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告白之夜
告白之夜
沈宴冬第一眼沒認出那是狄喆。
小巷子的建築物密密匝匝,前方的一段路黑的像濃漆,光微弱地滲了半邊。他看見一個高挑颀長的男性身影,裹黑色正裝,邊上恰好是一角老屋飛檐,新舊互襯,讓來人看上去像是從老相片裏走出來的公子哥。
他想,這人長得真像狄喆。
随即狄喆具有辨識度的聲音亮出:“沈宴冬!”
沈宴冬滞住腳步:“……”還真是狄喆。
下一秒,狄喆再次加快腳步,轉眼已跑到沈宴冬面前。
不等他發問,狄喆旋轉一圈,耍帥地說:“沒認出是我吧?我今天是不是很帥?”
沈宴冬一如既往,給予冷淡評價:“怪裏怪氣。”
狄喆走在他左手邊,靠外的位置,放低聲線,但尾音卻因為歡喜而忍不住上揚:“沈宴冬,我找老師對過分了,我覺得我能報上Z大。最好我們還在一個系,不然的話,一個學校也可以,我去找你。”
狄喆喋喋不休地說着,眼角餘光留意着沈宴冬的臉色。他總是這樣單方面地自述,看似不在意是否能得到回應。
沈宴冬問:“你估出來多少分?我看看夠不夠?”
等等,這是在問我嗎?沈宴冬回答我了?在關心我能不能跟他考到一處?
話痨如狄喆,竟突然卡殼,他扭頭看向沈宴冬。
這時,一束光刺向他倆,刺耳的鳴笛聲也響起來。
狄喆剛要伸手去拉沈宴冬,沈宴冬卻比他更快一步,已将他拉到一邊,兩人貼牆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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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電瓶車從他倆面前呼嘯而過。
狄喆還在發怔,沈宴冬又把他扯下來,說:“轉身,我給你撣背上的灰。”
一切做得自然而然。
狄喆卻有種在夢裏的感覺:“……你今天,怎麽對我這麽好?”
沈宴冬蹙眉,擡睫回望向他:“我平時對你很糟嗎?”
狄喆閉嘴。
他想了想,沈宴冬平時對他的确不能算很糟,只是冷淡而已。
這份冷淡也帶着彬彬有禮。
沈宴冬一入學就斥責他的真心不夠,但他硬塞過去的每封情書和禮物,沈宴冬說着困擾,卻也從沒有随意丢棄,只是不予拆封地帶走,不回應而已。
沈宴冬說他不把心思放在念書上,但當他考試成績進步,也會大方地肯定他那段時間的努力。
先前校運會時,他倆被老師點了,讓他們搭檔跑4X100。沈宴冬起初是不答應的,但在不得不加入後,在幾次訓練中是一次沒有偷懶。最後正式比賽,他們也接力逆轉,給班級拿到了第一。
沈宴冬正是如此。
他冷淡,難以親近,戒備心極強,從不輕易嘗試自己不感興趣事情,看上去無懈可擊。
可是,一旦他願意去做某件事,他也絕不懈怠。
同時他也近乎固執地遵守自己的原則——要認真地對待愛。
狄喆乖乖向他背過身:“你平時,對我挺好。”
感覺到沈宴冬的手輕拍在他的背上,發出啪唦啪唦的聲音,頓時耳郭燙得要發燒了。
聽見沈宴冬一邊說:“那我對你也不算有多好。”
狄喆:“已經夠好了。我覺得夠了。”
沈宴冬說不上是不是在罵他,總之不能說是誇:“你這樣子,假如遇上一個心思叵測的壞人,說不定會被騙得底掉。”
“好了,走吧。時間不早,說不定就差我們沒到了。”
就這麽幾步路的距離,他們從暗中走到亮處,狄喆恍惚有種這條路他走了很久的錯覺。
可不是麽?他走了足足兩年。
笑語人聲嘈亂漸響。
他們前後腳融入其中。
餐廳包廂的燈光有點暗,呈現出渾濁的橘黃色。隔音也不好,傳來大廳電視機播放的熱鬧歌曲聲。
狄喆坐在沈宴冬的右手邊,左肩時不時不由自主向沈宴冬靠去。
同學和老師一個接一個地給他灌酒,狄喆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後面喝得雙眼發花,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幾杯。跑了好幾趟廁所,尿得叽叽都累了,整個人紅得像是燙熟的蝦。
他說頭疼,在桌上趴一會兒,結果不小心睡着。
再醒過來時,包廂裏只剩零星幾個人,服務員已在收拾殘羹剩飯。
而原本在他身旁的座位也空了,沈宴冬不在。
狄喆被吓得酒醒了兩秒:“怎麽沒人叫我起來?!”
