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兩個楊曜[番外]

兩個楊曜

楊曜站在雙子塔的頂層看着遠處的下城區，那裏本來應該是黑壓壓的一片，但現在卻閃着一束束微弱的光。

拆遷仿真人已經到達那個地方，政府的規劃也已經審批完，過不了多久，那個地方将徹底不複存在。

這是楊曜親自審批的文件，也是一次很普通的城市規劃，但不知道怎麽，他在簽字時卻猶豫了一瞬，不過也就是一瞬，他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立馬理智起來。

理智，是進入雙子塔核心權利中心的必需品。

為此，所有人都抛棄了自己的感性記憶，所以雙子塔的行政效率一騎絕塵地高效。

楊曜對自己現在的狀态很滿意，在異化物沒有消失之前，他的首要任務就是暗地裏解決鷹眼問題，但這個問題被殷荔解決了。

殷荔，這個人是雙子塔的核心機密，他只了解到皮毛，等他站到最高處，他才能調取她的絕密資料。

而楊曜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所以他調取了這個人公開的信息，才發現她是自己十五年的同學，他們一直形影不離地在一起，直到畢業分配。

他進入了雙子塔，而她被分去了第九礦區，那個危險又肮髒的地方。

一塌糊塗的成績，桀骜不馴的樣子，還有那雙倔強的眼睛，那眼神穿過懸浮屏直視着他，楊曜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感性指數超過了阈值。

于是，他逃避似的低下了頭，妄圖将自己的理智拉回來。

他失敗了，楊曜第一次感覺到了失控，要是以往，他一定會正視他的失敗，然後想盡一切辦法去克服困難。

困難怎麽能打倒他呢？他還要走到最高處，走到最高處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楊曜告誡自己。

但是——

他為什麽要走到最高處呢？他想幹什麽？楊曜想不起來了。

最終，楊曜還是将殷荔的信息扔在了懸浮屏的垃圾回收站，然後關掉屏幕，理智在離開她視線的那一刻歸籠。

楊曜按部就班地幹着自己的工作，他地生活很簡單，就是從工作地點到家裏兩點一線，他只喝營養劑補充能量，而這并不費任何時間。

只是有一次，他閑來無事走到了上城區一家新開的店，那是他不算熟稔的鄰居開的餐廳，名字叫心動餐廳。

進去吃飯的每一個都會收到一個心動檢測儀，如果兩個人的心意相通，他們身上的粒子會彼此糾纏，那麽心動檢測儀就會發出提示，楊曜并不覺得這有什麽意思。

但是冥冥之中，他還是走進了那個餐廳。

在進入餐廳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動檢測儀就開始瘋狂地響起來，他擡頭，看見遠處同樣看着他的女生。

她是殷荔，楊曜立刻認出了她是誰，出于本能。

殷荔看着他，然後站起來，似乎很想和他說話，但是楊曜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在漸漸消失，這讓他既惶恐又害怕。

于是，他荒謬地逃走了。

殷荔并沒有追上來，等到楊曜縮回雙子塔他的辦公室，他才感覺到不可思議。

因為一個人，他逃跑了？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當然，這只是他波瀾不驚的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不想在殷荔身上浪費自己的注意力，畢竟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消滅鷹眼，要捕殺所有的異化物，讓中央政府的統治更加穩固又權威。

楊曜升職很快，他年紀輕輕就走到了最高處，因此他接觸到了最核心的機密，事關上一屆領導人秦折生，還有他一手教出來的小朋友，那個叫殷荔的人。

殷荔？是她。

楊曜認真讀這個名字，卻感覺到什麽東西在噴湧而出，他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可是他越想，卻越想不到。

楊曜并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想知道地東西必須要搞清楚，想遇見的人，哪怕是斷了一條腿，他也要用另一條腿挪過去。

于是，他立刻去調查自己為什麽見到殷荔會如此失态？

她找到了答案，雖然這個答案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努力是一場笑話。

他并不知道進入雙子塔要抹去所有的感性記憶，當時的他只是考了一場試，然後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去體檢，之後的之後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雙子塔将所有頂級人才的感性記憶抹除，以确保他們能夠最大程度地發揮自己的價值，而不被情感所困擾。

