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活的博物館（五）

活的博物館（五）

“暫停暫停，退回上一個浮雕浏覽。”

殷荔喊了一聲，緊接着加載模式産生了卡頓，她能感覺到自己處于虛空中，周圍是密密麻麻的像素點。

“游客請求退回第二浮雕的浏覽，請GRP總部技術組處理。”

“收到，技術組已經将請求提交上級，等待上級指示。”

殷荔很納悶，剛才退回上一關卡不是很順暢嗎？為什麽現在還要GRP總部技術組處理。

最重要的是，總部居然還真的開始處理了。

“上級回複：同意請求，授予她最高權限，解鎖所有支線。”

哇哦，殷荔開始期待了，她有了最高權限，豈不是能很快通關。

殷荔在下一瞬睜開了眼睛，一灘猩紅的血水突然濺到了她的臉上，混着一股臭味，像食物腐爛後微生物釋放的氨氣味。

緊接着她就看見面前攢動的“人”影，那些異化物轉動着自己全身的骨骼，它們的胸腰椎裸露在外，每一次活動，都能直觀地看到它們的關節突在狡猾地咬合着。

一個肚子鼓起的異化物率先朝她撲了過來，如果殷荔沒看錯的話，它胸前挂的應該是人類的小腸。

怎麽回事。

殷荔發現自己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古戰場，她立馬往後跑。

“為什麽突然從浏覽模式切換成了沉浸模式。”殷荔大喊。

“游客，你簽署了全授權協議，GRP公司根據你的體力與意志力為你匹配了對應模式，請盡情欣賞第二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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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個頭啊。

殷荔錯了，戰争的氛圍并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熱血，現在身處實境，她只感覺到了衆人的臉上有一種麻木的服從。

厮殺是一種指令，指令需要服從，服從需要抛卻個人思想，抛卻個人思想意味着她将不再是她，她是集體下微不足道的分母。

此刻殷荔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跑路。

她要跑得遠遠的。

宏觀敘事與她無關，她才不要打打殺殺。

突然，一把長矛抵住了殷荔的脖頸，她擡頭，看到那張與楊曜一模一樣的臉。

“你是不是也在中央博物館參加歷史體驗項目？”

殷荔覺得只有這一種可能，但那個楊曜沒有回答他，他将長矛向她脖頸移的更近一寸，她的皮膚立刻被挑爛了一道細長的口子。

“逃兵？”他說。

“我都不是兵，算什麽逃兵？”殷荔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她能感覺到鮮血從她指縫裏滲了出來。

“蕾斯圖帝國的每一個子民都有責任守護自己的家園。”

“所有人都要保持戰鬥。”

他的聲音冰冷，眼神更是冷漠。

殷荔心想我是第九星球中央政府的百姓，不是蕾斯圖帝國的子民。

而且，楊曜，他是不是過于角色沉浸了。

就在殷荔遲疑的那一秒，楊曜将長矛貫穿她的脖頸，他拔出，鮮血立刻噴射而出。

“放棄戰鬥的人，只有死。”

殷荔想，他居然真的準備殺了她？

但她沒辦法開口，她僵直地往後倒去，倒在了荒涼的古戰場，她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溫度在漸漸消逝，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楊曜，他殺死了她。

——

殷荔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仍在帕托神廟裏，亞當在她旁邊唱搖籃曲。

依舊是那個極低的頻率，殷荔立馬去摸自己的脖子，那裏沒有任何傷口，但她張口，卻發現自己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

不是說只要被殺死，就能退出體驗嗎？

那為什麽她還在這裏。

“殷荔，你哭了嗎？”亞當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她，他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眼角，“這是你的眼淚嗎？”

殷荔想說，那是她的身體受到刺激後分泌出來的生理鹽水，和難受時哭出的眼淚不一樣。

“是因為我嗎？”亞當歪着腦袋，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眨來眨去。

“和……和你沒關系。”殷荔勉強可以開口說話了。

“哦。”他委屈地看着他，“我以為是因為我剛剛松開了你的手，但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會因為你不牽我的手哭？你真的有點好笑。”殷荔終于笑了起來。

“殷荔，你笑了，你不難過了。”亞當開心地跳了起來，“我把你哄好了。”

殷荔看着亞當，這個沒心沒肺的NPC在一定程度上确實緩解了她的難過，她意識到這只是一場游戲而已，不要較真。

“我退出歷史體驗。”殷荔終于開口。

“抱歉游客，你剛剛授權解鎖了全部支線，地圖已加載完畢，不得中途退出。”

“如要退出，需要賠償GRP娛樂公司100萬第九星幣。”

“請你再次确定是繼續還是退出。”

