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仿真人守則

仿真人守則

楊曜還有東西丢在她這裏？

他與她畢業之後居然還有聯系，這是殷荔沒想到的。

【我現在不在家，你要是着急，可以自己去拿。】

殷荔回複，她正準備把自己的地址發送過去，但轉而一想，他要是去過她家，應該記得地址。

然而楊曜遲遲沒有回應。

殷荔：【？】

不回算了，殷荔叉掉了聊天界面，她發現楊曜在隐藏的特殊聯系人裏，怪不得她一直沒有注意到過。

而特殊聯系人裏除了楊曜，還有一個殷荔說不上熟，但也不能說不認識的人。

——羅栀。

剛剛找到胡魄的時候，胡魄告訴她，王明語讓她去找羅栀，但後來她再次問她，她卻搖着頭說自己不記得了。

不僅如此，她連自己爺爺的記憶也在逐漸變少，一開始還惦記着找爺爺，但現在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曾有過爺爺了，她好像正在格式化，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會恢複出廠設置了。

殷荔記得仿真人的說明書裏有一條。

“當與訂購者失去聯系時，仿真人會自動摒棄與其相關的感情，抛卻彼此之間的記憶，直到失去所有。”

一般情況都是訂購者去世，導致兩人喪失聯系，這條準則原本的用意就是減少仿真人被悲傷支配從而報複社會的可能性，雖然這個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是沒有。

據說曾有一位仿真人的訂購者路過精神病院時，不小心被逃跑的神經病亂刀砍死，中央法庭無法判處精神病死刑，而那個仿真人在一天夜裏，帶着一把小刀，一刀一刀淩遲了那個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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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病的叫喊聲在午夜裏久久回響，但是好多人裝作聽不見。

中央法庭也沒有辦法判處仿真人死刑，但勒令生産公司清除了那個仿真人的所有記憶。

從此，仿真人生産公司為了維護社會穩定，特地加了這樣一個程序，而當時高層的理事會贊同與反對就差了一票。

結果贊同還是多了一票。

等到胡魄記憶徹底喪失之後，仿真人生産公司就會接到報廢信號，然後派人上門回收。

殷荔看了一眼房間裏睡着的胡魄，忍不住嘆了口氣。

此時楊曜倒是回複了，但殷荔看不懂他什麽意思。

楊曜：【雙子塔樓下花壇裏的小雛菊開花了，淡黃色，小小的。】

這不會是他和原身的溝通暗號吧，上次在機甲裏，殷荔拒絕接受原身的記憶，因此她現在對楊曜也沒有什麽印象。

她只知道他們是十五年的同桌，還有上次在心動餐廳一句話都沒說的轉身，再多就沒有了。

殷荔想了想，還是不回複算了。

他喜歡小雛菊，可以拿它去泡水喝，說不定還能降火氣。

但是不關她事。

接着殷荔打開了羅栀的聊天界面，在聊天框裏翻了翻，然後發送了一個原身最常用的兔子探頭表情包，試探性地打了個招呼。

而羅栀回複地異常迅速。

【沒良心的，你終于想起來我了。】

殷荔反而不知道回複什麽了，看來兩個人很熟，但她不是她，不過羅栀一個接一個地發信息過來。

【最近查的緊，你要的貨我沒辦法給你】

【你現在還有錢沒？沒了跟我說，要不要我們再去幹它一票？我随時奉陪。】

【我跟你說，我上次碰到楊曜了，他說你不理他，連個眼神都不給他。】

殷荔每一個字都認識，但是連起來她根本看不懂。

到底是什麽貨？她們一起要去幹什麽？搶銀行嗎？

還有楊曜，明明是他轉身就走好吧，為什麽還要倒打一耙。

殷荔不知道應該怎麽回，她的手一直停留在懸浮屏上，最後她發了一句萬能回複公式。

【這些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羅栀發了一個我懂我懂的貓咪賣萌表情包，緊接着她又發來了一句話。

【你最近離雙子塔遠一點，我聽說馬上那裏會有大規模的游行，這件事你就不要參與了。】

殷荔：【什麽游行？】

羅栀：【反政府游行啊，你不會不記得了吧，你以前上學時參加過，後來被班主任拎了回來，被罰站在教室後面一個學期。】

果然，中央政府也不是鐵板一塊，但是鷹眼不會捕殺游行的人嗎？

殷荔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些記憶片段，她站在雙子塔下，擡頭看塔尖，而她的身後是連綿不絕的游行隊伍。

