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讨好

第20章 第 20 章 讨好

簡氏八百多年只出過三位驸馬,皇後也僅有四位,多以公侯宰相而負盛名,懿陽此舉多少令安國公的眼底漫起一絲深暗,故而三皇子才不悅地出聲制止。

那時她的手正伸向簡珣,試圖觸碰他衣袖。

每當拽一拽母妃的香袖再撒撒嬌,就會立即得到殷殷關注,那麽同樣對待神仙公子呢?

懷揣大膽念頭的懿陽未料中途被人打斷。

簡珣心底嫌惡,臉上倒是不現異色,上前依次見禮了三皇子、伯祖父。

這位出塵脫俗的公子想必就是安國公看重的後輩。

三皇子和煦一笑,“不必多禮,倒是懿陽調皮任性,令簡公子見笑了。”

簡珣道:“多謝殿下解圍。”

是謝解圍而不是不敢見笑公主,三皇子勾了勾唇,滿京師除了簡家應是再找不到不想接這潑天富貴的。

懿陽略感羞澀,懊惱适才發了癔症,平時她也不是這般刁蠻的,思及此,目中盛着幾縷擔憂觑向驚豔了她半生的簡珣。

簡珣半寸餘光都未回應她。

這樣的她令他避如蛇蠍。

送走三皇子,安國公問明了簡珣因由,負手正色道:“今日是個意外,這樣的人将來自不會再出現府中。”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你樣貌異于常人,入仕前不宜接觸貴人。”

簡珣神情凜然,斂祍道:“是,侄孫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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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靜的心口早已陰郁翻湧。

簡珣素來欣賞克己複禮、端雅自持的女子,便是規矩欠缺的梅娘也是天真無邪、自愛自重。

然而懿陽這個變故,倒是提醒了他,也提醒了安國公。

在書房山坐了将近半炷香,簡珣适才施禮告退,安國公點點頭,擰眉靜坐良久,陷入了沉思。

簡珣回到住處沐浴更衣,從容地用了晚膳。

他師承道家一派,極重養氣,晚膳不僅清淡也不會吃飽。

溫良見他自書房山出來似乎已有成算,便不再提及不愉快之事。

眨眼夏至已過,又來到了中伏,澤禾就連佃農也不會在正午出門,實在是太熱了。

黃時雨家的飯桌時不時就要來上一盤苦瓜,黃秀才認為夏季多吃苦方能消暑。

雖說外頭酷暑,家裏倒也能捱,綠蔭如蓋竹涼簟,黃時雨穿着中褲和主腰畫畫反一點也不覺着熱,琥珀說這是心靜自然涼。

每當作畫,她總能心無旁骛,癡迷至遺形忘性。

新買的宣紙已被她浪費了大半。

心疼歸心疼,卻戒不掉。

至于設色黃時雨想都不敢想,因而一直用的水墨。

琥珀頗有遠見,建議道:“二小姐,我曾有幸見過幾幅名畫,畫上大多還要題些許字,那畫師的字比大部分讀書人寫得還好看呢,可見字與畫相輔相成的,所以您的字萬不可松懈呀。”

有道理,黃時雨不得不又給自己再加了十張字帖的量。

字終于越寫越像樣,畫也越來越有韻兒。

竟不由地想念甜水鋪子,盼着立秋。

全因在家她得經常騰出一只耳朵站崗,防止弟弟的奶娘冷不丁造訪。

如今的黃太太時不時做夢,不重樣兒的,譬如簡珣偶遇了晴娘,頓覺驚為天人,傾心不已,當天就擡回家做寵妾,連生三個兒子。

簡珣愛屋及烏,也将耀祖接到了簡氏族學……

諸如此類,沒有她不敢夢的,連晴娘被扶正成了簡珣的正頭娘子她都夢過。

以前膽子太小,現在又太大了些。

黃太太動不動就催奶娘抱着耀祖挨近黃時雨“增加感情”。

殊不知有些情感不用刻意也很濃,在黃時雨眼裏,不能做喜歡的事固然遺憾,但陪弟弟玩也不是壞事。

比起耀祖的親近,晴娘和黃時雨之間就有種平靜的冷漠。

按理說晴娘、耀祖與黃時雨的血脈羁絆并無差別。

這事一兩句講不清,問黃時雨本人大概也只能說出兩個詞——羨慕和漠視。

她羨慕晴娘能吃到龍眼。

黃太太親手剝的,圓潤瑩白,清香馥郁,晴娘含進嘴裏嚼一嚼再吐出烏黑的核。

倘若吃膩便一顆顆地丢進接雨水的大缸,假裝看不見黃時雨眼底的期待。

晴娘的漠視更讓人灰心。

每當黃太太發脾氣動家法,晴娘就坐在附近小口小口咬着甜糕,淡看藤條在黃時雨小腿留下一道道猩紅,平靜地不見絲毫波瀾。

全然不似耀祖,聽不得黃太太對二姐姐大聲一句,總會哭着抱住黃太太的腿,嘴裏嚷着“不打不打”。

黃晚晴會怎麽做呢?她通常會丢下糕點,默默抱走礙事的耀祖。

現今再加上李富貴一事,黃晚晴做賊心虛,越發地不親近黃時雨。

不親近就能避免李富貴見到黃時雨本人。

但凡那個男人臉上露出半分驚豔半分懊悔,都将是黃晚晴無法承受之屈辱。

然而黃太太卻将黃晚晴拉進了內室說體己話。

黃晚晴滿臉不情願,“她素來待我也是不冷不熱的,我可不想巴巴兒地去她跟前湊趣。”

黃太太呵斥,“我是慣的你逐日沒個分寸,如今連我的話都不聽,你莫不是也想吃一回藤條?”

