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重逢道別

重逢道別

周五下午兩點。

一家位于街口的咖啡館內架着一架鋼琴，悠揚的琴聲充斥着內店。

在角落的位子裏，鐘晴拉了拉帽子壓低聲音問：“确認是這裏嗎？”

“是這裏，李言姐發的就是這個地址。”趙茉秋時刻注意門口的來人。

“沐森發給我的地址也是這裏。”葉霏縮在角落，觀察店內的客人。

“你為什麽也在這裏？”鐘晴看向葉霏。

“在茉秋學姐向我打探消息時我就猜到會是這麽回事了，而且沐森也願意給我地址。”葉霏說：“既然你們站在花老師那邊那我就站在沐森那邊。”

“你……”鐘晴莞爾一笑，“你可真關心朋友啊。”

“等等。”趙茉秋看了眼時間，“葉霏，沐森和李言姐交換了聯絡方式嗎？”

“嗯，在她和我說要和沐森見面時我就給她了。”

“呵呵……”趙茉秋幹笑幾聲，“我們被擺了一道呢。”

“什麽意思？”鐘晴和葉霏沒有明白。

趙茉秋摘下帽子取出菜單，“看來今天變成了我們的三人聚餐了。”

鐘晴和葉霏面面相觑，終于反應過來。

“不知道她們發現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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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餐廳包間內，染着一頭藍發的女人撐着下巴。

花李言把菜單推到她面前，“想吃什麽就點吧，我請客。”

林沐森随便點了兩樣，“這個時間還不太餓，吃點小零食吧。”

花李言也點了幾樣，等服務員來确認後，包廂內只剩下了沉默。

林沐森緩緩開口，“老師，對不——”

“不要道歉。”花李言握緊雙拳，“這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林沐森抿抿嘴，又扯出一抹苦笑，“那老師來見我是為了什麽呢？”

“我……”花李言阖上眼深吸一口氣，又認真地注視對方，“我只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林沐森微愣片刻，“那老師你覺得我過得好不好呢？”

花李言打量林沐森，對方穿着休閑服，一頭微卷的藍發落在肩上，耳廓上還有耳釘的痕跡。

“我看不出來。”花李言直白地說：“只是覺得你看上去比高中時自在多了。”

林沐森對上花李言的眼，“老師也是，比高中時放松多了。”

花李言移開目光，“不要再叫我老師了，我已經不當老師了。”

“叫老師只是為了順口而已，我聽霏霏說你當了圖書管理員。”林沐森笑道：“真厲害啊。”

包間門被敲響，服務員上了菜，涼拌炸土豆、板燒豆腐和烤土豆，還有一份菌菇湯。

“好多……”林沐森看着面前的食物犯了難，“可能會吃不完。”

“那就打包吧。”花李言舀了一碗湯，被錫紙包着的烤土豆切成了兩半，她在裏面加了一些鹵腐醬和涼拌折耳根，拿勺子舀着吃。

林沐森眨眨眼，“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拿勺子吃，好吃嗎？”

“好吃。”花李言想起住在鐘晴家的那幾天，鐘晴也做過烤土豆，這般想着，花李言又撒了一些辣子。

面前傳來一陣輕笑，花李言擡眸，林沐森擺擺手，“老師你果然變了很多。”

花李言一愣，“什麽意思？”

林沐森回憶道：“以前你吃飯都很随便，偶爾請我去教師食堂吃，你每次都點同樣的一葷一素，連湯也不喝，總是不到五分鐘就吃完了。”

“因為那樣很方便。”

“現在不一樣了。”林沐森攪着碗裏溫熱的菌菇湯，“我們店長說只有好好享受一日三餐的人才算是在好好活着，現在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

花李言放下勺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竟然開始學會慢慢去品嘗食物？

是認識鐘晴之後。

沒想到只是兩個月時間，她就這麽輕易地被影響了。

“真好吃。”林沐森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對方喝了一口湯，“這個季節還是得喝菌子湯呢。”

