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道歉

道歉

“這就是你說的緊急狀況？”

花李言靜靜地盯着坐在趙茉秋旁邊的李招月。

傍晚時，她接到李招月打來的電話，說是出事了讓她來包廂，本來就覺得事有蹊跷，見到趙茉秋後她頓時就明白了狀況。

“先點菜吧。”趙茉秋拿着菜單說：“點個四到五人份吧。”

花李言問：“找我出來有什麽事。”

“就是了解了一下你和鐘晴發生了什麽事。”李招月笑道：“難得我們不唠家常，就唠點別的呗。”

花李言看向趙茉秋，目光溫和了幾分。

趙茉秋莞爾一笑，“我也好奇你們發生了什麽了。”

花李言拿她們沒辦法，別扭地說：“能發生什麽，就是吵架而已。”

趙茉秋說：“哎呀，你之前不是說你們的關系可沒好到會吵架嗎？”

花李言頓時有些心虛，趙茉秋還惦記着志願者那天的事，鐘晴離開後，趙茉秋問她詳情她都沒理，現在的趙茉秋大概是在生氣。

“你和鐘晴都是我的朋友。”趙茉秋笑得燦爛，“當然希望你們和好呀~”

李招月看了眼趙茉秋又看向花李言，只覺得趙茉秋這模樣和生氣的花李言差不多，不愧是從小就跟着花李言學習的趙茉秋，兩個人在損人這方面簡直就像親姐妹。

花李言思忖片刻，“我和她和好不了。”

“為什麽？”趙茉秋有些意外，“鐘晴不是那種記仇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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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招月一眼看破，對花李言說：“是你拉不下臉道歉吧。”

花李言沒有否認。

“為什麽？”趙茉秋無法理解。

李招月沒有解釋，花李言骨子裏就是有些高傲的人，社恐只是僞裝而已。尤其是兩個人都有錯的情況下，花李言反而不會是主動承認錯誤的一方。

小時候李招月帶着花李言去玩闖過幾次禍，花李言的第一想法永遠是先隐瞞，隐瞞不了那也是裝可憐，必要時才會利用“道歉”去獲得大人的安慰，最後反倒是傻愣愣的李招月經常被家長罵，不過她自己也确實調皮。

李招月學習學前教育時接觸了兒童心理學，才意識到花李言會這樣還是出于家庭原因，教師家庭往往最想要一個“完美”的孩子，孩子會因為家長的期望，出于“面子”和“害怕懲罰”這兩種原因不敢親口承認錯誤。

久而久之，越是需要花李言道歉的時候，花李言越不敢說出口。

趙茉秋若有所思，之前她和鐘晴聊過，對方卻說花李言沒有做錯什麽。

“李言姐，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她問。

“嗯。”花李言嘆道：“我在生我自己的氣，和鐘晴沒什麽關系。”

李招月揶揄道：“沒什麽關系還說什麽順勢絕交。”

花李言瞪了李招月一眼，“不是什麽事用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的，我本身就和鐘晴合不來。”

趙茉秋覺得好笑，她認識花李言這麽久，鐘晴是最和花李言合得來的人了。

“你和鐘晴都很像呢。”

花李言面色閃過一絲疑惑，“我和她哪裏像？”

“你們都喜歡感情用事。”

趙茉秋看着服務員把菜上齊，又看了眼時間。

“總之，你們今天之內和好吧。”趙茉秋站起身，“不然我被你們夾在中間很難辦。”

花李言微眯眼眸，這趙茉秋分明就是樂在其中，她警惕地問：“你想幹什麽？”

“嘿嘿~”趙茉秋笑了一聲，“這個餐廳的這間包廂比較特別，這門鎖內外裝反了。”

不等花李言反應過來，走廊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趙茉秋開門迎上鐘晴把人拉到屋內，李招月也敏捷地溜走。

随着門關上，花李言和鐘晴面面相觑，她們做夢都想不到會被人關在這裏。

鐘晴站在門邊喊服務員，李招月在門外說道：“沒用的，我們守在這裏，服務員沒人想摻和這些事。”