多少？！

一百萬第九星幣？！

哎，沒錢真的是寸步難行，GRP娛樂公司的法務部肯定不是吃素的，殷荔馬上放棄。

“那算了。”

“請游客立即進入璀璨之城，尋找賽爾斯盾牌觸發下一時間線。”

“中央博物館宣傳部提醒各位游客，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走近歷史，了解歷史，是第九星球公民必修課程，請各位游客珍惜機會。”

“現在插播一條廣告，GRP娛樂公司已與第九星球中央人民醫院達成合作，如需要精神療愈請撥打0909—0909。”

來都來了，殷荔最起碼真的了解到了歷史，雖然知識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進入到了腦子裏。

殷荔這樣安慰自己。

往前走吧，不要回頭。

“我們現在就去璀璨之城吧。”殷荔調整好心态，也不再那樣緊繃，她跳起來拽着亞當就去找聖火。

“殷荔。”

誰承想亞當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

“我接收到了指令。”亞當的琥珀色瞳孔以一種極小的幅度擴散開來，直到占據整個眼球，“你擁有了最高權限，我的數據庫将對你開放。”

“你的數據庫裏面有什麽？”殷荔問。

“我的數據庫只有最基礎的信息，因為我只能在帕托神廟和璀璨之城範圍內活動，當然，裏面還有我吟唱的詩歌。”亞當對着她再次露出了最标準的笑容，“你想聽嗎？”

殷荔當然不想聽。

“能查到賽爾斯盾牌在哪嗎？”

“不能。”亞當回。

“那璀璨之城裏面有什麽歷史大事件嗎？”

“抱歉，這個屬于劇透，我不能回答。”亞當搖頭。

“那你能告訴我，如果我進去，會有什麽生命危險嗎？”殷荔再次問。

“殷荔，你不會死。”亞當虔誠地看着她。

行，問了等于白問，殷荔擺了擺手示意亞當跟上。

亞當跟了上來，他緊緊貼着殷荔，然而他臉上标準的微笑消失了，他止住了腳步，然後突然說。

“我剛剛在數據庫裏查閱到了你16歲時的歷史體驗記錄。”

殷荔頓住了，她立刻停下來。

“16歲的我？”

“對，16歲的你。”亞當點頭肯定，“你一個人來到了帕托神廟，坐在石階上看了一夜的星星。”

“然後呢？”

“你不說話，也不繼續往前走，然後，維塔斯聖火出現了，你看了聖火一眼，就離開了。”

“還有嗎？”

“沒有了，難道你不記得了嗎？”亞當好奇地看着她。

殷荔當然不記得，她接着問。

“那天還有其他人過來嗎？”

“抱歉，我們不能洩露其他的游客隐私，還有……”亞當的嘴角勾起，“而且我們不清楚時間的概念，我們只有加載和格式化次數。”

“因為你的再次到來，重新觸發了我的冷鏈線路，所以我想了起來。”

“這在你們人類的口中，應該是叫做記憶的東西。”

對，這确實是叫記憶，不過殷荔沒有這份記憶，畢竟她只是借用了“殷荔”的軀殼。

但是人類的好奇心與生俱來，她還是忍不住想知道“殷荔”以前的生活。

殷荔還在思考，但亞當卻尖叫了起來。

“維塔斯聖火出現了。”

殷荔擡頭，看見龍卷風一樣的火束盤旋而上，火舌觸碰到了神廟的圓形穹頂，被擋了下來，它依舊熊熊燃燒着。

亞當再次牽住了她的手。

“我們需要一起越過維塔斯聖火，殷荔。”

殷荔沒有猶豫，她徑直地走了進去。

——

“歡迎游客來到璀璨之城，這裏有吟唱者，大祭司，占蔔者，流浪者，獨裁官，還有平民，我們将為你自動匹配身份。”

“游客您好，我們為你匹配的是占蔔者，請您完成相應支線，找到賽爾斯盾牌。”

“璀璨之城是蕾斯圖帝國第一任君主建造的第一座城池，目前中央博物館的展品中，只有十二件來源于此，在游客體驗期間，我們将一一為你展示。”

殷荔再次睜開了眼睛，亞當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這是你第一次來到璀璨之城。”

“第一次嗎？”殷荔想，這具身體之前居然沒有來過，她立刻環顧四周。

這裏是個集市，她看見了制造陶器的老人，正在受鞭撻的奴隸，穿着紫色袍子的行政官，他的涼鞋上有銀色月牙鞋扣，身邊是幾個低着頭的扈從。

她還看見一條長長的河床通向城外。

不過最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看見遠處的石臺上，幾個異化物被緊緊捆住。

它們的身邊是拿着刀的平民，他們表情兇狠，恨不得手起刀落，将它們剁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