楊曜忘記了殷荔，忘記了他們之間所有的點點滴滴，他是他們那一批人當中遺忘地最徹底的人。

楊曜想要恢複自己的記憶，他潛入了解密檔案室，這裏儲存這雙子塔那些人忘卻的記憶，可是他翻來翻去，也沒有找到自己的。

只有他一個人的記憶憑空消失了。

楊曜的理智值已經是頂尖水平，這偶爾閃現出來的感性想法已經讓他數次違反雙子塔的規定，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忘了就忘了吧，能夠被洗去的記憶看來也不是很重要，楊曜這樣勸慰自己，勸自己放棄去尋找記憶。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進行着，他被分去了另一項業務，與殷荔無關，他自己的防禦機制讓他很快地忘記了這個人。

後來他才知道，因為這個名字代表着他所有的不理智，所以當他只要想起這個人，他就會忘卻這個人，這個過程不斷地循環往複，直到他不再想起她。

但楊曜的理智卻在下一次見到她時崩塌，他在自己的住所看到了她，同行的是他的學妹，武兆靈還有羅栀。

他很輕易地記起了他們，但是在她們中央那個滿臉是血的女孩，他卻怎麽也記不起來了。

她是誰？楊曜察覺到了她在看他，他裝作沒有看見，只是感覺到了她在輕輕地嘆氣，她離開了，過了一會兒，楊曜才悄悄地轉過了身子。

他盯着她的背影，他好像很多次，都站在他的背後看着她的影子，不過以前她會回頭，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楊曜無法忘卻這段小插曲，直到他的直系領導分配給他一項任務，讓她暗中協助殷荔做她想要做的事情，而之前的任務他完成地很好。

之前有什麽任務？楊曜怎麽不知道，但是他不可能直接去問直系領導，這會顯得他能力上有欠缺，他只能暗自調查。

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知道了另一個自己的存在，那個他怎麽找不到的感性記憶被之前的他藏在了這個仿真人身上。

仿真人代替他和殷荔去了一個他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楊曜無法形容現在自己的感受，好像有什麽珍貴的東西被偷走了，而偷走這個東西的人是以前的他自己。

然而仿真人的壽命有限，“他”悄悄地離開了殷荔，楊曜是在仿真人報廢廠找到“他”的，那時候“他”已經安靜地準備走向廢棄。

但楊曜将“他”拉了回來，他看着“他”，這個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沒什麽不同，就是他代替他去陪了殷荔走了他不知道的一段路。

“你後悔了？”“他”盯着楊曜笑，那是他從來不會用的語調，那是屬于懵懂少年的，而不是像他這樣滿身責任的打工人。

“我後悔什麽？”楊曜反問。

“當然是你一意孤行地進入雙子塔，為什麽不和她一起去第九礦區呢？”

“去第九礦區？”楊曜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那裏只有成績極差的人才會被分配到那裏，在那裏，一輩子都要完了。”

“不去那裏，你的人生也已經早完了。”

楊曜看着面前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忽然忍不住伸手捶向了他的鼻梁。

“你在胡說什麽？！”

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激烈反應，而仿真人只是用食指輕撫了一下自己的面頰，然後慢條斯理地說。

“現在這個場面，真看不出來誰理智誰感性。”

楊曜愣住了，但旋即他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在慢慢回到他的身體，他旋轉着自己的拳頭，然後放了下來。

“沒關系，反正你快要報廢了。”

“沒關系，反正你活着跟死了一樣。”“他”反駁。

楊曜看着面前的仿真人笑了，他不要再管自己的感性記憶了，就讓他報廢吧，報廢在垃圾填埋場，變成碎片永遠消失在這片垃圾堆裏，永遠不要再見天日。

他轉身離開，但卻被“他”拉住了手腕，他的手心多了一個像U盤一樣的東西，楊曜看着“他”，面色冷漠。

“拿着吧，這是你抛棄的記憶，如果有一天你想要記起，就拿起它。”

說完，那個仿真人的眼裏便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它機械地踏入了粉碎機，直到它消失不見，楊曜才反應過來。

他看着手心的裝置，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他真的需要這些記憶嗎？

楊曜不知道，他就那樣坐在垃圾填埋場，在漫天的灰塵下坐了整整十個小時，直到主星的光芒暗淡到他只能辯別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最終，楊曜站了起來，他将那個裝置丢入了粉碎機。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