兩人慢悠悠地聊着吃的東西，等食物吃到一半後，花李言慢吞吞地吃着炸土豆。

“等會兒把這些打包吧。”林沐森倏地一笑，“你是覺得尴尬才一直吃嗎？”

“差不多吧。”花李言放下筷子，她沉默幾秒又看向林沐森，“我一直都覺得對不起你。”

林沐森捏緊手中的水杯，“你不是說道歉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嗎？”

“是啊，因為該發生的都發生了。”花李言摳着指尖，剛要愈合的倒刺又一次被撕開，“我聽葉霏說你那之後被校外人士找麻煩。”

“這不關老師的事！”林沐森神情有幾分懊惱，“她怎麽連這種事也和你說……”

“你不要怪她。”花李言說：“她是因為擔心你才這麽做的，你什麽都沒告訴她吧，站在她的立場上，她以為我知道這些還對你的遭遇視而不見。”

林沐森低下頭，她長嘆一聲，“她竟然這麽想，其實真的和你們沒什麽關系。”

“什麽意思？”

“我和周絡初中就認識了。”

“周絡是誰？”花李言一眼茫然。

林沐森呆愣片刻，“周絡就是那個染黃發的。”

“原來她叫周絡。”花李言恍然大悟，“我還以為她姓黃呢。”

“那我是不是看起來姓藍？”林沐森指了指自己的藍發。

花李言問：“我該笑嗎？”

林沐森被逗笑，“其實我和周絡很久之前就認識，我們初中時是好朋友，說好去同一個高中她卻不好好念書，之後她花錢進來發現我和你感情好就不爽了。”

“好狗血的劇情。”

林沐森笑道：“她轉學之後總是找她那些狐朋狗友堵我，就是想讓我去網吧喝酒什麽的，她想把我拉入那個圈子裏。她那個人就是價值觀扭曲又自私蠻橫，她父母還特別寵她，我以前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種人就輕易和她說什麽做一輩子好朋友，在她看來我就是背叛她了。”

花李言感嘆道：“她還挺傻的。”

“是吧是吧。”林沐森喝了一口茶，“現在想一下以前真的太幼稚了，後面還牽扯到老師，所以你住院時我也沒臉見你。”

“那不是你的錯。”花李言撫上雙臂，“其實那件事不會鬧那麽大的……”

“不不不，有周絡在什麽事都會被她鬧大的。”林沐森有些愧疚，“我的貧困生補助其實沒有那麽重要，倒是老師你難得的實習機會因為我的關系被毀了……”

“不。”花李言挺直了背，“沐森，大人最擅長的事就是給自己的私心包裝上糖果紙，我也一樣的。”

“什麽意思？”

“我當時……”花李言回想在病房外父母與周絡父母争執的聲音，她不由得彎起嘴角，“我從一開始就不想當老師，我當時說我是同性戀，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報複我的父母。”

“你的父母……”

“對，他們都是名校教師，最在意的就是面子。”花李言笑得燦爛，“多虧了那起同性戀師生謠言，他們在教師圈子裏完完全全擡不起頭了呢。”

林沐森微睜雙眼，面前的女人笑得開朗，可眼中沒有她印象中的溫柔，而是多了幾分狡黠，這樣的花李言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問：“那謠言傳開時你是什麽心情？”

“一方面是對不起你，一方面是覺得太好了。”花李言實話實說，又在觀察林沐森的神情。

“你沒有對不起我啦。”林沐森搖搖頭，“其實當時能和老師傳那種謠言我還挺開心的。”

“诶？”

“那段時間還有年級裏的一些人寫我們的同人小說，說是磕到真百合了。”林沐森說：“我在班上也被那些女同學一直關照，我不打算高考時，她們還以為我是去追愛了，甚至還鼓勵我來着。”

花李言疑惑不解，“你們好潮啊。”

