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光風霁月（六）

光風霁月（六）

俗話說，江山難改，本性難移。江雅只是暫時被虞溫打擊到了，她的小團隊也是只是短暫解散了，但她帶來的影響和傷害很難消除。

江雅小團隊霸淩的人不止她一個，深受其害的還有許多人。虞溫仔細觀察過，僅僅是他們班上，就有十幾位同學遭受過她們的迫害，有男生也有女生。

那些同學之中，有人被她們當衆言語羞辱，有人課本被她們故意藏起來，有人因為月經弄髒褲子被她們嘲笑，他們忍氣吞聲，大部分人沒有認識到這就是霸淩。

而這些人裏面，唯一主動找上來的，是陶之袅。

“你也被江雅欺負過？”

“沒有。”陶之袅一邊回想一邊說，“但她們非常嚣張，跟她們迎面相遇的時候，如果不主動讓路，她們就會推我。”

虞溫在筆記本上記下這件事：“這也屬于校園霸淩。”

陶之袅咬着吸管問：“這就是個小事，這也算嗎？”

虞溫：“哪條法律規定了必須給她們讓路？路是她們修的嗎？是屬于她們的嗎？不是的話就是她們的問題。”

陶之袅聽得讷讷點頭。

過了一會，她小心翼翼地問：“虞溫……你是不是想對付江雅啊？”

虞溫：“嗯，是啊。”

“你不害怕嗎？”

“怕什麽？”

“怕她們打擊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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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品老師反複強調，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她們有錯在先，能對我幹什麽？”虞溫邊寫邊說，“難道就讓她們一直這麽霸道橫行？總要有一個人站出來。”

陶之袅突然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很快又回來了，将一支牛奶放到虞溫的桌面，說：“給你。”

虞溫擡起頭，對上她小貓似的怯生生而忐忑的眼神，她默了一瞬，道了聲：“謝謝。”

陶之袅登時臉紅磕巴了：“不，不用，謝。”

虞溫揚揚手中的牛奶，問：“是示好的意思嗎？”

陶之袅咽了咽口水：“是……是交朋友的意思。”

虞溫頓了一下，忽然笑了。

陶之袅是她轉到新學校後第一個主動跟她交朋友的人。看來本小姐依舊很有魅力嘛。

第二學期開學，虞溫發現班上多了一位男同學。虞溫以為他是新轉來的，但陶之袅告訴她，男生是休學了一個學期。

虞溫問為什麽，陶之袅環顧四周，确認無人後說，是因為江雅。

“又是她？”虞溫說，“她真是壞事做盡啊。她們做了什麽？”

“不止是江雅。還有幾個很可惡的男生。”陶之袅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了虞溫。

那個男生叫黃沙石，那些男生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傻石”，偶爾會叫他“傻子”。但黃沙石并不是傻子。他只是性格軟弱，看起來比較呆板，反應比別人慢一些，着急的時候會口吃。

但這不怪他，因為他從小都被人欺負。他家境貧窮，母親是織布坊的女工，父親是失去了一條腿的下崗工人，白天會出門擺攤賣小吃。有一次他父親被別班同學遇上了，那位同學拍了照片發群上，班上那幾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就一直拿這些事嘲笑他。他們不高興經常拿他取笑，找他的不愉快。

事情爆發是因為江雅。江雅雖然跟黃沙石沒有任何接觸，但她非常厭惡他，覺得他肮髒、愚蠢。

班裏開小食會那天，黃沙石不小心打翻東西，油漬濺到了江雅的新衣服。她皺着鼻子十分嫌棄，黃沙石不知所措，想給她擦一擦，手剛碰到她的衣服，就被她猛地推開了，被她用非常尖銳的語詞當衆辱罵。

“好像是她罵到了他的家人，黃沙石一氣之下就動了手。”陶之袅說。

虞溫期待地問：“真打了嗎？”

陶之袅表情一言難盡：“唉，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傷口。不過，他就慘了。江雅被那幾個男生慫恿，打電話叫人，放學後把他揍了一頓。”

“她承認了？”

“她怎麽會承認？她不承認，以黃沙石家裏的背景，拿她也完全沒辦法呀！”陶之袅壓低聲音，“我甚至懷疑，黃沙石是不想休學的，休學多影響進度啊，更何況他們家裏辛辛苦苦供他上學，說不定是江雅家逼他的。”

“你的懷疑很有道理。”虞溫問她，“照這樣說，黃沙石手上是不是可能有江雅打人的證據？他會想跟我一起舉報江雅嗎？”

陶之袅：“他想，但他不敢。”

虞溫沉思片刻，“那總要試試才知道。”

虞溫的計劃從第一次跟江雅對峙時就誕生了。

她一直秉承着一個理念：所有欺負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以前确實沒人敢欺負她，但現在有了，她就要把這理念貫徹到底。

黃沙石的問題确實很難解決。他不主動站出來，她沒法強迫他。

但她沒放棄，一有空就去找他，有時候是她一個人，有時候她會帶上陶之袅或季思義。黃沙石課程落後很多，她就把自己的筆記給他看，他在路上又被人堵了，虞溫就走過去，冷眼一瞥那幾個男的：“讓讓。”

