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少女心事（1）[番外]

番外一 少女心事（1）

嚴格來說，池宛棠對何斯複是一見鐘情。

她日記本裏是這樣寫的——

「原來瀾瀾還有個哥哥。他真好看，個子很高，不怎麽愛說話，可是笑起來好溫柔……」

池宛棠初二那年轉學至寧江附中，那時的她是個少言寡語、陰郁沉悶的怪人，在班裏獨坐教室一角，沒有同桌，也不受老師重視，還時常遭到同學排擠。

就是在這樣的境遇下，因一次放學路上的見義勇為，她跟何瑾瀾相識。

陽光開朗的瑾瀾和她性格反差巨大，二人同級不同班，是池宛棠交到的唯一一個知心好友。

第一次見到何斯複是在初二那年的秋季運動會，何瑾瀾在體育場找到靠着圍欄發呆的她。

“阿呆！走！跟我去個地方！”

校園很大，瑾瀾帶她穿過幾條寬闊的步道，來到高中部教學樓旁的籃球場。

場周裏裏外外圍了很多高年級的學生，人聲鼎沸，歡呼雀躍，池宛棠個子小小，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聽見籃球砸地的聲響。

何瑾瀾拉着她的手穿梭在人群中，費力擠到最前排，身邊有幾道好奇且不友善的目光，池宛棠有些慌，揪揪瑾瀾的衣袖，“瀾瀾，我們回去吧……這是人家高——”

“哥！！！加油！！！”

她不知道何瑾瀾還有個讀高三的哥哥。

池宛棠望向場上肆意奔跑的男生們，其中一個穿黑色短袖和校服褲子的少年吸引了她的注意。

滿頭大汗的他緩緩走到球架旁，手撐着膝蓋喘氣，緊盯正在罰球的對手，神情專注，在球觸及籃圈反彈的那一刻，他動作迅捷地起跳，搶下了球。

Advertisement

少年如風，發絲飛揚，池宛棠愣愣地看着他帶球奔向這邊，傳球，接球，過人，投籃，壓哨絕殺。

歡呼聲格外震耳，記分牌停在72-70。

黑衣少年被隊友簇擁着，何瑾瀾也朝他跑去，“哥你太帥了！！！”

原來他就是瑾瀾的哥哥。

前前後後幾個女生送去飲料，少年一一禮貌婉拒。

他接過妹妹遞來的水大口灌下，隊友個個兒興奮聒噪，他只是笑着扒扒汗濕的頭發，慶祝擊掌的樣子潇灑輕狂，意氣風發。

他們走到籃球架下，和池宛棠只有一個身位的距離，她聽見了清越溫柔的聲音。

“怎麽來了？不是有接力？”

“來給何校草加油呀！”

他擡手彈了何瑾瀾一個腦瓜崩，“什麽校草不校草的，別瞎說。”

餘光瞥向她身後，何瑾瀾這才想起來介紹，“哦對，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新認識的朋友，池宛棠！阿呆，這是我哥哥，何斯複。”

池宛棠一手扶着球架，指尖無意識地摳着上面脫落的漆皮，她沒由來的有些緊張，心跳得很快，一時不知道怎麽稱呼合适，便和瑾瀾一樣，叫了聲“哥”。

“斯複哥好。”

他只輕輕點頭，回了“你好”，語氣淡淡，又對瑾瀾囑咐幾句，拎起校服搭在肩頭，和池宛棠擦肩而過，走向不遠處的教學樓。

少女的喜歡很朦胧，她可能還參不透愛情的高深，卻也懂那天初見何斯複時的慌亂并非膽小怕生，而是怦然心動。

後來，為方便念書，池宛棠一家從城西搬至學校附近的住宅區——小花園，她與何斯複故事開始的地方。

*

初三，池宛棠15歲，何斯複18歲，剛升入寧江本地的名牌大學，課業繁重。

球場初遇後，情窦初開，可圈子不同的他們再沒什麽交集。

池宛棠想，在何斯複眼裏，她應該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最多最多，是他妹妹的好朋友兼鄰居，她沒有合适的身份，更沒有搭話的勇氣，能做的，就只有偶遇時問一聲“你好”，然後繼續數着日子等假期。

又或者假裝不經意地路過何家門口，找瑾瀾借書問作業，光明正大地走進庭院，站在他房間的窗旁，何斯複休假在家時常常坐在電腦前，池宛棠總這樣偷看他。

她剛升入高中部的那個國慶長假，何斯複跟朋友結伴外出旅游。

十月金秋，胡同裏桂花飄香。

開學前兩天，池宛棠和瑾瀾趕完作業，一人一瓶AD鈣坐在何家的門廊下，傍晚的小巷喧嚣吵鬧，身後廚房飄來肉包香。

何瑾瀾在講學校歷任校草的傳奇，提到何斯複時，她挺直腰板滿臉驕傲，滿心失落的池宛棠也坐得端正，全神貫注地聽。

閑聊間，不經意地擡眼，那個她原以為見不到的“學霸校草”突然出現在巷口。

何斯複穿着最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斜挎個黑色背包，手提禮品袋，耳機線長長的，另一端消失在他的口袋。

“……阿呆，你還在聽嘛？嘿！看我看我！”

