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晉江獨發

第82章  晉江獨發

“阿凜, 準備好了嗎？”黑暗中，熟悉的嗓音傳到他的耳朵裏。

白葉凜揭開蓋在臉上的報紙，露出底下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可以說沒有準備好嗎？”

“不、可、以。”莉莉娅笑眯眯地一把把他從沙發上拎起來。

“你不是前幾天才新學了怎麽做戚風蛋糕嗎。做一個給你爸當做生日禮物不是很好嗎。”

“他又不愛吃這種東西，只有我和……咳。”白葉凜伸手，在嘴邊握拳，“好吧，勉為其難地給他做一次。吃不吃就不關我的事了。”

“阿凜真棒。”莉莉娅相當捧場地拍了拍手, 眉眼彎彎。

“……我已經不小了。”白葉凜起身進廚房，系上圍裙。但他東找西找, 翻了半天沒找到低筋面粉, 意大利人偏愛的小豆蔻、黑胡椒、茴芹和桂皮一類的佐料倒是有很多存貨。

“啊，抱歉抱歉，我昨天把面粉弄灑了。”莉莉娅突然想起來，“我去外面買一下，你在家裏等着。我馬上回來。”

“不行。”白葉凜側移一步，把廚房門死死堵住，“不做蛋糕了。換個別的做。”

“那都聽你的？反正你爸什麽都吃。”

“所以其實是你自己想吃蛋糕了吧。而且剛才也就是臨時起意。”白葉凜埋頭開始洗菜擇菜。

“暴.露了？”

“很明顯的好不好, 材料都沒有。”

“那阿凜你在這裏做生日大餐，我回房間睡覺去。”莉莉娅站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 就爽快地把廚房重地交給了自己兒子。

“……哦, 那你去吧。”白葉凜頭也沒擡一下，“千萬別學老爸翻窗。”

“我在阿凜的心裏形象已經成這樣了嗎？”

“老媽你在我這裏的形象已經沒有了。不需要有包袱。”

“嘁。那我上樓了。注意一下時間, 動作搞快點, 別等你老爸回來了還吃不上飯。”

“知道了知道了, 才剛開始做，催什麽催。”

莉莉娅上樓後, 空蕩蕩的一層頓時安靜下來，只有嘩啦啦的水流聲。

三個人的話，三菜一湯也就差不多了。白葉凜思考着，老爸喜歡吃傳統的辣椒炒肉和蒜香花甲，老媽喜歡吃黃焖魚，嗯……炸一個黃金豆，再做一個素三鮮吧。

完美。

他們在特羅匹小鎮上租的房子是簡單的複式樓，廚房側面開的窗戶正好正對着卡拉布裏亞海灘，借着地形的優勢，還能直接看到金色的沙灘和藍色的海洋。但他不喜歡那個地方。

“已經一年了啊。到這裏。”白葉凜埋頭把辣椒洗了切了。

“像做夢一樣呢。好不真實。”

“……不過說起來，老爸真的能按時回來吃飯嗎。大概率又要到晚上十點多吧。”白葉凜把一旁已經洗好的肉切成薄片，“也不知道她急什麽急。”

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白葉凜下意識隔着圍裙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然後才反應過來——他老媽又把手機落在一樓了。

“真是，每次都這樣。我還得把手機送上去。”白葉凜抱怨一聲，但還是把手擦幹淨去客廳拿手機了。

來電人是老白幹。他媽給取的綽號。順便一提，他爸給老媽取的愛稱是白百合。因為莉莉娅代表的就是百合花。

不過話說回來，這很蹊跷，非常蹊跷，蹊跷至極。老爸從來不會在工作時間給他們打電話的。是有什麽不打不打這個電話的理由嗎？

他有點不安，于是按下了接聽鍵，沒把手機送上樓。

“喂？”出于謹慎，他沒有直接喊出稱呼，而是等着對面開口。

“……前幾天讓你安排的事情，布置下去了嗎？上頭要檢查了。別給我掉鏈子。”熟悉的聲音，是白蘭，他那個倒黴老爸——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二十四小時待命的社畜老爸。

“當然，我已經完美地完成了您的任務。”白葉凜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和呼吸，小心翼翼地回答。

上頭要檢查。老爸這是在拉人做掩護——他相信老媽能明白他說的意思，所以打了這個電話——結果沒想到是他這個兒子接的。

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不要被自己壞了事。

那邊沉默了一瞬，然後很快又接上了話，“你不是我那個不成器的下屬。你是誰？”

白葉凜有一瞬間的慌張和不知道怎麽回答，白蘭繼續自言自語，“沒想到你們動作這麽快。別讓我逮着你們。”