黃沙石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見她就躲。他承受不住虞溫的好意，見到她就結巴。

虞溫碰了幾次壁，季思義都看不下去了：“你別管他了，那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解決，你再想幫他又有什麽用。”

陶之袅也苦巴巴地說：“大家最近看你的眼神都特別奇怪……有人又開始造謠了。”

只有季思問不這麽說。

“咳。”虞溫裝作不在意地問他，“你也覺得我一定會失敗？”

季思問：“還沒到蓋棺定論的時候。江雅的背景再硬，也不可能有遮天蔽日的通天本領。”

“Bingo！”虞溫沖他眨眼，“密碼正确！”

這才是她想聽到的話。

季思問看起來還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他原以為虞溫身上的自信、驕傲、堅韌，都源自于她家庭的支撐。但事實好像并非如此。虞溫似乎沒有想要依靠誰，也不打算借季家來打壓江雅。她所作所為，只是為了一個“公道”。

這讓季思問很意外。

他見過很多大小姐，她們都在蜜罐子裏長大，非黑即白，要麽像溫室裏的花朵，要麽像帶刺的玫瑰，卻沒有像虞溫這樣的，他不想用任何花來形容她，那些形容都太片面。

“發什麽愣？”虞溫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嗯？”季思問回神，“你再說一遍。”

“我跟你講話呢，你怎麽還走神啊。我說，我下下周五有點事，不跟你們一起回去了。”

“嗯，行。”

虞溫去哪裏去做什麽是她的自由，他無權幹涉。不過，聯想到江雅，他還是多問了一句：“不是去打架吧？”

“你覺得我要叫人去打江雅？我才不會。”虞溫十分不屑地說，“我要是以牙還牙，豈不是變成了跟她一樣的人？”

虞溫說話的時候頭上有根劉海翹着，随着她搖頭晃腦的動作在空中飄揚，非常引人注目。

季思問盯着看了一會，下意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

虞溫觸電般，定住了。

從她的視角來看，季思問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像在撫摸一只柔軟的小貓，略微有些親密了。

她想：我們好像還沒到這種關系吧？

她又想：是什麽給了季思問錯覺？是我最近找他太頻繁了嗎？

在她心裏他們的關系非常平常，連朋友都還算不上。有家庭恩怨橫亘其中，或許他們這輩子都做不了朋友。

季思問把那根頭發按下去之後，也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妥。

他迅速收回了手，背在身後，指尖蜷縮，細搓粘在上面的尴尬。

他在心裏想：我在做什麽？

但他轉念一想：我幫她壓頭發而已，我是在幫忙，我慌什麽？

兩人心思各異，腦子轉得飛快，但都不敢跟對方對視。

尴尬持續了半分鐘，虞溫站不住了，主動開口：“那什麽……我先回去了。”

“……嗯。”

季思問罕見沉默寡言。

虞溫離開房間之後，人還暈頭轉向的，差點迷了路，往反方向走去。

真是失了魂了。

在虞溫一個學期的不懈努力，她終于撬開了黃沙石的口。

虞溫的本子記錄了江雅做過的壞事，滿滿當當十多頁。有些同學不願透露姓名，有些同學選擇鼓起勇氣跟她站在了一起。

距離期末考還有一個月，虞溫寫了一封舉報信，塞進了學校的校長信箱。

然而，這封信石沉大海沒有回音，過了一個星期，她又塞了一封一模一樣的進去。

依舊沒有聲響。

“這周是不是校長談心時間？”

“好像是……”

學校為同學們開通了獻言建策多渠道，其中就包括月中的“校領導談心談話”，這次正好輪到校長。

虞溫果斷報了名。

周五放學，年級主任卻把她叫了去，問她是不是約了談心談話，主動說帶她去辦公室。

虞溫覺得奇怪。她知道辦公室在行政樓二樓，不需要人帶路。那麽多報名談心談話的同學，總不能每次都是年級主任帶過去吧？

虞溫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主任問她：“怎麽了？”

虞溫捂着肚子說：“老師，我好像來月經了，肚子疼，我可以去趟廁所嗎？”

主任點了頭。

其實根本不是什麽生理期。

虞溫走進廁所隔間，立刻從書包裏翻出手機。

學校不允許帶手機，但只要放在書包裏，不開機不拿出來，就不會被發現。不是人人都像季思義那麽倒黴。

虞溫掰開手機殼，取出了底下藏着的一張紙條。

——是之前季思問留給她的電話號碼。

他說，有事給他打電話。

這個時間點很不湊巧，季思問應該還沒下課。臨近期末周，他們要多上一節課。

但虞溫有一種直覺，如果這次不打，那這張紙條就沒用了。

“嘟……”

“嘟……”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Sorry, the call……”

“滴——”

虞溫挂斷了電話。

預料之中，季思問沒接。

算了。

她一個人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