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扶我回房

扶我回房

自池宛棠情窦初開伊始，不論物理意義上他們的距離多近，但從心理上來講，何斯複于她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

而如今，他人就在面前，與她一臂展的距離，他看着自己，滿眼請求，語氣懇切。

“能扶我回房間嗎？”

池宛棠看着何斯複伸長的胳膊，掌心攤開向上，更像是在邀請。

腦海裏的小惡魔開始瘋狂叫嚣：去啊，他明明唾手可得。

宛棠從兜裏掏出紙巾，裹住兩個人都沒吃完的小紅薯揣進口袋，繞過他攤開的手掌，兩只手穩穩托住了何斯複的左臂。

男人借力起身，卻重心不穩歪向了池宛棠。

她哪裏有那麽大的力氣維持兩個人的平衡，怕自己被他帶翻，也更怕他摔倒，宛棠下意識地騰出只手，摟在了他的腰間。

夏日衣料輕薄，何斯複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短袖。

池宛棠五指僵了似的緊貼着，手不敢調整位置，只敢蹭着那衣服用力相互支撐，結果愣是生生地撩高了他那一側的衣擺。

兩人一步一慢地走向通往內院的大門，動作僵硬如被繩子捆住參加同手同腳比賽的小學生。

何斯複高她一頭，垂眼就見池宛棠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跟個機器人似的機械地走動。

他便故意探手過去，覆上了腰間的五指，才見她那無神的眼睛眨動亂瞟，腮上緋雲一片。

何斯複滿意地偏過頭，用很輕的聲音湊近了對她道：“阿棠，我走光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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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意識地上下撫摸似在确認，果然觸到了細膩的皮膚和粗糙的褲沿。

池宛棠慌了神，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她的指尖仍感受到了溫熱，勁瘦的側腰比之曾經的觸感，似乎更加結實緊致……

她連連道歉，胡亂揪着何斯複的衣擺往下拉，“對不起對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他笑看着身側的人，慢慢吸氣，眨去眼底悄然而生的欲，繼續老老實實地走路，沒再逗弄她。

送何斯複回房後，替他接好水放好藥，池宛棠一刻沒敢多待，轉身就跑。

外院的篝火漸熄，鄉親們都散了，只剩些年輕的志願者還意猶未盡地彈着吉他唱着歌。

池宛棠一個人走向籬笆圍牆最邊緣的地方，手揣進口袋，摸到了還溫溫的紅薯，掏出來看，早分不清誰是誰的了。

像是聞見了香味，農場主人養的幾條田園犬搖着尾巴跑來将她團團圍起，宛棠思量片刻，手機上搜索一番，才将紅薯掰碎，喂給了哼哼唧唧的小狗。

她站在花臺邊，籬笆外的小路旁，是比何斯複還高的玉米稭稈，再遠眺，是重巒疊嶂的山頭，近的是紅桕山，遠一點的，聽說是八尾山區。

夜色濃重，黑壓壓的山頭像剪貼畫似的貼在了天幕，沒有光影打出巍峨的線條，恍如塗了顏料的簡筆畫，那麽不真實。

一把帶號牌的鑰匙遞來，擋住了她的視線，“池宛棠吧？”

宛棠循聲望去，認出了農場的女主人，她下意識地去接那鑰匙，“冉老板，這是？”

“你男朋友托我給你另準備了一間房。”

“男，男朋友……？”

冉老板說話很直白，“我只知道他姓何，不是你男友嗎？我看你們很親密來着。他還交代我去鎮上給你買蚊香蚊帳，說你怕蚊子咬。”

池宛棠捏着鑰匙，斟酌用語，“他不是男友，他是……”

鄰居家好朋友的親哥哥？

哈，加這麽多前綴反倒欲蓋彌彰。

冉老板是過來人，看着女孩失神的模樣，溫言道：“是什麽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在乎你。”

說罷，便招呼着她腳邊那群飽餐一頓的小狗們回了院內。

池宛棠看着手裏印着數字的銘牌，心口微跳。

她回想着與何斯複重逢後的點點滴滴，還有自那次她醉酒口出狂言後，他們二人之間那慢慢失控的平行軌跡……

可是，怎麽會呢？

他明明見過自己最狼狽不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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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間的确睡得舒服。

池宛棠吃過早飯，回房收拾背包準備和組員們一起入戶走訪。

走上二樓，在經過何斯複房間時，她緩緩駐足。見周圍沒人，便假裝不經意地湊近小木窗。

淡藍色的森系窗簾沒有拉嚴實，床上沒有人。

于是，她從左邊口袋掏出大肉包，又從右邊口袋摸出兩個茶葉蛋，連帶着手裏的袋裝牛奶，全部塞進裝包子的塑料袋內，然後挂在了門把手上。

之後蹦蹦跳跳地離開，走向長廊盡頭處的房間。

何斯複就坐在樓下院內的一方石桌旁，擡頭好笑地看着她鬼鬼祟祟的樣子。

不消片刻，她又出了屋，重新紮起頭發換了裝，挎着背包下了樓。

“斯複，斯複？你看什麽呢？”

他這才回神，“抱歉章姨，您繼續。”

章晚好奇地跟着他的視線張望，只看到了池宛棠一行人離開大院。

她沒多想，便繼續道：“游戲我不懂，但将傳統民俗和網游結合，創新傳承很值得推崇，像我剛剛說的那些非遺活動，融入場景還不錯，但如果從游戲劇情出發，或許民間傳說這些更能給你們提供參考藍本……”

