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揭遮羞布

揭遮羞布

大寒雪未消。

度過壓力極大的考試周後，池宛棠主動找夏醫生評估過病情，正式斷藥已經一周了。

臨近農歷新年，寒假将至，她的生日也要到了。

何斯複近來似乎很忙，時常找不見人，池宛棠總是在睡醒後才看到他淩晨三四點發來的消息。

她曾關切地叮囑過，這樣作息颠倒對身體不好，健康很重要，他只說熬夜加班是常态，心裏有數，要她別擔心。

周六上午，池宛棠得閑陪鄭穎去學校大禮堂觀看應城幾所大學電競聯賽的總決賽，不出她所料，盧浚所在的隊伍輕松奪冠。

婉拒了他的午餐邀請，池宛棠和鄭穎去食堂幫室友帶飯，宿舍樓下，她接到了憫之姐的電話，鄭穎便提着飯先上樓，宛棠轉去了旁邊的小廣場。

剛一接通，兜頭就是一句“恭喜”，池宛棠懵了。

“老何這棵鐵樹終于讓你給磨開了花啊！不過真要論起來，我是不是也有一份小小的功勞？所以你寒假要不要回寧江來幫我做新項目呀？”

“憫之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秦憫之對旁人囑咐了幾句，又接過她的話，“嗯？項目嗎？是非遺傳承人認定相關的，而且我們還打算開一個自媒體賬號，專門來科普傳統文化，比較缺有經驗的——”

池宛棠打斷了她，“我是說你剛剛講的恭喜。”

秦憫之明顯沉默了數秒，再開口時語氣裏滿是不确定，“何斯複在朋友圈公開和你的關系，你……你不知道？”

“公開？”

對面的人沒說話，池宛棠收到了一張截圖，秦憫之有些沒底，“我不會功臣變罪臣了吧……”

Advertisement

沒聽到池宛棠的答複，她繼續道：“嗐，這不是大好事一件嘛，我們早都覺得你倆有苗頭了，舒伯母啊、瀾瀾啊都知道，大家都祝福你們呢。”

池宛棠看着截圖裏何斯複發出的照片，是他那天主動跟她要去的，下面一長串，全是秦憫之何斯複共同好友留下的點贊和評論。

瀾瀾：我就知道你倆指定是搞一起去了！！！偷偷摸摸的小動作當我瞎嗎！！！池宛棠還跟我裝！！！她看淩檸那眼神兒我不誇張！！！要吃人！！！

舒阿姨：[贊][贊][贊]兒子開竅了，好好對她。

Q：有種我嗑了很久的冷門cp終于營業的苦盡甘來。

……

“小棠？還在聽嗎？你——”

池宛棠忙岔開話：“憫之姐，論文導師喊我去辦公室，先不跟你說啦，項目我會考慮的，之後給你回信，拜拜。”

她在小廣場上呆站了會兒，将這截圖直接轉發給何瑾瀾求證，她果然連回數條——

「？」

「保密期過了嗎這是？」

「啧，憫之姐也是個大漏勺，我哥還特意交代不讓跟你提……憋死個人！」

「閨蜜變嫂子哈哈哈哈哈哈！什麽時候的事？能說了嗎？我真的太好奇了！所以你一直都騙我？你其實根本就沒忘了我哥！」

池宛棠沒回她消息，徑直上樓，她坐在桌前一言不發，盯着何斯複的頭像。

想問他為什麽，又問不出口，談個戀愛還要偷偷摸摸的，想要得到親朋好友的祝福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是他們不是說好了，在她準備好之前，他會尊重自己的想法，答應不公開的嗎？

她再次點進那張圖片，看着舒陽的評論，腦海裏那個被她刻意遺忘的聲音又在叫嚣。

池宛棠摳起指甲，看着手機，最終什麽都沒有問。

她删除了和瑾瀾憫之姐的聊天記錄，試圖當一只鴕鳥。

但她不是真的鴕鳥，有些事，不是把頭埋起來就可以躲過。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事實證明，墨菲定律的存在是有道理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發生，池宛棠內心重建的大廈将傾，而她一木難支。

在某個稀松平常的傍晚，池宛棠從體育館鍛煉回來，天上飄着點點雪花。

她去南門夜市給自己買了包糖炒栗子，拍圖分享給從下午開始就杳無音訊的何斯複。

接着又來到學校新建的咖啡館內消磨時光，敲字回絕李妗竹要她去雲洲共慶生日的提議，一邊剝栗子，一邊刷着社交媒體。

忙考試和論文期間，她鮮少沖浪，猛地“通網”接收到如此海量的信息一時間還真有點适應不來。

她漫無目的地劃拉屏幕，突然首頁一則互關好友轉來的澄清聲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大略掃了一眼，原博主是個名為“雙秋工作室”的藍V賬號。

