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玉蘭香(上)
玉蘭香(上)
“陛下,扶鳳君的母親求見鳳君。”
小李子的聲音隔着門簾傳進來。
禮部有個小官正戰戰兢兢地等我的應答。
說起來好笑,攔住我的轎攆時還有幾分硬氣,現在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批奏折的手沒停,奏折看了好幾遍,無非就是向孤要錢。
錢錢錢。
到底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貪官污吏拿了孤的錢。
孤那麽多的錢到底去哪了!!!
陸羽升是今年剛考上來的進士,也不知道幾甲。
他心裏惴惴不安,見上面的女子手腕一挑,好像打了一個叉,威壓感十足。
扶鳳君,扶大人。
小子眼裏露出憧憬的光。
在白石學堂的時候,扶大人的課是極難搶的。
聽人說陛下因扶大人病重取消了婚禮,等大人身體養好了再行冊封禮,又将未央宮的一衆仆從裏裏外外篩查了一通,省得讓他們打擾扶大人養病。
不知道現下扶大人的病如何了。
我不理會外面的聲音。
“孤為什麽要信你,”我揚起聲調,眼底如深不見底的寒潭,“一個微末小官,居然敢污蔑朝廷一品大員?”
陸羽升一個激靈跪在地上,将身子壓得極低:“陛下若不信我,大可不必見我。”
怎麽一個動不動就跪,孤這麽招人嫌?
我坐回龍椅,鳳眸半阖,手中把玩着一枚精巧玉佩。
“聽說你在白石學堂進過學。”
陸羽升疑惑,陛下怎麽問起了這個,斟酌起用詞,決定還是稱呼大人:“回陛下,卑職還在白石學堂和扶大人曾有過一課之緣。”
長久的無言。
相與和他的母親的關系似乎沒有那麽好,但應該也沒有那麽僵。
讓他母親進宮看顧一下,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我薄唇輕抿,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
跪在下方的陸羽升一直不見陛下開口,還以為自己所求之事會吹掉。
屋外守着的人再次重複:“陛下,扶夫人求見。”
我從工部戶部圈出十來個名字,朱筆運動,那本名冊宛如閻王手中的生死簿。
“允。”
上位者自帶的輕蔑與不屑。
不知道究竟在回答哪個問題。
我擡手,将手中的花名冊狠狠甩至陸羽升身側,花名冊在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線,重重落在他腳邊,紙頁翻動間發出刺耳的“嘩嘩”聲響。
“先辦小的,大的留着過年宰。去找大理寺少卿,他會協助于你。”
“由你全權負責,敗了……”,裹挾着徹骨的寒意,敢來找孤,就得有承擔失敗的後果,“提頭來見,滾。”
陸羽升兀地和我的目光對上,少年的聲線顫動着,如果我不在恐怕即刻就會激動地跳起來。
風浪越大,越是驚心動魄。
他不懼。
“臣領命!”
獨有的蓬勃朝氣在殿內肆意彌漫,陸羽升步伐輕快,像是腳底生風,行至殿門即将離開時,他身形陡然一轉,動作幹脆利落。
“陛下,可否讓我見一下扶大人。”
“不急,你們總有機會相見。”
我的聲音不疾不徐,語調平穩,讓人聽不出絲毫情緒與态度。
“臣等着,期待和扶大人見面的那一天,”他語氣輕快又帶着幾分期待,忍不住滑嘴幾句,“陛下,新婚快樂。”
陸羽升走了許久,案桌上的空白紙面在不知不覺中寫滿了“扶相與”三個字,字跡勁遒,力透紙背。
相與性子雖不跳脫,平時也是沉默少語,但好歹不像現在這樣的病氣沉沉。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他好像病了好久,都快兩年多了。
我的腦子也亂亂的,像是糊進了一坨漿糊,總是下意識暴躁。
陸羽升身上的鮮活氣息着實太重,他一入畫面,整個色彩都會變得濃郁鮮豔。
我希望相與也這樣。
你在想什麽,我恨恨道,也真是自甘下賤。
把他的自尊碾碎,讓他離不開你,這才是你的終極目的。
只要死不成就行。
滿心煩躁,重重将筆摔了出去,發出清脆的聲響,緊接着一分為二,斷成了兩截。
我眉頭緊皺,愠怒之色沖出。
不經用的破爛東西。
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目光又不自覺地又落到那支斷筆上。
啐了一聲,咒罵起自己,又将它拾起。
摩挲起上面的縫隙,紮手得很。
讓他母親去看看吧,或許相與會暢懷些。
此刻的我并不知道,我做出了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兩個決定之一。
未央殿內,相與斜靠在床榻上,提不起精神。
王素鯉站在光亮處,臉上冷冷,看不出半分母親對孩子疼惜的神态。
她的唇角一張一合,吐出的都是刀割般的字句:“貶妻為妾,看看我們家出的鳳凰兒。”
未央殿內,光影斑駁。
扶相與斜倚在床榻之上,身形單薄而又落寞。
他的精神氣早就被蠱蟲攪走大半,為數不多的則勻給了蕭晚卿。
王素鯉周身被暖光籠罩,可她的臉上卻一片冰冷。
毫無溫度,不見半分尋常母親對孩子應有的疼惜與慈愛。
還真以為陛下對他多麽情真意切,要不是她剛剛在廊角聽見兩個嚼舌根的小宮女,才知道她的這個好兒子在宮裏原來是這樣的處境。
語氣中滿是嘲諷與失望,不像面對自己的孩子,更像是面對自己的仇敵。
扶相與只是靜靜默着,一個眼神都未曾給予王素鯉。
對這樣的場景早已習以為常,争吵和責難,在他的生活中發生過無數次。
傷人的話語在耳邊回蕩,再怎麽無視,還是會在他的心口上紮上一刀。
愛孩子貌似是父母的本能。
對扶相與而言,這句話不成立。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書卷,動作遲緩。
“讀書讀傻了,”王素鯉不屑地看着扶相與,這個孩子她從小就不喜歡,“要不是為了你哥哥,你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扶家大公子有隐疾,幼時多次死裏逃生,王素鯉手中捧口裏銜,心疼的不得了。
大公子三歲那年需要全身換血,同源骨血最佳。
于是扶相與出生了,王素鯉一連難産幾天幾夜,終于把這個該死的禍害生下來。
還是腿先出來。
果真是天生的惡種。
你既是我血肉相連的骨血,亦是害我半死的冤孽。
王素鯉臉上的嫌惡越來越明顯。
相與放下書卷,露出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眸。
他在嘗試說出一段完整的話,也在嘗試接受什麽,幾縷碎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字是一個一個吐的,平靜到麻木:“母親,你不愛我。”
這個真相他本該早點接受,自欺欺人,傷得還是自己。
王素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很快又恢複了冷漠。
“愛?!”