何斯複腿腳不便，去不得別的地方，便一直在院內和不同的專家教授閑聊，在知他身份和來意後，還獲得特別授權，得以查看部分內部資料。

他就靜坐在院落內的無花果樹下翻閱書籍材料，直到臨近午飯時分。

小胖氣喘籲籲地跑進農場，直奔向章晚，“教……教授！不，不好，打起……打起來了！”

章晚扶住他，急問：“什麽情況？你緩口氣，慢慢說，誰打起來了？”

小胖顧不得那麽多，就着桌上的茶壺灌下一大口水。

“我們去西邊三村組走訪，正趕上兩家因為曬稻谷起争執，許玟玟好心勸了兩句，可不知咋的他們就把火撒咱們志願者身上了，李旻那爆脾氣說來就來，宛棠姐也沒勸住，就跟人打起來了，哎喲，您快找人去看看吧！”

聽見池宛棠的名字，何斯複坐不住了，揚聲沖一邊正下象棋的人喊：“方誠！去開車！”

*

方誠開了輛商務車，載着考察組領導和村委主任到了西頭三村組，隔着大老遠就看到了呂貴明家門口圍着的人群。

村主任無奈地嘆氣，“又是老呂家……來來來，借過借過！”

何斯複緊跟着下車，他右腳使不上勁，方誠攙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向人群中央。

兩個五六十歲的老伯各執鐵鍬對峙互罵，旁邊幾位鄰居勸着攔着，一個小夥子靠坐在柴房旁捂着頭，有血順着臉頰淌下，幾個年輕志願者圍在一旁，焦急地打着電話，用紗布替他止血。

何斯複緊皺着眉，四處搜尋，才終于在平房門樓前，看到了抱着個小姑娘的池宛棠。

小姑娘不過七八歲，扯着嗓子哭嚎，“奶奶！你快讓爺爺別打了！”

池宛棠蹲在房檐下，溫聲哄着她，何斯複對方誠囑咐：“你去幫忙，我自己可以。”

他墊着右腳，緩緩走到池宛棠身邊，反複查探确認，除了臉上幾處泥污，旁的沒有明顯傷口，這才稍稍放心。

“我帶你們領導過來了，應該很快就會協調好，要不要先送你回去？”

宛棠擡頭見是何斯複，心裏也莫名踏實了，她搖搖頭，“我沒事。”

見她試圖抱起小女孩不成，何斯複便主動彎身，輕松将她托在了臂彎。

池宛棠得閑，跑去看了看小李的傷勢，好在傷口不深，已經止住了血。

又回身去拉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大娘，好言相勸：“好了好了，不要吵啦，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鄰裏鄰居的，各退一步嘛，看把孩子吓的……”

一聽到“孩子”，其中一個大娘突然回頭，看到了抱着小女孩的何斯複，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争奪，還狠狠推了他一把，踹了他的小腿，“你又是哪兒來的王八犢子！”

池宛棠一看，不幹了，撸了袖子沖過去，擋在何斯複身前。

“不是？大娘！您怎麽說話的啊！他好心護着你家孩子，您怎麽能踹人呢！我們這腳還傷着呢！”

大娘看了眼何斯複還戴着護具的腳，自知理虧沒再說話。

池宛棠叉着腰，攔住了抱着女孩往人堆裏紮的大娘。

“為這點小事情一定要當着孩子的面吵成這樣嗎！還罵人！還打人！本來是好心勸架結果轉頭給我們一頓呲兒！我同事的頭都幹流血了！哪有你們這樣的啊！”

何斯複被她護在身後。

旁人對他如何他是沒什麽所謂的，陌生人罷了，又沒觸及底線，轉頭就忘了。

只是眼瞅着池宛棠跟只炸了毛的小貓似的弓起身子朝人哈氣，何斯複實在沒忍住，上手順了順她的頭發，又拍拍肩膀，“好了好了，不氣不氣。”

“您把孩子放下！你們動起手來再傷着她！您放心！我不走！我就在這給您看孩子！”

另一邊，經村主任和考察隊領導們一頓安撫調解，總算平息了沖突。

大娘也是一時急昏了頭，倒也聽勸，她輕輕放下小女孩，小聲說了句“不好意思”轉身去扶自家老伴。

池宛棠拉着女孩的手，仍舊氣鼓鼓的，她轉頭去看何斯複的腳，視線上移，卻見他正笑。

氣頓時消了一半，“笑什麽笑……你沒事吧？腳要不要緊？”

他搖搖頭，伸手撥弄着宛棠散落的發絲，指背輕輕蹭去她臉上和汗糊成一團的髒污，溫柔道：“我沒事。”

她沒好氣地看了眼何斯複肩前被小女孩蹭上的淚水鼻涕，又不知想到了什麽，一時沒收住表情，揚唇偷偷笑了起來。

何斯複順着她的目光瞧去，白襯衫上一團污漬，他并不介意，回去洗洗就好了。

這活他熟。

池宛棠過去總躲在他的身後哭，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手搓過多少件這樣被她搞花的上衣了。

宛棠看着漸漸散開的人群，揚聲自得道：“我不主張暴力，但也不懼怕暴力。”

聞言，何斯複回神，望向了她，和她手裏牽着的小女孩，又聽她小聲地說：“我跟從前不一樣了。”

何斯複卻沒由來地想起那個被他藏在行李箱的鐵盒。

收回視線，他強按下內心對盒內秘密的猜測，眯眼看着日光下的雲，聲音缥缈，像在自語。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