池宛棠回神，指指她身後，“你哥哥回來了。”

他們兄妹感情很好，許久不見哥哥的女孩跳起來奔向他，何斯複擰起眉頭，卻還是寵溺地一把攬住，揉亂她的頭發。

“真是不禁念叨！我剛剛還在跟阿呆講你高中時的風雲事跡！”

聞言，何斯複朝她看過來，點頭致意，眼裏有笑。

池宛棠不敢直視，就只盯着他的領口，小聲問候，“斯複哥好。”

何瑾瀾推他進屋，還不忘招呼門口的池宛棠，“奶奶今天包包子了！超香~阿呆你也快進來，我哥帶好吃的了！”

少女紅着臉，熱氣半天不見消，她走進庭院，站在長滿青苔的水池邊洗臉降溫，許久後才應聲：“來啦。”

「他很貼心，會把我也當妹妹一樣照顧，托瀾瀾的福，他遞來那塊紅豆酥的時候，我摸到了他的手指，原來心跳如雷是可以具象化的……」

*

高二，是他們做鄰居的第三年，池宛棠17歲，何斯複20歲。

學習壓力大，池建君和李妗竹又疏于對她的照顧，長高後的池宛棠瘦了許多，臉上的嬰兒肥消失，已有窈窕淑女的模樣。

而少年何斯複的背影也漸漸變得高大寬厚，是大人的樣子了。

因為常被喊去蹭飯，她跟隔壁一家老小的關系越發親近，舒陽是她的舒媽，何東瑞是她的何爸，奶奶是奶奶，瑾瀾是大她一個月的姐姐。

這麽算來，何斯複好像也只能是她的哥哥了。

升高三的那個暑假，黑暗又甜蜜。

池建君和李妗竹的沖突争執愈來愈頻繁激烈，起先還會有熱心的街坊勸架，到後面大家都習以為常，除了何家。

何瑾瀾又一次看到池宛棠臉上新添的傷，還有被厚厚紗布包起來的左手。

“你爸……現在連你也打？”

池宛棠早習慣了，面對好友的關心，她強裝無事，試圖掩蓋自己的不堪，“嗯，他喝多就這樣，沒事。”

瑾瀾望向她的手，回想起昨夜鮮血直流的恐怖場面，她輕輕捧住，有些心疼，“肯定很疼吧……你說你，怎麽還自己拿刀劃呢？”

“這樣他們就不會再打了。”

少女的聲音平靜到冷漠，看向受傷的手，笑了笑岔開話題，“何爸舒媽呢？學校還沒放假嗎？”

何瑾瀾搖搖頭，池宛棠又狀似不經意地問：“斯複哥……也沒放假呢？”

“你還有空關心他？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天氣熱，當心傷口感染。”

她們在何斯複的房間，何瑾瀾坐電腦前和網友聊天，池宛棠則有些拘謹地坐在他的床邊。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何斯複的私人空間，十幾平的小屋布置得很簡潔，床上鋪着畫滿可愛小熊的粗布床單，被子疊得整齊。

書桌上的錄音機唱着低訴少女心事的情歌，電腦旁有兩個相框，是他們的全家福，和一張他在雪山前拍的單人照。

池宛棠湊近了仔細看，小聲咕哝，“我就随口一問嘛……這是在哪裏拍的呀？好漂亮的風景。”

“新疆？長白山？我不太清楚，他高考結束後跟同學一起去的。”

何瑾瀾托着下巴，轉臉看池宛棠的表情，她悄悄拉開最底部的抽屜，拿出兩份作文紙，試探道：“我這還有何學霸的高分作文，想要嗎？”

池宛棠不住地點頭，眼睛亮亮的，何瑾瀾卻握着紙不松，“你對他，似乎很好奇？”

她摳摳腦袋，活動活動腫脹的手，有些心虛，“學習學習嘛，理科生的高分作文，一聽就很了不起……”

她如願拿到作文，認真地閱讀，何瑾瀾卻緩緩揚起唇角，盯着阿呆臉上的淤青，突然冷不丁開口：“池宛棠，你是不是喜歡我哥？”

被質問的人紅了臉，用力把作文拍在桌上，她大聲反駁，卻擡起受傷的手偷偷順走被網格紙蓋住的鑰匙扣，“你瞎說什麽呢！我才沒有！”

何瑾瀾只是笑，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你反應好激烈哦……”

得手，池宛棠卷起作文起身。

開門，何斯複就站在房間外，身側是黑色行李箱。

對視幾秒，池宛棠迅速垂頭，雙手下意識背在身後，藏起作文和紗布。

她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她們的對話，池宛棠橫跨一步，招呼都沒打，一溜煙跑離何家的院子。

在喜歡的人面前，她還是想給自己留幾分體面的。

池宛棠用作文紙遮住臉上的傷，在大門外探頭探腦地朝院內看，何斯複換了件家居短袖，揣着兩個紅蘋果來到水池邊。

李妗竹的聲音突然響起：“鬼鬼祟祟的，看什麽呢？走了，去診所換藥。”

他聞聲下意識轉頭。

池宛棠迅速站直，背靠瓷磚，垂眼看着手上厚厚的紗布，然後無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