“阿娘,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晴娘何曾受過這種急言令色,委屈道,“我竟越來越看不懂你,我和梅娘,究竟誰才是你親生的啊?”

黃太太恨不能給她一個大嘴巴,話到喉頭又憋了回去,“你若不是我親生的,我何至于這般處心積慮操碎了心。你且聽阿娘的,多與梅娘走動。”

想必再過幾日,簡少爺也該從京師歸來,這麽久未見,免不了小別勝新婚,定然想法子見一見梅娘的。

那時黃太太方可趁機尋個機會,以便簡少爺“偶遇”晴娘。

雖說晴娘的樣貌稍許遜色梅娘幾分,可哪有男人不愛新鮮的,面對嬌憐柔弱的晴娘,怎能不生丁點保護欲。

黃家心甘情願獻出二喬,舉凡是個正常男人自會裝糊塗笑納。

可惜黃太太的陰私念頭無法對任何人宣之于口,全靠自己暗中推動。

這日,黃秀才遣人給黃時雨遞話,去書房見他。

黃時雨只好套上長衫再穿條羅褲來到前院。

時下夏季女子出閨房不易,不似男子那般可以到處打赤膊。

黃秀才原本打算将黃時雨留在家中待嫁,不必再去甜水鋪子,為此還專門征詢允璋的意見。

不意允璋遲疑片刻,竟大度道:“此事,理應由梅娘自己決定,望老師多許她些自在。”

黃秀才暗暗驚愕。

如今臨近允璋回程之日,他就召梅娘前來問話,未料她是破天荒選擇去甜水鋪。

黃秀才愈發看不懂年少的男女,只好正色道:“好,過去的話,你阿娘不免心疼你鋪子上沒個趁手的人使喚,特特叮囑琥珀往後就留在你身邊侍候了。”

他語重心長地暗示着,“縱是繼母,有這份心意也算盡到生母的本分,你不能不念個好。”

黃時雨嘴角微牽,笑了一下。

“允璋歸期臨近,他情況向來特殊,回書院的日子與旁人不同,也是合該巧合,方能順路捎上你,你且收拾收拾,屆時與他同路,終究比家裏的騾車寬敞。”黃秀才望着黃時雨身後的書架說話。

“這樣能行麽,姐姐們已經教我現在不宜與男子同乘……”黃時雨唯恐被人戳脊梁骨落得個自己不得不嫁,簡珣不得不娶的下場。

那對她和簡珣都不公平。

黃秀才叱責道:“鄉下哪來那麽多車駕,同乘的人多了去,你若問心無愧又何須畏首畏尾。”

這話也不假,誰家有點事不去借個車搭個車的,怕只怕隔三差五頻繁搭乘,而她與簡珣原就甚少見面,距離“頻繁”二字相差甚遠,又想到簡珣那輛舒适的大馬車,黃時雨就動搖了。

黃秀才放下茶盞,“你身邊有琥珀和柳兒,我亦相信允璋的品行,你若不願就自己駕騾車……”

“我願的,願的。”黃時雨連忙道。

她是瘋了才要在這麽熱的天擠進一輛騾車。

回去之後,琥珀聽了黃時雨的安排,應個是,帶着柳兒收拾去了,并未置一詞。

主要也不敢反對,老爺發的話輪不到她來置喙。

況且那日……簡少爺冰冷的目光,每每念及,琥珀膽顫心驚,已是做好了飽受排揎的準備,卻萬萬沒成想此番逆了簡少爺的心意,非但未被老爺厲聲警告,反倒以後随時都能相伴二小姐了。

琥珀确實令簡珣心生不悅,但她是黃時雨身邊最拿得出手的丫鬟,總要留些體面予她的,最重要的是——她教梅娘自愛懂規矩。

私心上,他固然巴不得梅娘曲媚迎合自己,卻也深知那樣不對。

梅娘是女孩子,對男子多有防備本就應該。

以後圓了房,她自會明白不用防着他的。

簡珣尚未經事,腦海甫一閃過“圓房”,霎時面頰火燒似的蹿紅,控制不住地想象梅娘橫呈眼底,她害羞的模樣一定很可人,嬌怯又緊張。

他眨眨眼,努力平了平心緒,重新溫習功課。

自從入駐砌園,簡珣白晝時常留心觀察奇石造景,前面就說過,砌園有移天縮地之妙,搬三山五岳于景,他便将這些景刻進腦子裏,直到結束了一日功課,夜深人靜之際,就着腦海的記憶提筆描摹。

每畫好一幅,則于對頁親筆題詩,再蓋上自己的小方印。

他本就擅長山水林鳥暈染,畫多不見筆鋒而渾然一體,又特特用了石青石綠設色和最好的雙林绫絹。

希望以此彌補梅娘沒有《文公散集》的遺憾。

華山長那裏是唯一的孤本,寧死也不肯賣的。

就這樣,一邊求學一邊作畫,雖因繁忙行進地斷斷續續,但簡珣用了十二分的耐心。

臨近回澤禾之日,整好積攢了十二幅畫并十二首詩,他親手裝訂成冊,取名《砌園勝景冊頁》。

簡珣坐在燭光下稍稍活動手腕和肩膀,端量親力親為的絹本設色,想象着梅娘驚喜的模樣。

得意之餘忽又生出些微沮喪。

這般讨好的嘴臉難免堕了男子漢的威風,轉念一想,為人夫君的威風理應表現在責任與氣度上,何必計較閨房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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