“哈，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我可是兢兢業業，很努力地在完成您布置的任務呢。”白葉凜不知道他老爸說的“你們”是誰，但他知道——不會有人那麽輕易就承認自己身份的——因為萬一是在詐他呢。

“反應不錯。”那邊平淡地誇獎了一句，“所以以前的那個家夥是死掉了？在這種關頭。”

老爸确實是在誇獎他吧。為什麽聽起來那麽損。不過這個時候，順着他的話接下去總不會有錯吧。

白葉凜：“很抱歉讓您失望了，不過我一定會連帶着之前那個人的份，加倍努力完成任務的，請您放心。”

“呵，那就好，下個月一號，老地方，把我要的東西帶過來。”

“沒問題。”雖然不知道老爸所謂“要的東西”是什麽，但他還是給予了肯定的回答。因為這樣最不容易出錯。

挂掉電話，白葉凜出了一身冷汗，幾乎脫力地靠坐在牆邊，手裏死死地握着手機，用力到指關節發白。

“呼、呼——應該沒搞砸吧。”在原地呆坐了幾分鐘，白葉凜掙紮着爬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進廚房做飯。

他一直猜測他老爸在做一份很危險的工作，什麽間諜卧底之類的，就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不過直到半年前——那件事發生後，他才完全确定。

現在，他想相信他老爸。

沒問題的。繼續做飯吧。等老爸回來吃生日大餐。……不如再加一個菜好了。嗯，給他一個大驚喜吧。

但果然，還是先告訴一下老媽吧。

白葉凜有些心煩意亂，扯下圍裙“咚咚咚”地上樓。

“嗯……不要緊的。”莉莉娅最開始聽的時候還吓了一大跳，後面冷靜思考，“除了可能需要再搬一次家以外，沒什麽其他不好的事了。”

“诶？”白葉凜揪住自己的衣擺，“是不是我回答得不好？”

“不不不，當然不是。阿凜做得很好了。”莉莉娅摸了摸他的腦袋，“就算是老媽我也只有這樣的水平。只是救急一下而已。因為你老爸，現在沒有同事幫他了。”

“人緣不好？”

“與其說人緣不好，不如說是，緣分不夠，留不住他們。”莉莉娅陷入回憶，想到什麽，臉色有點難看。

“……不說這個了。你繼續去做飯吧，要記得給你爸做一頓好吃的哦。”莉莉娅起身，把藏着的東西從房間裏隐秘的地方翻出來。

母子倆一個做飯一個收拾東西，配合默契，差不多時間完成了各自的任務。

莉莉娅把新鮮出爐的飯菜裝進保溫盒裏，嘴裏小聲念叨，“雖然應該是吃不上了，但好歹還是做做樣子裝起來。別讓阿凜的心血浪費了。”

“……？”白葉凜表示自己并沒有聽清自家老媽在念叨個什麽。

幫忙把飯菜裝進盒子裏的時候，忽然，他感覺自己好像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于是側頭看過去。火蛇已經纏繞上了他家客廳的牆根，蔓延得很快。

“媽！”白葉凜拉住莉莉娅的衣袖，正打算帶老媽逃命去，卻發現她一臉鎮定。

莉莉娅：“別慌，跟着我走。”她示意白葉凜拿上兩個小包，然後靈巧迅速地領着他從一個不起眼的窗戶翻了出去。

這面窗戶正對着山體，按理說是沒法作為逃生之口的，但白葉凜發現這個山體側面——對着海洋的那一面——竟然有一個人工挖成的山洞。莉莉娅就是帶着他穿過窗戶後，直接移到對着房子的方向的那個洞口的。

由于洞口幾乎是貼着房子，空隙很小，如果這棟房子最後被燒成廢墟的話，洞口也難以被人發現。而洞口的另一側通風的出口，則開在沒有人看得到的、或者說注意得到的，面對海洋的方向。

“難以置信——”

“難以置信，對吧？”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母子的默契在這時候就體現了。

莉莉娅笑，“好了，有什麽話想問的——”

白葉凜看着她。

“——有什麽想問的就問你爸去。”

“我就知道。”白葉凜深知自家老媽的性子。

“知母莫若子嘛。”

“這句話好像不是這樣說的。”

“有什麽關系。”

“老爸呢？”

“一會兒就會來了吧，或者要等到淩晨兩三點，啊，也可能是明天早上？”

“說了等于沒說。”

“不過你如果要問我你老爸在哪的話，我還是知道的。”

