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她的心魔

她的心魔

池宛棠起初以為自己幻聽，靜等幾秒聽清了小希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猛地起身開門沖到走廊，扒着欄杆看，樓下冉老板和幾個志願者已經圍作一團。

池宛棠一把揭了面膜，躲在鏡頭外麻利兒地換好衣服。

何斯複在喚她的名字，直看見池宛棠重新出現在鏡頭內才蹙眉沉聲問道：“怎麽了？慌慌張張的，出什麽事了？”

“苗鳳來家，那男的又動手了。”

池宛棠打着電話出門，走到門口又折身回來，拿上何斯複留給她的手電和伸縮棍，“你先忙，完事早點休息，我跟冉老板去看看。”

何斯複知道，遇上這種事，勸是勸不住她的，只好叮囑：“看情況，不行就報警，別自己一個人往上沖。”

“你放心，我不傻，晚安。”

“晚安個屁，我等你消息。”

池宛棠笑了，沖手機小聲“啾”了一口。

樓下大院內集結了一夥人，志願者小胖抱着不停哭嚎的小希，冉老板着急忙慌地從後院裏找出幾根木柴抱在懷裏。

池宛棠不解，“抱這些做什麽？”

冉老板看她一眼，緊了緊懷裏的木頭，“為防萬一，那陶大力要真發狂，我們也好有武器正當防衛。”

一行人騎着農場的電動三輪到了陶家，小希緊緊偎着池宛棠，哭得抽抽噎噎的。

院裏散落了一地木板，做農活的工具也摔得到處都是，東屋正亮着燈，沒看見動手的男人，只聽見小希的弟弟在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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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正門敞開，頂燈亮着，照見了碎裂滿地的碗盤和食物殘渣，門內的幾個花盆全部掉落在地，四分五裂的磚塊躺在散落的土上，旁邊就是那把苗鳳來做活和剪紙用的剪子，帶着幾滴血。

池宛棠緊緊握着小希的手，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身子微微發抖。

她望向東屋被砸破的那扇窗戶，窗簾拉着，看不見屋內，卻猜得到裏面是怎樣的狼藉。

家具能砸的砸，能摔的摔，動不了的，就揪着人往上撞。

其他志願者已經進了屋內幫忙打掃，冉老板趁男人不在沖進了東屋，攙扶出滿身傷的苗鳳來。

陶大力正巧從房後的茅廁出來，搖搖晃晃地，邊走邊系着褲腰帶，見苗鳳來被冉老板扶着，又看見池宛棠正拉着小希。

他左右一掃量抓起條木凳，手指着小希，嘴裏罵罵咧咧的，“你他娘的還敢找救兵？！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屋裏的人聽見動靜忙沖出來攔，離得近了，池宛棠聞到了那人身上臭氣熏天的酒味，小希吓得渾身發抖下意識要跪，不停地哭喊着“爸爸我錯了”。

宛棠拽着女孩不許她跪，眼睛死死盯着那男人的臉，原來，天底下喝醉打人的爸爸都一個樣。

她腦海裏浮現出無數個相似的場景，一如她反複做的那個噩夢。

還會害怕嗎？

她說不清楚。

但池宛棠仍擋在了小希身前，就像當年擋在她身前的何斯複一樣。

她看着陶大力，冷聲道：“我已經報警了，髒話留着跟警察說去吧。”

冉老板扶着抱孩子的苗鳳來上了院外的三輪車，房前幾個男志願者死死攔着還想再動手的陶大力，周圍鄰居也都亮了燈，圍在附近湊熱鬧，指指點點的，卻無人幫忙。

池宛棠将小希也抱上三輪車，關了院門守在車旁，“苗大姐，要不要送你去衛生室？”

苗鳳來摟住一雙兒女，胳膊蹭去臉上的污漬和淚，搖搖頭，“不用了，大晚上的，還麻煩你們跑來，太不好意思了……”

冉老板坐在駕駛位，點了根煙，不太熟練地抽着，她瞥了眼院子裏還在滿嘴噴糞的男人，問道：“都多少次了……怎麽不離婚，還又生個娃？”

苗大姐只嘆氣，沉默許久，才愛憐地摸摸小希的頭，緩緩道：“我原先給她取的名字，是叫陶希樂，硬是被婆婆他們給改了。”

冉老板抽了口煙，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

“離婚……先前因為生老三就鬧過一次，他追到我娘家賠禮又道歉，裝得可好，他不喝酒挺正常，就是喝了酒不順心就打，他改不了，我倆也離不了。”

池宛棠卻笑了，話說得很直接，“還是心軟，真要想離，有的是辦法。”

苗鳳來微微發怔，搬出了再經典不過的對白，“為了孩子……”

“可你的孩子真願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麽？”

一句輕聲的反問，苗鳳來再答不上。

冉老板被煙嗆得直咳，皺着眉掐滅了，“你如果需要幫助，就來找我，我帶你去找村婦聯，實在不行就幫你聘律師，總這樣怎麽行，這哪兒是過日子……”

