也的确如此。
此時此刻,他們雖然坐在一起,卻與當年全然沒有任何關聯。
唯一相同的點是,他依舊是付嶼闊,依舊光鮮孤傲,坦蕩自由。
可她卻好像已經不是黎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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