“所以老師你完全不用愧疚啦，霏霏可能覺得我高中很痛苦，那其實是因為我想當西點師和家裏人吵架，再加上被周絡糾纏，當時就是叛逆心作祟。”林沐森轉了轉杯子，“現在我一個人生活又自己賺錢，我打算明年參加成人高考，算是提升自己吧。”

花李言心底嘆氣，林沐森和她一樣輕描淡寫了那些傷痛。可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學生來說，在學校成為焦點、在校外被人糾纏、回家也不被父母認同，光是這些就足夠擊垮一個人。

花李言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如果林沐森再脆弱一點，恐怕早就和當年的她一樣。

“沐森，當年的你沒有任何錯誤。”花李言說：“我當時身為一名實習老師，根本沒有盡到保護學生的義務，如果我真的對學生負責的話，聽見你的告白時，我應該立刻拉開距離而不是縱容你的接近。”

“不要！”林沐森焦急地說：“老師你如果真的疏遠我我會一蹶不振的！我明知道老師的立場還故意告白讓你為難，這些都是我的私心！如果周絡當時沒有推你，如果老師你沒有住院，我是不會後悔的！”

花李言見對方紅了眼眶，她遞上紙巾淡淡一笑，“那我們彼此都不要再怪自己了。”

林沐森擡起頭，“可這些都是我沒有處理好和周絡的事。”

“那是周絡的問題，我和你都沒有錯。”

“好……”林沐森拭去淚水。

“一切都過去了。”花李言平靜地注視面前的人，林沐森長高不少，也變得更加成熟穩重，她慶幸萬分，不是為了林沐森的改變而高興，而是為自己不用去贖罪而感到高興。

她摳着指尖，她果然不适合當老師。

“說起來，老師有喜歡的人嗎？”林沐森小心翼翼地問。

花李言擡眸注視着那頭藍發，又對上那帶着好奇和些許期待的神情，扯出一抹蒼白的笑容，“我喜歡有着藍色挑染比我小五歲的人。”

林沐森微愣片刻，糾正道：“你語序說錯了，應該是你喜歡的人有着藍色挑染還比你小五歲。”

“是嗎？”花李言沉下眼，瞥見對方額頭的藍色痕跡，“如果還有機會見面的話，就不要用一次性染發劑了。”

“果然很明顯嗎？”林沐森撚起一縷頭發，“我就是好奇自己染藍發會是什麽樣，現在看來不适合我。”

花李言意有所指，“還是黑發更适合你。”

“……說得也是。”林沐森吸了吸鼻子，看向面前的食物，“這些老師打包帶回去吧。”

“我……”

“我更喜歡吃甜食。”林沐森站起身，“我先走了。”

“沐森。”花李言喊住對方，看着對方打開門的手一頓，她咬咬唇，“謝謝你。”

“謝什麽啊。”林沐森捏緊門把手，聲音有幾分哽咽，“老師。”

花李言靜靜等着對方的下文。

“你會幸福的吧？”

“為什麽要這麽問？”花李言不明白。

“因為……”林沐森呼出一口氣，“因為你和我一樣總是喜歡傷害自己，所以我擔心你。”

花李言盯着流着血的指尖，苦笑道：“……謝謝你。”

“嗯。”

“謝謝你喜歡我。”

林沐森猛然轉身，她看向花李言，任由淚水流出，“我、我一直都覺得喜歡老師真的太好了！”

“嗯……”

“所以我希望老師能夠幸福！”

林沐森離開後，花李言待了一會兒才走出餐廳，夕陽藏在了樓宇間，她只能看見漫天的橙色。

那過往的回憶如潮水一般，漸漸湧了上來。天氣正慢慢變熱，穿着長袖的她只覺得喘不過氣。

走進熟悉的公寓樓，到了自己的樓層，她盯着手上的食物犯了難。

“怎麽了？”

“吃不完……”花李言僵住，她驚愕地看向說話的人，“你怎麽在這裏？”

鐘晴靠在門框上，墨黑的雙眸直勾勾地盯着花李言。

“因為擔心你。”

花李言呆滞地應了一聲。

看來袋子裏的食物不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