有人在他身後的另一道門門口說:“剛準備叫你。”
是沈宴冬的聲音。
狄喆回頭看去,見到沈宴冬,安心了,于是濃濃酒意重新浮上心口。
他把手輕放在桌上,撐起身體,腳步搖晃地向沈宴冬走去:“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此時,狄喆已不清醒,卻異常自信,自認為很帥,實則是跌撞在沈宴冬的身上。
沈宴冬:“路上說。我送你回家。”
狄喆毫無預兆地發起瘋來:“不行!我就要在這裏說!”
還沒離開的幾個同學望過來。
盡管不是第一次這樣尴尬了,但沈宴冬的臉皮一直沒有練厚,他臉上紅白交織,把人往外強行往外拉:“出去說。”
今天的夏日夜風悶熱粘稠,拂在身上一點兒也不解醉,反而讓狄喆更暈了。
沈宴冬半抱地扶着他。
狄喆趁機直往他身上蹭,還在沈宴冬的脖子上嗅聞,嘴唇擦過,随時可以吻上去,他耐不住地說:“你好香。”
沈宴冬一板一眼地糾正:“我是Beta,我沒有信息素,我不香。”
狄喆耍賴地說:“就是好香。我喜歡你身上的氣味。好香。你別跑,你再讓我聞聞。”
沈宴冬想要遠離,又被黏上,如此反複,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到底有什麽話要說?”
狄喆跟個孩子似的,突然站住,環顧四周,接着不滿意地搖了搖頭,任性地說:“我們去公園說好不好?”
沈宴冬用“你別得寸進尺”的警告語氣說:“不好。”撒開手,“不說就算了。”
狄喆拉住他,振振有詞又委屈兮兮地說:“在大馬路邊上說太不浪漫,要去找個浪漫的地方說。”
兩人已走到大路邊上。
沈宴冬語氣正肅:“我打車送你回家。”
話音沒落,狄喆就地一躺。
沈宴冬:“……”
他無言以對:“你是三歲小孩嗎?”
狄喆:“去小公園。”
沈宴冬:“不去。”
五分鐘後。
兩人抵達附近的一個小公園。
其實也不算是公園,只是小區供老人孩子散步玩耍的景觀花園,此時已是深夜,沒人在,一片阒靜。
沈宴冬很煩心似的一直低着頭。
狄喆看他的表情,嘿嘿一笑,說:“你的表情好像在說,你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就、就跟着我過來了。嗝。”
沈宴冬抿了抿唇:“沒有。你說完了嗎?是你力氣太大,我沒辦法把你按進出租車裏。”
狄喆:“不是哦,是你心地善良,無法對我置之不理。”
沈宴冬怔了一怔,他一轉眸就對上狄喆的眼睛,澄澈幹淨,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和緩些許:“……你就算說我好話也沒用。”
他們還是第一次,在私下場合,靠得那麽近。
狄喆盯着沈宴冬潤澤淡色的薄唇,耳鼓在一跳一跳,腦子一熱,迅速地湊近過去。
沈宴冬:“!”
他們的嘴唇貼了一瞬。
沈宴冬猝不及防,回過神,用力推開他。
狄喆摔坐地上,唉喲痛呼出聲。
“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突然襲擊我。”沈宴冬臉色難看地看着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沒好氣地說,“你起來。”
狄喆仰着頭問:“你讨厭我親你嗎?”
沈宴冬到底是什麽意思嘛!
才給他丁點希望,又推開他!
他憋不住了,胡言亂語似的一通表白:“沈宴冬,你跟我談戀愛吧,我好想跟你談戀愛。要是不讨厭的話,你也是喜歡我的。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歡我。你和我試試嘛,試一試,你就知道你是不是喜歡我了。”
沈宴冬也不說話,伸手要強行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狄喆抱住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拽下去。
“你以前不是拒絕我說,高中要專心上學,不談戀愛,那現在我們都畢業了,總可以談戀愛了吧?”
