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紅線

紅線

我守在相與身旁一連數日，他的後腦和腰以及腿全傷着了。

查出來是薛大将軍幹的。

很好，非常好。

我還沒動你，你居然先來找我。

春日裏的雨淅瀝，砸在檐角，水花爆裂開來又蹭上牆面。

一聲，兩聲，好像還有人的哀嚎混在一起。

裴淩泫闖入長生殿，頭一回見他失态：“陛下，未免操之過急。”

發梢上是薄薄的水汽，在他藍色的外衣染上幾許。

“這是第二次，”我冷聲，靠在椅子上不怒自威，“下次要記得請安。”

他輕笑，風姿之中多了幾分失神：“殿下，扶相與就這麽重要嗎？”

我挑眉，不理解他為什麽要問這麽愚蠢的問題。

女子身姿亭亭，又站在一座雕花玉瓶處，上面繪刻地蜻蜓點水圖惟妙惟肖，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自然，”我的神色松了些許，不過還是昂揚着，眼眸中更多的是志在必得，“裴卿不應該在最開始就知道嗎？”

現在又泛起糊塗？

我不想再去在意別的了。

低頭看向纏繞在我腕上的紅繩，多了幾分哀婉。

如果相與醒不來，讓所有的一切都給他陪葬。

裴淩泫知道我的回複之後，急切問道：“可是陛下，扶相與要謀害陛下，陛下也不在意嗎？”

“現在我不在意了。”

先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我低聲，可當得知相與差點死掉的時候煙消雲散。

恨是真的，愛也是真的。

窗外的花兒開了，跟着風律動，有時飛落幾瓣進入室內，順着香爐燃燒着的煙氣袅袅而動。

我伸出手，接住了這片四處漂泊的花瓣。

比起恨你，我更怕失去你。

裴淩泫失魂落魄地笑起來，領口劇烈起伏，覺得自己真是可悲可嘆。

歡情薄，癡郎羨，青天厚土衣帶飄。

他真是好羨慕扶相與，真的是好生羨慕。

年紀輕輕連中三元，又輕而易舉奪得了陛下的芳心。

蠱蟲會吞噬掉人心中的七情六欲，怎地這份情就這麽難消。

“那就祝願陛下得償所願，”裴淩泫話鋒一轉，“世間男兒都有心願，那便是兒女在懷，所愛在側，陛下當與扶鳳君共享此樂。臣內閣有事，不便叨擾。”

話罷，竟決然離去。

我并沒有理會他，坐回了龍椅。周身疲憊酸軟，心裏沒有一刻不在牽挂相與。

他為什麽要殺我呢？

我好像一直沒有在意過這個問題，我的重點大多放在他說他恨我，還有那副尋死覓活的樣子總讓我無端生出一副怒火。

為什麽我不去問呢？

我不該不會問的啊。

一切等他醒來再說。

裴淩泫有的話并沒有說錯，兒女在懷，佳人在側。

我更喜歡女孩，眼睛會更像相與一點還是我？

大昭需要一位繼承人，男孩女孩都無所謂。

我和阿與會成為天底下最好的父母，教導她識字明理，教導她為人善辯。

心裏那種拱來拱去的感覺漸消，日日喝那些發苦的湯藥真讓人難受。

我不由自主撫上胸口，這裏已經很久沒劇烈疼過了。

雨聲越來越大，意外和我心中起伏的波瀾重合，檐下的鳥雀歸巢和雛鳥擠在一窩，雛鳥一個機靈紮在了大鳥的懷中。

阿娘，我也有點想你了。

你一定也很喜歡阿與吧，哪怕你們沒有見過面。

處理完國事，我去了未央宮。

扶相與上好藥，睡得很香。

還是這麽乖和安靜。

他看起來狀态并不是很好，沒由來生出一股心慌，椅子太高，于是我坐在地上，端詳起他的睡顏。

睫毛長得讓人豔羨，之下便是白嫩的臉頰，在日光下泛着玉色，還是塊上好的和田玉。

相與的唇角略微幹裂，忽然想起他給我塗口脂的那一日，食指沾水，從他的唇珠往外塗。

少年安眠，我也看得入神。

鬼使神差地卸下紅繩，再次将我們二人的手腕捆在一起。

這是我從靈隐寺求來的繩索，日日焚香禱告，乞求上天贈予我們一場好姻緣。

只要你不離開我，你想怎麽樣都成。

也是我們的紅線，我要将你一生一世都鎖在我的身邊。

女帝累極了，頭一次展露出舒緩的神态，還是處在一種極為別扭的姿勢。

上半身趴在床榻之上，和扶鳳君二人貼得極盡。膝蓋則磕在木板上，伸不直。

紅繩連接的兩只手，更為纖弱的那只牢牢抓緊另一人的手腕。

不易松動，也不易掙脫。

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我，除此之外晚卿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