鐘晴不可置信，這包間是八人桌，她無奈把吉他放在兩張凳子上，尴尬地看着花李言，卻又被面前一桌子菜吸引。

土豆炖排骨、烤羅非魚、炒菌子、炒時令蔬菜和菌菇湯，旁邊配着一大碗飯。

鐘晴肚子有些餓，現在也确實到吃飯的時間。

“不如先吃吧。”鐘晴打破沉默，“不然菜涼了。”

“……嗯。”花李言倒沒有意見，她只是想拖延時間。

兩人沉默地吃着飯菜，鐘晴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氛圍，連菜也不香了。她不動聲色打量低頭慢悠悠吃飯的花李言，注意到對方手上的創可貼，她抿抿嘴放下碗筷。

“對不——”

“別道歉。”花李言打斷對話，“繼續吃，吃慢點。”

“啊？”

“你不想看看在門外那兩人能夠守到什麽時候嗎？”花李言淡淡一笑，內心有些緊張，鐘晴要是有點眼色的話，就會順着這個話題聊下去，然後兩個人一起當做無事發生。

鐘晴笑了一聲，“說得也是。”

花李言放松下來，鐘晴夾菜的手一頓，又說：“但是對不起，我那天——”

“別說了。”花李言放下筷子，“那天的事我們都有錯，吃一頓飯就當過去了。”

“這……”

“我知道你不想說那些事，我也不想提那天的事。”花李言看向門口，“和平時一樣正常相處就好。”

“沒辦法變得和平時一樣吧。”鐘晴毫不遮掩地盯着花李言的手，想問的話語最後沒有說出口。

花李言輕嘆一聲，指了指鐘晴身旁的東西，“這是什麽？”

“啊，吉他。”

“你會彈？”花李言又問。

“只會彈一點點，大學時學過一段時間，後面覺得沒什麽意思就放棄了。”

花李言卻說：“挺好的，至少也是擁有了一項特長。”

“根本不算好。”鐘晴垂下眼，“我學這些可不是因為自己喜歡。”

“那不管怎麽樣至少學到了。”

“不，我總是為了得到喜歡的人認可才想着去學習一件事，吉他也好，考上這個大學也好，還是跆拳道……”鐘晴抿抿嘴，“其實我——”

“停。”花李言毫不留情地打斷對話，“別說了。”

“诶？”鐘晴醞釀的情緒頓時消散，“剛剛那氣氛正好啊！”

“你知道我們什麽狀況嗎？”花李言指了指門，“一想到是被人關起來後才不得不和好的，我就十分不爽，怎麽能讓她們得逞。”

鐘晴問：“重點在這裏嗎？”

“重點就在這裏。”花李言彎起嘴角，“所以……”

夕陽透過窗戶照了下來，花李言無神的雙目中多了一絲笑意，棕色的雙眸印着金色的光，看起來熠熠生輝。

“吃完後我們一起逃跑吧。”

花李言輕柔的聲音帶着幾分笑意，像羽毛一般撓着心髒，鐘晴的背脊爬上道不明的酥麻感，她不自覺地跟着笑了。

“好啊。”

她聽見自己這麽說。

半小時後。

趙茉秋趴在門邊，聽着裏面傳來的吉他聲和笑聲，心滿意足。

“她們好像和好了。”李招月驚嘆道：“沒想到鐘晴會彈吉他。”

“真好。”趙茉秋等吉他曲演奏完，又等了幾分鐘才轉動鎖扣，推開了門，“你們和好了嗎？”

“多虧你了，茉秋。”花李言站起身，“謝謝你。”

“是、是啊！”鐘晴背上吉他。

看着兩人走向門口，趙茉秋問：“你們要去哪？不一起吃嗎？”

兩人腳步一頓，花李言歪頭一笑，“才沒有和好。”

“就是！才不會如你們所願！”鐘晴附和道。

不等趙茉秋回話，兩人跑出了包廂。

李招月盯着晃動的門，花了幾秒時間弄清楚狀況，她看向趙茉秋，“她們是不是有點傻？”

趙茉秋點點頭，“是有點。”

“說着沒有和好卻一起出去，不會是故意彈吉他做戲給我們看吧……”李招月越說越想笑，實在憋不住笑出了聲，“她們這一起出去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哈哈哈！”