白葉凜一臉狐疑地看着她。

“因為這房子就是你爸放的火嘛。”莉莉娅笑眯眯。

“？？？”白葉凜大為不解，但仔細思考之後，又覺得确實是這樣——自己人先下手，才能從敵人手裏保護好他們。而且所謂燈下黑，躲在這個洞裏才能更好地隐藏。

理解後，兩個人就排排坐，等着白蘭下班回來。等了很久很久，久到白葉凜開始懷疑人生，肚子也餓得咕咕叫的時候，白蘭還是沒回來。

“……”

“阿凜，吃黃金豆嗎，你自己炸的。”

“我不餓。不過話說回來，那種緊急的情況下老媽你竟然還拿了吃的東西？”

“餓死難道不算緊急情況嗎？而且這個豆子很方便帶，随便拿個袋子裝了塞口袋裏就可以，還不容易壞掉。比起壓縮餅幹，我還是更喜歡阿凜炸的黃金豆。”

“……哦。但是壓縮餅幹更管飽吧？”

“我們又不會一直在這裏待着待到天荒地老。”

兩人閑話間，隐約聽到洞口有漸近的腳步聲。莉莉娅伸進小包裏握住什麽東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老白幹！”“老爸！”高大的身影出現的時候，兩個人都立刻認出了來人。

白蘭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沖兩人打了個招呼，“洞裏怎麽樣，還不錯吧？幸好有先見之明。”

“是是是，陰暗逼仄還潮濕，确實挺不錯的。”

“咳。”白蘭選擇性忽略掉莉莉娅的抱怨，直接給了她一個大擁抱，“辛苦小百合了。”

白葉凜抱胸站在一邊看着。

“也辛苦你了。幹得漂亮——老實漂亮到吓了我一跳。阿凜挺厲害的。不錯不錯。來，要不要爸爸也給你一個愛的抱抱？”

白葉凜：十動然拒。

“……”白葉凜想了半天，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于是選擇了沉默。或者說，自從半年前的那件事發生後，他就沒法和老爸面對面相處了。

諒解，體諒，不想埋怨，但也不能釋然——如果是在電話裏，反而沒那麽多事，兩人還能平平淡淡開開心心地相處。

“下次我不想住海邊了。”糾結半天，他最後只蹦出這麽一句話。

“好，沒問題，都聽你們的，你和你媽想住哪住哪，到其他國家去也行。反正時機也差不多了，你媽也該正式退出了。”

“喂！”莉莉娅倒是有些不滿。

“怎麽，就你這戰五渣半吊子的能力，還想幹些什麽？上頭說了，會給我指派新的聯絡員。小百合你就安心退休吧——最近不是一直精神不好嗎？”白蘭壓低聲音湊到莉莉娅耳邊。

莉莉娅：“……”

“所以我們是要分開了？”白葉凜後知後覺發現這個問題。

“對啊，阿凜你就代替爸爸照顧一下你媽吧。她最近迷糊成糊塗蛋的樣子，實在讓人放心不下。”白蘭誇張地嘆了口氣。

“……”所以，今天不是你生日嗎？生日可不興這個。

“老爸，”白葉凜忽然出聲，擡眼看着面前高大的人，“今天你生日，有什麽想要的嗎？”

快說，說“不想分開”。

“生日禮物啊……”白蘭摸了摸留着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大人的生日有什麽好過的，又沒什麽特……”別。

在白葉凜和莉莉娅的死亡視線裏，白蘭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幹咳一聲，“咳，小百合手裏那袋剩下的黃金豆，我想要那個。是阿凜炸的吧。”

“阿凜炸的，莉莉娅從火場裏帶出來的——我覺得這個禮物很特別也很不錯。而且我也挺喜歡吃的。”

“你應該是想說——而且收下了也不會留下什麽痕跡對吧。”白葉凜哪能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絕無此事。”白蘭端正臉色，“我就是喜歡你炸的黃金豆。”

“……哼。”老爸最喜歡油嘴滑舌滿嘴跑火車，每次都能讓人無言以對。

“所以你生日禮物就想要這個？”白葉凜不死心地追問一句。

“是。”白蘭露出和莉莉娅同款的笑容——親和力滿分，但又那麽像是讓人一拳打在棉花上。

“那我每年就炒一份黃金豆了。別想有別的東西送給你。”

莉莉娅笑着幫腔，“好诶，那我也炒一份，那就兩份黃金豆吧。保證讓你吃到想吐。”

“喂喂，這就過分了吧，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白蘭很配合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嘴裏哀嚎。

“哼……你自找的。”白葉凜嘟囔一聲。

白蘭笑着摸了摸白葉凜的腦袋。

“喂，老爸。”

“嗯？”

“每年的黃金豆，你都要老老實實收下啊——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