苗大姐沉默着，愣愣點頭。

池宛棠看着冉老板手裏的煙頭，突然又問道：“苗大姐，你愛你的孩子嗎？”

“天底下哪兒有媽媽不愛自己孩子的……”

池宛棠想到了李妗竹，她的媽媽。

那個強勢的女人總說一切都是為了她，忍受了将近十年的家庭暴力，所以多多少少，也是愛她的，對嗎？

宛棠打開手機，翻到聊天列表的最底部，找到了李妗竹和她的對話框。

她的頭像，是新家庭一家四口的合照，記錄裏除了只言片語的關心，就只有每月十五號按時送達的大額轉賬。

她鬼使神差地編輯了條信息發送。

遠處警笛聲傳來，池宛棠回過神看着自己那句生硬的問候，猶豫片刻，還是選擇了撤回。

陶家隔三差五就要這麽一鬧，卻是頭一次鬧到警察都來了，于是圍觀的人更多了。

池宛棠收了手機去迎停在岔路口的警車，卻突然被人拽住，她回身看，是呂大爺和趙大娘。

眼看他們神情慌張，冉老板便沖她擺擺手自己跑去了巷口，池宛棠忙攙住滿頭大汗的趙大娘，“大娘您，您這是怎麽了？”

“小棠，萌萌呢？萌萌傍晚說去找你，萌萌呢？她怎麽沒跟你一起？”

池宛棠看向身後的呂大爺，他也一樣的神色驚惶，厲聲質問：“我們剛去農場找！你們都不在！我們家孩子呢！”

“萌萌沒回家嗎？吃過飯他們就一起走了啊！”

車上坐着的小希也點點頭，抽噎道：“我，我們一起走的，但她去了小，小賣部。”

大娘聽了兩腿一軟，呂大爺伸手在她身後托着，他指着池宛棠喝道：“小孩子找的是你！你為什麽不看好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池宛棠也是心下一驚，忙出言穩住呼天搶地的大娘，“我現在去找，我先在村子裏找找看，李旻！”

“咋了姐？”

池宛棠勉強鎮靜下來，盡量說得清楚簡潔，“萌萌丢了，大概兩個小時，從農場出來去了小賣部，大爺大娘一直以為孩子跟我們在一起，現在警察在這，我先去找，如果——”

苗大姐作勢要下車，打斷了她的話，“孩子丢了是大事，我家這點破事不重要，先找萌萌要緊。”

眼看警車開了過來，池宛棠顧不得許多，“那你們商量，我先去小賣部問問，再在周邊找找看！”

“宛棠姐我跟你一起啊！”

池宛棠揮揮手裏的伸縮棍，揚聲道：“不用，你照看好大爺大娘！随時聯系！”

她一路狂奔去了村西口的那家小賣部，裏面的人正打麻将，池宛棠拍拍櫃臺，大聲問：“老板呢！”

一大叔叼着煙，望向門口，“哎喲，這不是考察隊的小池嗎？要啥你自己拿吧！”

她擺擺手，上氣不接下氣地急問：“呂大爺的孫女兒，呂梓萌，七點左右來過嗎？”

大叔老板還在回憶，他上家的短發嬸子搶先回答：“九條，萌萌？我見着了啊，七點剛過，她拿兩袋幹脆面還上我家逗貓呢，我看她奔東頭去了啊，沒回家？”

“大姐，你家住哪？”

“跟她家同一排，中間就隔着那誰家，劉二家。”

這是池宛棠來檀衍村後，第二次聽到劉二的名字。

她不确定地詢問：“劉二，是劉守財嗎？”

“嗯吶，老劉家麽……哎哎，八萬我要碰！”

有一瞬間的慌神，宛棠點頭道謝，轉身出了小賣店。

她順着原路返回，找到了劉二家的後院，打亮手電站在門外，搜尋着沒有亮燈的院落。

隔壁就是陶大力家，街坊四鄰都跑出來看熱鬧了，偏就劉二家黑燈瞎火。

“萌萌！萌萌你在嗎！”

池宛棠沿着小路大聲呼喊着，盡頭是一片視野開闊的瓜田，沒有藏身的可能，于是她又折返回劉二家的後院，扒着鐵門看。

磚牆跟兒堆着高出牆沿的稻草，稻草緊連着一間小木屋，池宛棠也不确信是不是有人在，便用手上的棍子用力敲着，“萌萌！你在裏面嗎！”

喊了幾聲，無人回應。

她回身打算再去別處尋，拿出手機正要和李旻發消息，這時卻突然聽見稻草堆旁傳來的細微聲響。

池宛棠轉頭去看，木屋前亮起了微弱的光，呂梓萌蹦跳着跑到鐵門處，打開了門栓。

她仰臉笑看着池宛棠，甜甜地問道：“小棠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呀？”

池宛棠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她長長地緩了口氣，看了眼空無一人的院落，拉過小女孩蹲下檢查着。

“你怎麽跑這來了？？？自己進去的？？？你爺爺奶奶找你找瘋了知不知道！快跟我——”

劉守財這才出現，站在院門口，打亮了後院的燈。

“喲呵，還真是你啊，池家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