“發的哪門子瘋,你搶了你哥哥的人生還不夠?我養你這麽大你就該感恩戴德!”
王素鯉還想說什麽,跟扶相與對視時,猛地頓住。
他的神情太過平淡了。
她記得以前他聽到這些刻薄話之後,總會哽咽詢問“母親我真的這麽差嗎?”
刻薄?!
這分明是事實!
王素鯉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就該受着。
為人子女,怎麽能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她跟個被踩到尾巴的獅子一樣在無端暴怒:“沒用,真是沒用。救不下自己的哥哥,栓不住陛下的心,你就是天生的讨命鬼。”
相與不再理會,丢下一句“母親自便”。轉過身朝向另一面,翻起書卷。
倒真生出了幾分悠閑自得,如果沒有那接連不斷的咒罵聲的話。
在晉地方言中,“相與”大多指人際往來,同樣的,它也有一個很隐晦的意思。
“相克相害。”
王素鯉,他的母親,晉地王氏女。
四歲生辰那日,母親頭一回給了他好臉色看,因為他可以開始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藥。
他變得有用了。
苦到心頭發顫的藥,濃墨似的汁水張開無邊大口,将小小的扶相與全部裹住,他在裏面掙紮着,苦水從口鼻強行灌進去。
他望着母親,又想起了自己孱弱的哥哥,即便再苦也要喝。
哥哥需要他,母親也需要他。
哪怕自己只是一個過濾血液的器皿。
所以母親,喝完藥能給我一顆糖嗎?
就當嘉獎我的勇敢。
有些苦,我想吐。
王素鯉在他喝完藥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還怕扶相與耍小孩子脾氣,後來見他每次都會乖乖喝完,沒有他哥哥的鬧騰相,就再也沒來過。
因為他很聽話,聽話到讓人遺忘他的存在。
盛藥的碗越來越大,裏面也加上了許多叫不上名字的藥材,有一次進到了他的嘴裏,他嚼碎,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還是咽下去。
出于好奇,他問了母親那是什麽。
懷揣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他從廊頭走到廊尾,又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
流水淙淙,翠竹環繞。
母親和哥哥住在一起,好看護哥哥。
她愛哥哥。
其實,他也很愛哥哥。
血脈就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
他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就要相互付出,不是嗎?
所以再多的藥我都會喝,相與心想。
哥哥你一定要好起來,我想看母親笑。
“蜚蠊。”
跟哥哥有關,于是母親頭一回主動搭理他。
那不就是——
他的臉白起來,直泛惡心,昆蟲的斷肢似乎沒被完全咽下去,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窸窸窣窣的動靜從胃裏傳來,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爬,蜚蠊的足須黑紅得發亮,上面的倒勾正在孜孜不倦地攀附軟肉。
它們想出來,在瘋狂動作,從他的嘴裏跳出來。
胃裏在翻覆,相與捂着嘴沖出宮室,在一顆樹下,綠地上新長成的嫩芽離他越來越近,天地在旋轉,他好像全都吐出來了,但真的是這樣嗎?
沒人能确定。
說不定它們還在胃裏停留,說不定不願意走還會在裏面安家,生出一堆小的在胃裏繼續爬。
五歲的相與半蹲着,一只手扶住一旁的石墩。
吐得有些脫力。
昆蟲獨有的觸感從胃裏密密麻麻地轉移到了喉嚨裏,兩根觸須貼近他的牙關。
終于快要等到解脫的那一刻。
“你在幹什麽!”
王素鯉怒喝,髻上的步搖震得亂顫。
在她逼迫的目光中,他感覺自己對不起哥哥。
哥哥還病着,等着他救命。
第二碗,吐了。
第三碗,又吐了,什麽都吐出來了。
第四碗,沒有什麽可以吐,于是開始吐酸水。
第五碗,沒吐。
王素鯉滿意離去,相與吐到手直打哆嗦,不幸中的萬幸,他還有力氣可以自己走回寝殿。
阿娘,我想吃糖。
半塊邊角料也行。
好苦。
好難受。
他低着頭,抹掉嘴角的藥,身影孤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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