“你成年了,我也成年了。”
“你讓我好好念書,我也念了,你說我亂花錢,我就去打工,你嫌棄我買的東西不好吃,我就去學做飯,我做得還不夠好嗎?”
說到最後,狄喆是真委屈了。
帶了點哭腔。
alpha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沈宴冬突然沒了力氣,放開手,仍站在他身邊,無可奈何地說:“我沒說你不夠好……”
狄喆一聽到這,突然忍不住,沈宴冬要是一直鐵石心腸也就算了,可現在又态度軟下來,真是反複地折磨他的新。叫他眼眶濕潤,說:“可你又不樂意跟我談戀愛。”
在這安靜的地方,沈宴冬的嘆氣聲格外響,他說:“我也沒說不和你談啊。”
狄喆愣愣地擡頭看他。
沈宴冬對他伸出手:“你從地上起來先,衣服都弄髒了,這不是正裝嗎?這麽貴的衣服,都糟蹋了。”
狄喆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來,卻不管衣服,只管貼上去,纏住問:“你剛才說什麽,你願意跟我談戀愛了?”
這一瞬間,時間像被無限拉長,世界被突然按下暫停鍵,旁的都被清空,萬籁俱寂。
狄喆心跳得想要死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沈宴冬。
等待着沈宴冬的回應。
別說一秒,連毫秒都變得難以忍耐。
終于,他看見,沈宴冬微微點頭。
狄喆心頭一熱,血直往腦袋沖,用一個撲上去的獻吻來表達自己的态度。
浸滿愛意的熱息拂面而來,沈宴冬沒躲開,心亂如麻,閉上眼睛,須臾後,卻發現并沒有嘴唇相貼的觸感。
原來是狄喆剎住車,突然這樣看似輕易地得到,讓他不敢相信,還要再确認一下,握着沈宴冬的手,磨磨唧唧地問:“真的嗎?我是不是酒喝太多,出現幻覺了。你真答應我了?那你親我一下。”
從方才開始,沈宴冬的眉頭就一直沒有松開過,現在擰得更緊了。
他不說好還是不好,只是行動。
接着動了,不發出一點聲響地靠過去,稍稍側頭,尋到狄喆那滿是酒味的嘴唇,落下個輕柔的吻。
三、二、一。
停了足足三秒。
沈宴冬才離開:“這樣行嗎?”
——這是他們的彼此的初吻。
沈宴冬真親他了!
狄喆暈陶陶地想。
沈宴冬問:“行了嗎?”
狄喆傻笑一聲:“不行。”
沈宴冬氣笑了似的哼了哼:“我說行了,走吧,醉鬼,送你回家。”
狄喆高興地腳步發飄。
他被沈宴冬牽着往外走,兩個少年手牽手穿梭過窸窣樹影。
狄喆心裏頭又舍不得,嘀嘀咕咕地說:“我是不是在做夢,你真親我了嗎?”
“我還什麽都沒感覺到呢。”
“你再親我一下,讓我好好感覺一下。”
“沈宴冬,沈宴冬,沈宴冬……”
沈宴冬被吵得頭疼,停住腳步,向後轉身:“改天不行嗎?”
他現在就想!現在就要!狄喆無法忍耐,瞳孔中閃爍着微茫的光:“現在不行嗎?你覺得夠了嗎?我總覺得還不夠呢,我現在心裏對你的喜歡要漫出來了,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喜歡的控制不了。我還想跟你說喜歡,還想和你接吻。就今天,就現在,改一天就不一樣了……現在這個時間,要是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了。”
“沈宴冬,你再親親我,好不好?”
沈宴冬長身玉立,站在原地,明明是在大街上,卻覺得無處可躲,低了低頭。
握住他的手更緊了。
狄喆試探地,小心地去親沈宴冬。
沈宴冬側頭躲開,還沒等他低落,又解釋:“……會有人經過的。”
狄喆狂喜:“那我們去找個隐秘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再多親兩下了?”
他的腦筋突然轉快,一轉頭,他看見穿過人行橫道線的街對面有家小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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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