【我們不是機器，我們需要自由】

【如果社會是一臺精密運行的儀器，那麽少了一顆螺絲釘，儀器也會報廢】

【我們只需要孩子健康快樂成長，他們應該有選擇的權利，請不要讓我們的孩子變成燃料】

【反對中央政府專制，第九星球屬于每一個人】

一幀一幀的畫面在殷荔的腦海裏閃過，但最後定格在血流成河的畫面，無數人嘶吼着，咆哮着，寧願死也不肯後退一步，直到眉心染上了一抹紅。

他們都不怕死，而死亡如約而至。

殷荔上網去搜游行示威的新聞，卻一條也找不到，她不死心再次搜了一遍，上面直接顯示違規操作。

殷荔的賬號被封了，解鎖時間待定。

這樣的游行還要再來一遍嗎？組織者是誰？這次又會有多少人送死？

殷荔走到了陽臺上，她擡頭看向雙子塔，那裏燈光通明，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加班，她低頭，看見塔下有一片橢圓形的花壇，上面種着一束接一束的藍色玫瑰，它們開的旺盛。

沒有小雛菊。

……

殷荔是在燥熱中醒來的，武兆靈睡在她身邊，四仰八叉地躺着，被子被踹到了床底。

殷荔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窗外的霓虹燈仍在不知疲倦地閃爍着。

居住艙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到達了最高的坐标，殷荔看見旁邊也漂浮着幾個居住艙，它們外表漆黑，像憑空升起的棺材。

怪吓人的。

殷荔正準備轉身回房間，就看見胡魄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出來，她抱着她的小枕頭，平靜地看着殷荔。

“你要和我一起睡嗎？”殷荔上前問她。

胡魄搖頭，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殷荔蹲了下來。

“什麽事？”殷荔半跪了下去。

“殷荔，這就是你的名字嗎？”胡魄微笑着，“我其實見過你好多次啦，你的名字老是換來換去的，我都記不住。”

殷荔不知道胡魄是什麽意思，但是她依舊選擇傾聽。

“為什麽時間過得那麽快。”胡魄再次歪着頭，“不對，什麽是時間，誰創造了時間。”

殷荔看着胡魄漆黑的眸子忽明忽暗，她知道她現在在報廢的邊緣，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胡魄應該是第二代仿真人。

第二代仿真人，如果是一個觀察仔細，又足夠聰明的人類，他們還是能發現端倪的，從而判斷出是否是仿真人。

但是第三代仿真人就和真人一樣，它們無法私人訂購，普通人根本識別不出，而且訂購人只能是中央政府，周雲柔應該就是第三代。

“再見。”殷荔摸了摸胡魄的頭。

“不必說再見，我們都告別好多次啦。”胡魄将她的手撥了下來，她用她稚嫩的手握住她的小指，“我們不會再見了。”

殷荔不知道怎麽，她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悲傷。

但胡魄放下了她的手，她抱着枕頭又跑遠了，小小的背影拉得很長。

第二天殷荔醒來的時候，果然沒有發現胡魄的身影，她離開了。

“仿真人公司晚上都不休息的嗎？”武兆靈嘀咕，“幹活也太麻利了。”

殷荔沒有說話的心情，她打開自己的懸浮屏，居然解鎖了，她打開信息，裏面只有幾個羅栀發來的無關緊要的信息。

過了時效，她也不打算回。

殷荔打算出門一趟，她準備去中央軍校報道，她其實不太想去當兵，但是留在礦區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去軍校闖蕩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複員回來繼續挖礦。

殷荔将居住艙與電梯對接，她和武兆靈打了一聲招呼後就出了門，雙子塔這裏限行，只有寥寥幾個上了特殊牌照的懸浮車駛過。

她走在街上，一切如常，上城區的公園裏甚至還有人在放風筝，有人在跑道上跑步，還有人在遛狗。

殷荔望着風筝發呆，冷不防被一個人撞到。

“對不起。”

“沒事。”

殷荔揉了一下自己肩膀，她擡頭，正巧對上了撞她的人的眼睛。

然後她就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那個“人”頂着一個碩大的近似燈泡的腦袋，上面擰着兩條鐵絲一樣的眉毛，它沒有鼻孔，脖子上長着一對腮，那對腮似乎在咀嚼着什麽東西，殷荔似乎看到了未消化完畢的腿骨。

她吓得往後退了幾步。

離得遠些，她才看見那個“人”長着一雙魚尾，上面的鱗片像鏽掉的鐵塊，下面長着一雙畸形的腳，看起來笨拙又滑稽。

這是什麽東西？！

在上城區，離雙子塔不遠的位置為什麽會出現這樣一個怪物，這裏還安全嗎？

殷荔驚訝地忘了呼吸，但就在她眨眼的一瞬間，一切都恢複正常，剛才的那個“人”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是一個面容清俊，身材普通的年輕人。

“對不起啊。”

他再次倒歉，然後摸着頭難為情地走掉了。

殷荔看着他，剛才的模樣怎麽也找不到，仿佛剛才都是她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