“是啊。”

趙茉秋笑得肩膀發顫，她望向窗外，鐘晴和花李言兩人一起穿過了斑馬線，有說有笑地走在人行道上，最後一抹夕陽把兩人的影子交疊，任誰怎麽看都是關系要好的朋友。

“計劃成功了。”

鐘晴望着大樓之間橙黃的天，清涼風帶去了身上的燥熱，她漸漸冷靜下來。

她和花李言現在怎麽辦？是各回各家，還是找個地方聊天？

比起面對面專門聊天，還是邊吃飯邊聊更加輕松吧！

想到此，鐘晴忽然渾身不自在。

“要不要去附近公園坐一會兒？”身側的花李言忽然開口。

鐘晴按了按耳朵，“我出現幻聽了？”

花李言瞥了她一眼，“你剛剛不是一副想要傾訴的樣子，找個地方聽你講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讓我特地說就有點……”鐘晴越想越說不出口。

“你可真麻煩。”

“彼此彼此吧！”鐘晴不甘示弱，路過奶茶店時停下腳步，“有新品上市！”

天完全黑了下來，公園裏陸陸續續亮起路燈，廣場上放着音樂。

花李言和鐘晴坐在一條小徑的長椅上，身後是一片假山竹林，時不時還有水聲落下。面前是一片藍花楹樹林，錯落的樹連成一片，上面鋪滿了一整片藍紫色花，樹杈上暖黃色的燈光像是躲在藍色燈籠裏的火光。

“沒想到這裏也有藍花楹啊。”鐘晴低頭拆開奶茶，上面疊着一層厚厚的奶蓋，她喝了一口，“好喝。”

花李言點的是檸檬水，她沒有喝，任由杯身的水珠浸濕創可貼。

聽着鐘晴有一搭沒一搭地評價新品，她擡頭看向天上的明月，開口道：“對不起……”

鐘晴一僵，好奇道：“你為什麽要道歉？”

“你是在挖苦我嗎？”花李言掐着指腹，她現在渾身不自在，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立刻離開。

“不。”鐘晴實話實說，“明明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擅自對你發脾氣，其實你……你什麽都沒有錯。”

花李言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一些，她緩緩開口，“那天是我多管閑事，那本來就是你和別人的事。”

她痛恨那天的自己。

“我這段時間生氣，主要是在氣我自己。”花李言苦笑道：“看着你沒按照我的話去向莫莉道歉，我就向你發脾氣了。”

還對鐘晴說道歉也沒什麽，明明她自己就是最不會道歉的人。

那份自以為是的關心和說教，就像是看見孩子脫離掌控後，開始用更加過分的言語攻擊孩子的母親。

“明明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我還自作主張讓你道歉……”花李言吐出這些話，無力的惆悵感湧了上來。

不論怎麽擺脫家庭，母親對她的影響卻像是刻在了靈魂裏。

她那副樣子，和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母親沒有任何區別。

她終究是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人。

“對不起……”

她望着那被花葉包裹的燈光，旁邊萦繞的蟲子怎麽樣都飛不出去。

“等等！”

鐘晴的聲音拉回花李言的思緒。

“我不覺得你有什麽錯啊！”鐘晴慌張地解釋，“你當時是為我好吧！我都想明白了，你其實說得很在理，只是我做錯的事太過分了，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道歉才能解決的，我也不想面對那些，情急之下就和你還嘴。”

花李言微愣，“可是我——”

“你沒有錯啦！”鐘晴覆上花李言冰涼的手，摩挲着上面的創可貼，“倒不如說我很後悔，我明明知道什麽話最不該說卻還是說了，我其實傷害到你了吧？”

花李言微睜雙目，鐘晴微熱的手覆在手背上，那原本要愈合的傷口孜孜不倦地散發着癢意，她指尖顫動，可能是那只手在，她沒辦法繼續加深傷口。

她想拍開鐘晴的手，可那帶着愉悅的情緒漸漸吞沒了理智。

面前被困在樹縫之間的蟲子不再掙紮，甘願落在那炙熱的燈上死去。

逃不掉啊。