池宛棠和這個互關網友并不熟絡，也不愛好吃瓜，只是單純出于好奇點進了那長長的聲明。

在第一段，她就看到了何斯複和石秋的大名。

池宛棠有些後知後覺地震驚——

她好像從沒主動了解過何斯複的工作，而他也很少向她提及，池宛棠只知道他和石秋大哥合夥開了間游戲工作室，并且近期一直在忙碌籌備新的游戲項目。

她繼續緩緩滑動屏幕閱讀聲明。

侵權、惡意造謠、人身攻擊、證據收集取證等等她格外熟悉，卻下意識認為離何斯複很遠的詞彙進入視野，她退出圖片，看着轉發裏的文字：「支持何老板維權！期待“起源”！」

池宛棠點進原貼，浏覽着成百上千的轉發和評論。

又點進官方賬號，快速劃過所有已發布的博文。

她看到了轉發破萬的實機演示視頻，也看到了八尾山上再熟悉不過的取景位，再往前，是工作室小夥伴開發的苦逼日常，另外小爆的一條，是何斯複出鏡的工作照，直看到最初，五年前，關于「起源」這個游戲的創作初衷和設計概念。

池宛棠又順着粉絲建立的話題去看，在那裏，滿滿都是對這個以中國神話為創作藍本，以溶洞、冰川、古村落等特色的戶外景點為游戲場景原型，旨在宣傳傳統民俗文化的3D沉浸式半開放解謎端游的期待和支持。

而她，他最親密的人，卻對他的熱愛志向、辛苦委屈，一無所知。

池宛棠坐在窗前，任由熱騰騰的栗子放涼，望着外面的雪落，回想起在寧江同何斯複重逢後的點點滴滴。

就像剛剛發現自己疏于對何斯複的關心了解一般，她恍然驚覺，他們之間所謂的愛情關系其實也并不對等。

她自诩愛他很久，卻原來不過是把何斯複當成她的情感寄托，從始至終，都是她下意識地依賴靠近、宣洩索取。

她冠冕堂皇地給自己的懦弱自卑找理由、找借口，霸道地占據他的身體和真心，卻根本沒有在好好地愛他。

檀衍村暴雨夜那晚的真情吐露，竟真的一語成谶——

「你有大好的前途，沒必要搭我身上，我配不上你，給不了你承諾，也不知道如何愛你，所以與其在一起最後兩敗俱傷，不如回到最初，對我們都好。」

池宛棠漸漸回神，捧着手機繼續看粉絲關于造謠事件複盤的時間線。

起點正是她考試後病情反複不穩定期間，他頂着壓力暫停緊鑼密鼓的開發工作，撇下被人惡意抹黑的工作室，拖着心力交瘁的身體，在那間小小的酒店，陪了她近半個月。

她問過他，工作不忙嗎？

何斯複當時是怎麽回的呢？

頂部通知欄，他的消息恰巧進來：「還好，不忙，這周末去接你，回家一起過生日。」

池宛棠看着他的回複，打字又問他，「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何斯複發來語音，嗓子有些沙啞，“嗯，應城是不是下雪了？”

她望向窗外漸漸變大的雪花，「是啊，下雪了。」

他沒再回消息，池宛棠收拾幹淨桌面，帶着涼透的栗子離開咖啡館。

寝室裏只有曾惠雯在追劇，池宛棠将栗子分給她一些，宿舍大門半敞，她坐在門口，計劃着提前溜回寧江。

遠處，宋予清和鄭穎從洗衣房回來，在樓道旁的晾衣架上搭衣服，大聲交談着——

“哎，最近網上很火的那個游戲，你知道不？”

“哪個？抄襲那個？我看今天上熱搜了，人家公司發聲明了。”

“那工作室創始人之一，小棠男朋友。”

“卧槽？？？何先生？？？真的假的？？？”

“網上都能查到資料，哎，真是羨慕，上回小棠考完試找不見人，何先生急得都跑學校來了。”

“我咋不知道？啊，考完試我好像回家了。”

“嗯呢，還特意叮囑我，別告訴她，怕她——媽呀！！！”

對話戛然而止。

池宛棠悄無聲息地來到她們身旁，面色不佳，顫聲詢問宋予清，“你說，二十二號那晚，他來學校找過我？”

宋予清吓得一哆嗦，撫着胸口，“你你你！你不是在體育館嗎！”

“你還見到他了？”

知道圓不過去了，宋予清只好點頭承認，“啊，當時找不到你，他急得都要報警了，後來接個電話走了……人家不讓說也是怕你多想嘛！”

池宛棠沒說話，臉上一片慘白，緊攥着手機繞過她們，對宋予清和鄭穎的關心充耳不聞，她緩步下樓，來到宿舍三層晾曬被子的大平臺。

所以，她那天從醫院出來，回到酒店，抱着他撒謊，何斯複都知道。

他什麽都沒問，只讓她吃飯，還對一個總向他隐瞞撒謊的騙子承諾會永遠愛她。

凜冽的寒風讓人格外清醒。

從病床上醒來，那莫名出現的花束，那精心挑選的雛菊，何斯複接到電話離開，盧浚閃爍其詞的模樣，明知被騙卻反常的态度……

池宛棠倚着圍欄，甲緣狠狠掐進自己的掌心。

何斯複那晚去過醫院，知道了她的病情複發。

那她這連日來，在他面前一直假裝正常卻又時不時控制不住地發瘋，算什麽？

在李妗竹之後，池宛棠一直以來小心維護的自尊心，她蒙在上面的最後一塊遮羞布，竟無意間被她喜歡的人揭開了。

思量許久，她還是發去了信息——

「何斯複，你為什麽會愛一個自私的小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